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的家破碎了
(一)搬往道外七道街(1937年春)
一九三七年開春我家搬到道外七道街。爸把我們安頓下來,就和張幹爸一塊兒跑船運私貨,去了富錦。我們住在二層樓上,從院內樓梯上去,一個門住兩家。過道旁邊各兩間,過道做兩家的廚房。我們和張奶奶家住一個門裏。張奶奶家有兒子,兒媳。她娘倆常過來聊天,做針線活。樓下是皮貨廠,我媽和張奶奶攬點兒活兒在家做。爸爸也常托人捎點兒錢來,日子過得挺悠閑。
搬來不久我上學了。可是沒上幾天,說什麽也不去了。
媽不高興地說:“人家想念念不成,你還不願意念,將來兩眼一抹黑,隻能靠男人過日子,受氣也得忍著,到那時就知道不認字兒,不能自立的苦了。”
“我不想叫她教,她老板著臉,一臉麻子我一見她就害怕。總是橫眉豎眼的,對小孩很厲害,我想叫您給我換個地方去念。” 在課堂腦袋變得空空的,隻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想你怎麽就怎麽呀?學校也不是給你家開的,再說其他的都離家遠。”
“不嘛,我不想上這個學校。”
“我管不了你,等你爸回來再說吧。”
我和媽天天盼著爸快回來。一天玉亭哥來了。我問:“我嫂子怎麽不和你一快來?人家可想她了。”
“她挺著重身子,路又滑,摔一跤怎麽辦?是我不叫她來的。”媽說。
“可我忒想她!”
哥說:“等哪天帶你去哥那住幾天。”
“我可高興去了。”
媽說:“聽鳳鳴和保林說你二叔在富錦有個野雞(娼妓),吃喝玩樂。張大哥和保林回來了,可他不回來。”
“嬸,您聽了別生氣。我聽說他把錢都折騰光了,還欠了許多債。債主抓住他不放,那個野雞也飛了。又認識了個老的替他還了債,非要跟他上哈爾濱來。說是跟定他了。那女人原是開窯子的老鴇子,後來跟了個稽查,人家早想甩她甩不掉,她看中了二叔,人家解脫了,可二叔倒黴了。”
媽氣哭了:“我省吃儉用盼他掙點錢回來。這回雞飛蛋打不說,還弄了個娘們兒。”媽越哭越傷心,我看她哭,我也哭。
這年冬天格外冷,北風呼呼地吹,天陰沉沉的。媽的心比這還冷還陰沉,整天不說話,沒一丁點兒笑容,我也不痛快。快過陰曆年了,可我爸還不回家來。我常站在門口、窗前往外看,有點兒聲音就往門那跑。
年除夕,玉亭哥來了,給我買隻燈籠和一大盒五顏六色的小蠟燭。我把蠟燭從樓梯門口一直擺到房間門口,點燃兩排蠟燭,中間立刻出現一條明晃晃,閃亮亮的路。哥和我點著燈籠在這條路上走著,我歡歡快快的,哥好像有心事,不大自然。媽煮好餃子我們吃著,我又說想我嫂子。
媽說:“玉亭,吃完就回去吧,大年三十的留她一人在家,我心裏不落忍。”
哥低頭吃著“嗯”了一聲。
媽說:“我看你有心事兒,有什麽就直說吧。”
他吞吞吐吐半天,說:“我不想今天說,怕大過年讓您生氣”,抬眼看一下媽。
“說吧,沒關係,反正早晚的事,早說晚不說。”
“二叔回來了,帶個娘們兒,不敢回家。那女人非要跟著回家來。”
媽的臉唰一下變得煞白:“我想沒好事兒,不敢回來,就甭想回來。”氣得嘴唇直哆嗦。
“他讓我勸您讓那娘們兒也回家。”
“想的倒好,要是那女人進門,我就帶孩子走。”
“他說想乖,您能讓乖去看看嗎?讓乖叫他回來。”
哥帶我來到一個大客棧,爸見我說:“爸可想你了。”
“那您跟我回家吧。”
他沒說什麽,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女人,說:“快過去叫媽。”
“她才不是我媽,我媽在家。”說著跑到哥跟前拉著他要回家。
回到家媽一聽更氣上加氣。
又過了幾天保林他們來了。勸媽千萬別心軟讓那女人來家。他說:“那女人是出名的潑婦,都叫她滾刀肉,軟硬不吃,仨您也鬥不過她一個。”
鳳鳴哥說:“這種人和二叔不會長久,您沉住氣等等再說。”
保林哥說:“哪天找幾個弟兄把她打跑給您出口氣。”
媽說:“這女人倒底怎樣?窯子裏的也不都壞。勸她離開就是了,打人家一頓幹什麽?”
保林哥說:“不是跟您說過這娘們兒當過老鴇子,凶狠毒辣,胡攪蠻纏。有個姑娘都被她逼得上了吊。您姑息她幹什麽?”
鳳歧說:“哪天咱們去瞧瞧,勸二叔先來家看看再說下一步。”
玉亭哥又來了說:“二叔去找我,說那娘們兒被保林幾個打了一頓,起不了床了。還是說讓他們回家。”
媽說:“我真拿不定主意。等和她幹媽商量商量再說吧。”
由於爸一次次求人來說情,都說那女人享受慣了,怎麽能正經過日子,長不了。媽心想打了人家,她總不能欺侮我,這個家還得自己說了算,就答應讓他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