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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 - 我母親的童年回憶錄(19)

(2011-01-02 20:04:44) 下一個

(二)在日本酒店

 一九三八年夏來到日本酒店。酒店在南崗花園街,老板是個獨身女人。生了個私生子,正在月子裏,我媽是來給她伺候月子。來接我們的是她的管事劉先生,他約莫二十五、六歲,挺精幹穿身黑色製服。說話和氣,有禮貌。

“大嫂你孩子的事沒告訴老板,隻要不在老板麵前露麵,關係不大。請放心吧。即使有事,由我負責。”
  
“謝謝您。以後還請您多照應點兒。”
  
“你叫什麽呀?”
  
“我叫乖。”
  
“乖孩子,就在後院玩,可別到前麵去,聽到嗎?”我點點頭。
  
“孩子的飯端到屋裏吃。”又對我說:“對不起,委曲了。”拍拍我的手。
   
小屋子隻能放四塊“榻榻米”,沒窗子,燈通亮。進門脫鞋腳邁上一個高台階,既是床又是地。吃飯媽拿來一個刨花飯盒,吃完扔掉盒子。有時是麵包夾沙糖或是香腸。除三頓飯整天看不到媽的影子,睡著了,她還沒回來。
  
“媽,我想跟您說會兒話,想和您呆會兒。”眼圈紅了。
  
“傻孩子,給人家做事兒怎能由得自個兒?媽也願意守在你身邊,有什麽法子呢?聽媽話,悶了到院子裏轉轉,別難過。”

小屋太憋悶,我整天在院子裏轉。後院樹木高大幽深,大花壇開滿了鮮花;鋪著鵝卵石的小徑曲曲彎彎; 綠色的柵欄上爬滿青翠的藤蔓。就這樣整天和花,草,蜜蜂,蝴蝶為伴。那小荷包花太像真的了,它有個小口,對著小口一吹,便鼓了起來,放在手心兒上,越看越像花絨布做的小荷包。含羞草很奇怪,手一碰,葉子就並了起來,心裏納悶它怎麽會有知覺呢?其實蝴蝶最容易捉住。見它停在花蕊上,翅膀一並,輕輕用手一捏,就捏住了它的翅膀。往往是捉住,放掉,又捉又放,直到捉到最漂亮的留著給媽看。“花大姐”也挺有趣。它們的“衣服”雖然顏色不同,但都帶著小黑點兒。螞蟻總愛排成隊去找食,在洞口出出進進的,忙個不停。洞裏有什麽?挖開看看。啊,原來是一片白白花花的卵,好麻人呀!趕快閉上眼睛逃跑。
   
開始時在這院子裏還高興。常常邊玩邊唱歌。使我想起姑奶奶教我的《甜蜜的夢鄉》:
    睡呀小弟弟,你不要害怕,姐姐在這裏呢。
    夢的世界是安安靜靜的;
    夢的世界是美麗的。                     
    裏麵有紅花,在園中開放;  
    裏麵有綠草,在草地上乘涼。
    小鳥在樹上歌唱,蝴蝶在花間舞蹈,
    還有那小小的船兒,綠波中漂搖。
    暖和的太陽,甜蜜的花香,
她們都在等著你呢,你為什麽不去玩一趟?

感到沒意思了,就蹬著柵欄的門撐看過往的行人。這裏是高級住宅區,多是外國人。叫我注意的是外國女人。日本女人穿和服,撐花傘,穿雙後跟下裝鈴當的木屐。邁著碎步,拌著脆脆的鈴聲,向前趨趕著;俄國女人穿西裝,戴洋帽,一雙高跟鞋。見她高聳胸脯,目不斜視,隨著咯噔咯噔的節奏,闊步向前邁著;高麗女人穿小衣寬裙,船形鞋,鞋尖帶個勾,頭上頂著東西,一手扶著,另一隻手臂前後擺動著,走的風一樣快。

行人寥寥無幾,邊看邊數一個,兩個,……看夠了,媽還不來叫我吃飯,感到時間過得慢極了。
   
吃飯時媽說:“下午劉大叔去洋行(銀行)辦事兒,說帶你去。他要你在洋行門外等他,你千萬別走開,聽見嗎?”高興地說:“我不會走開,您放心。”
   
劉大叔帶我坐洋車(人力車)去銀行。劉大叔坐在車座上,我蹲在他腳下。劉大叔指指點點,叫我看。我跟著東張西望,我看什麽都新鮮好奇。從此劉大叔到哪去辦事都帶我去。我就盼著和他出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無人說話,無人一塊玩,感到寂寞難耐。於是心酸,流淚。在心裏一遍遍叫著媽。可是媽怎麽知道呢?!媽您現在在幹什麽呢?我想去看您。

   
有天我追一隻非常漂亮的大蝴蝶,不知不覺,跑到院子的西頭。聽見有中國人講話。尋聲走過去,見好幾個人在西門前做事。遠遠地望著,忽然想起別被別人看見我。想跑開,可是又不想走。
   
忽然有人叫:“小孩兒過來。”向我招手。
  
“這是誰的孩子,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可能是伺候月子的吧?”
   
