(三)過舊曆年
冬天一到,大小艦艇起不了錨,海軍人員就賦閑休息。大小官員都回到哈爾濱。吳艦長不例外的忙於官場應酬,宴請賓客,消遣娛樂。也常有親朋故舊來訪和求助。忙裏忙外,迎來送去,好不熱鬧。顯得繁榮興旺,事事如意。
這個冬天顯得格外漫長而寒冷。趴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行人走過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腳印窩。又使我想起爬犁,想起玉亭哥,想起不知在哪裏的三叔。眼淚簌簌地流了出來。
媽從34號過來,見我眼淚巴嗒的問:“又怎麽了?”
“您老也不過來,隻剩我一人在這屋。”
“不是伺候人家打牌嗎?王媽媽去忙飯。不給人家幹事兒,誰養活咱們呀?等你一上學就好了,不許哭,我叫小玲過來和你玩。”
小玲來了,媽幫他一塊抱著玩具,是火車。媽幫著安裝好軌道,就離開了。長長的列車載著旅客在大環形的軌道上,呼嘯著,穿過山洞,通過一個個站台。火車進站會鳴笛,站台紅綠燈會閃亮,一切像真的一樣,真有趣。可真的火車是什麽樣的呢?我將來能坐到嗎?
快過陰曆年了,吳家大大小小要做幾件新衣服。把裁縫叫到家來量尺寸。她們穿著非常講究,不但要款式新穎,還要追逐電影明星的時尚。
二姐看我打扮土氣,把她十多歲穿過的咖啡色呢麵大衣(裏麵是狗皮的),給我改成敞領合身的大衣。還做了一個棗紅色圍脖和棗紅色毛線帽相配。又找出一件吳大姐八,九歲穿的薄絲棉袍。它藕荷緞麵上帶紅,白絲繡的小方點兒,排成扇形,輻射開來,非常好看。是她幹媽送的見麵禮,隻做客穿過一次,再沒舍得穿。現在也許她會想將來給她的孩子,沒想到二姐卻送了人。二姐叫媽給我改成短袖,當我穿上正合身時,都說這件衣服等著我來穿的。今天是大年卅。是我在這兒渡過的第一個新年。我九歲。
大年卅都穿上新衣服,我穿上新棉袍露著兩隻滾圓的小胳膊。戴上二姐給的一串黑白兩色水晶項練(她買了新的),頭上一朵棗紅色寬緞帶結成的蝴蝶結。站在鏡前望著笑眯眯的自己。
王媽媽說:“照鏡子要限時間了,後麵的人等不急嘍。”
我向她笑笑。
她逗我說:“吳家從哪裏來了個三小姐呀?”
媽說:“她哪有那個命。”
“乖長得福像,將來說不定比他們小姐還強。”
媽歎氣說:“什麽福,隻要不挨餓受凍就謝天謝地了。”
說王媽媽不愛理人,總是板個臉,其實她愛講話,而且很逗趣。沒人時愛和我媽閑聊。南腔北調,說的挺熱鬧。
今天媽和王媽媽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兩人纂上都插了棗紅色的絨喜字。王媽媽還是短打扮,不過換了套新的,腰間的大圍裙還圍著。媽的衣服外麵總罩個長衫,今天換件新的陰丹士林 (編者注:陰丹士林是 Indanthene,一種活性染料 的譯音,陰丹士林藍布當年也是流行一時) 的長布衫,很清爽。
吳二姐總是在兩個房間跑來跑去。跑過來在大衣鏡子前照一照就走。她穿著紅白兩色斜條的緞麵短袖夾旗袍。戴一串黑白閃亮的項練,鑲水鑽的耳環。她風姿綽約,光彩照人。
吳太太穿銀灰色半袖的夾旗袍,領下一個金光璨爛的別針,寶石耳環,配上銀色高跟鞋,顯得高貴典雅。
今晚吳艦長帶太太和二小姐去赴宴,然後去舞廳跳舞。兩個小兄弟留在家,我們五人一塊吃年夜飯。王媽媽特地做了幾個拿手菜,真好吃。
吃過飯,我們三人擲色子輸糖玩。聽過道有小孩說話,也跑了出去,一塊放呲花小鞭炮,打燈籠玩。平時都不在一塊,過年湊到一起來了,平時很少見。有六樓的大毛她叫付崇潔七歲,地下一層的小美他是男孩八歲。三樓除我們三人還有王麗珠、小小子,一個五歲,一個四歲。大毛的爸爸是政府職員。小美是私生子,他姓陸,媽媽和姨是舞女。麗珠爸爸是大少爺,靠祖業生活,媽媽當小學教員,家裏雇人帶孩子。這樓上一共有十二個小孩。除了中國孩子外,有個俄國小孩叫寥嘎十多歲,他每天牽著一條大黃狗遛兩次。還有三個日本小孩:民江和他的弟妹,民江六、七歲。他們從來不跟中國小孩玩兒,悶在家裏玩兒。
過年後,四層來了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子,他叫楊慶生。他很瘦弱,麵色蒼白,他有雙聰慧清澈的眼睛。他得肺結核剛好,是和媽媽從牡丹江來哈爾濱養病的。他家很有錢,爸媽都上過大學。他聰明過人,讀過許多書。我們都愛聽他講故事。他講的故事出神入化,娓娓動聽。他還帶我們去對麵的公園堆雪人,打雪仗。還看過他用氣槍打打麻雀。我們都喜歡他,親熱的叫他楊哥哥。由於他的到來,樓上的小孩兒也都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