我扭頭想跑走。
  
“別跑,別跑,過來。沒事,別怕。”一人跑過來領我過去(後來我叫他王大叔)。

見他們在弄菜。有人削皮,有人摘菜,有人在擦山藥泥。他們七嘴八舌,問我叫什麽,從哪來,爸爸做什麽的。擦山藥泥的人看著我,撩起一勺山藥泥,唏溜一聲吃一口,笑著說:“來嚐嚐,涼涼的甜絲絲的可好吃了。”我搖搖頭。

另一個人問:“你見過這種菜嗎?”像棕色鞭子一樣,我又搖搖頭。他說:“它叫構寶,日本人愛吃。有股土腥味,等下我叫你媽盛點兒,給你嚐嚐。”
   
他們邊做事邊聊天,嘻嘻嗬嗬的挺熱鬧。我很願意和他們在一起,不再感到寂寞了。可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媽在我身邊。
   
一天我發現幾天不見王大叔了,我問:“王大叔哪去了?”那些大叔說:“被日本人打了個耳光,耳朵打壞了。”
  
“為什麽打人?”
  
“伺候不到就打你唄!誰叫咱是滿洲國人呢?就得受小日本的氣。”
   
晚上問媽:“王大叔被日本人打壞耳朵了嗎?”
  
“是呀,怪可憐的。”
  
“日本人為什麽這樣狠?我恨他們。”
  
“惡人沒好報,包括那娘兒們。等著瞧吧,都會遭報應的。”

   
玉亭哥來看我們了。跑過去抱住他。他推著我說:“哥的肺病複發了,別靠近會傳染的。”
  
“我不怕,你怎麽老不來看我們?”
   
媽拉過我說:“別纏他,他累。”又對哥說“你走這麽遠的路來看我們,病加重了怎麽辦?何苦呢!”

媽扶他坐在石凳上。他瘦多了,眼窩也陷深了,可兩眼仍舊炯炯有神。他穿件月白色長衫西褲皮鞋,拿個文明棍(手杖),那能省點力氣。他還是那麽瀟灑。說了會兒話,媽叫輛洋車把他送走了。媽皺著眉頭,歎著氣說:“你哥是來接咱們去他那兒。我正愁一個月快幹完沒處去呢。可是他病了。拿的退伍金,花完了怎麽辦?真愁人!”

這次來,哥照了張照片,他很瘦,都不像他了。

老板要滿月了。就在快離開的時候,劉大叔帶我去趟道裏公園(編者注:道裏公園,後改為兆麟公園以紀念抗日英雄李兆麟。哈爾濱現在每年在此舉辦著名的冰燈展覽。)玩。三叔和玉亭哥都說要帶我去道裏公園,可誰也沒帶我去成。道裏公園,鐵廊圍牆,盤花大鐵門很氣派。馬路對麵正對大門的一棟大樓房。“啊,真高呀!”自言自語。

劉大叔說:“那是北京旅館,原來叫北京公寓。是哈爾濱最高的樓。”“誰住那兒呀?”
   
“有錢人唄!”

“能進去看看嗎?”

“咱們沒認識人,又不住那,人家不叫進。”
   
公園裏有假山,有水,有橋,有亭子。有個像籠子一樣的橋,橋頂和橋廊都是用木條編的。太陽照進來,灑滿地的光格子,可好玩了。在裏麵來回走了兩趟。走到遊戲場,那裏有滑梯、秋千、翹翹板和大人玩的吊環、 雙杠等等。劉大叔帶我打秋千,我坐著,他蹬得好高,真怕翻過梁去。風颼颼的在耳邊過,裙子呼啦啦的飄,我又怕又興奮。不停的笑著,叫著,好開心。我們還玩翹翹板,爬假山,盡興地玩了一天。這一天是好久以來最讓我快活的一天。

三十多天過去了,日本女人產期已滿月。我們必須離開這兒,到玉亭哥家去。劉大叔把我們送上洋車。我心裏說,劉大叔我永遠不會忘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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