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紅袖添香
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
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
每當我看到這首《越謠歌》,都會想到那個陳勝王的故事。當陳勝還是老百姓的時候,就發出了“苟富貴,勿相忘”的慨歎,這個時候,他是看重友誼的。他在想,我們這些人不管將來誰取得了富貴,都不要相互忘記,都要互相提攜,很有點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集體主義思想。
但他取得了富貴後,就不是這樣了。當他那個時候的窮哥們兒去找他的時候,剛開始他還假模假式的容忍了幾天,很快就覺得這些個老百姓太丟他的人了,最後全部趕走了事,那個“苟富貴,勿相忘”的承諾成了一紙空文。事實證明,有難可以同當,有福就很難同享了,這幾乎是一個規律。
這首歌謠很有名氣,廣泛地被那些相信友誼可以地長天久、可以衝破地位的藩籬而存在的人所引用。它最早見於周處的《風土記》:“越俗性率樸,初與人交,有禮,封土壇,祭以犬雞,祝曰:‘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言交不以貴賤也。”
它的意思是:朋友相交,日後你當上官,富貴發達了,乘著高車駿馬,而我還是一個戴著竹笠的下層百姓,一旦在路上相逢了,你會停下車馬來,向我作揖,彼此暢敘一番;日後你扛著有柄的笠(類似現在的傘),是個地位低下的人,而我富貴發達了,乘著高頭大馬,一旦相遇了,我也會為了你下馬,向你問好。
這應該是交友的最佳意境,可見那個時代的越人是多麽的樸實,多麽的心地純正,他們的腦中幾乎沒有“地位”這個讓人產生距離的東西。交往就是交往,哥們兒就是哥們兒,不論何時,都是地位高的以低姿態首先向地位低的打招呼,所謂朋友之間的平等關係於此得到了充分的表現。溝通來自於心靈,它們是智慧在碰撞,是彼此的投契,是公平的對話,與彼此的地位毫無關係,不受習慣看法的束縛,這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友誼。
看了一些資料,大家幾乎一致的認為,國民黨的軍統特務頭子戴笠的名字就是從這裏源出的,有些道理,但他絕對不是受此啟發而取的這個“戴笠”的名字。他應該是讀到了宋朝人孔平仲的一首詩後,才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據《宋詩鈔》(清)吳之振等編“平仲清江集鈔”,其中有一篇《送張天覺》,原詩如下:
“車上不須舞,途窮不須泣。萬事倏忽如疾風,莫以乘車輕戴笠。愛君清,如玉立。愛君直,朱弦急。膽肝磊落貯星鬥,意氣軒騰脫羈縶。聖明天子聚群材,下至椽杙猶收拾。況君屢薄青雲飛,暫爾低田豈長蟄。我亦區區有心者,海水朗君更注挹。蕭蕭江路澀,煙蒙客帆濕。惜君又作千裏行,欲別還留手重執。”
大概這句“萬事倏忽如疾風,莫以乘車輕戴笠”,真正激起了這個窮小子的豪情萬丈,因此他才取名“戴笠”,字“雨農”,是在向那些當時的達官貴人宣言。當時他地位低下、非常的貧困,隻有一身衣服,洗的時候自己先泡在河水裏,等待岸邊衣服的晾幹,可見他曾經的狼狽與辛酸,那種屈辱感可以說刻骨銘心。但他決心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來,也給那些輕視自己的人洗洗腦筋,這為他以後發憤圖強,成為蔣介石的“拐杖”、國民黨特工精英打下了基礎。
“戴笠”、“擔簦”與“乘車”、“跨馬”的關係,曆來是人們議論的話題,從這條謠諺裏,人們直接看到的是個人交往中的私德問題,但它隱含的卻是另一個當權者如何對待老百姓的公德問題。對於一個“乘車”、“跨馬”的官僚,他對舊友的忠誠,不因為地位的改變而改變,下車、下馬相見,這合乎交友的道德要求;但對與他素不相識的老百姓,他是不是也能做到這一點呢,能不能達到孟子所說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那就很難說了。實際的情況是,十個到有八、九個做不到,他們的車、馬是不會為普通老百姓而下的,倒是相反,外麵拉了很長的警戒線,與老百姓遠遠的拉開了距離。這還算是好的,更加糟糕的是,有的竟然對故交落井下石、極盡迫害之能事,那就更等而下之了。
在中國的古代知識分子士大夫群體中,有著此種情懷的不在少數,但現在明顯的絕跡了,“下車揖”、“為君下”這樣的價值觀已經與我們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所謂的知識分子的整體墮落,於今尤甚,他們沒有了對國家與社會的擔當,完全蛻變為統治者的幫閑,成了既得利益者,處處在為權人與富人說話,成了他們的代言人,老百姓的利益與生存環境是不入他們的法眼的。這是一群沒有良知的所謂“知識群體”,他們不代表真正知識人的精神。
“戴笠”與“乘車”的問題,許多詩人都曾議論過,如北宋賀鑄《送漢陽刑獄掾鄒永年解官歸養》:“脫冠弭棹興非淺,戴笠乘車誓莫違。”南宋陸文圭《和曹士開侍禦見寄韻》:“乘車戴笠高與下,倚尊看鏡今非昔。”南宋方同的《次前韻賦隱居二首》其一:“邂逅乘車還戴笠,未妨多病故人疏”方同的這句詩雖然還是取自《越謠歌》,但意境高遠,感情更加厚重,遠遠的超越了所用典故的內涵,有一種曆史與人情的蒼茫感。
有的人別出心裁,取這首歌謠的前半段“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製作了兩個謎語,打兩部電影名。謎底是:《升官記》、《友誼》。製謎者入謎時采用了串珠手法,巧妙將謎底讀為:升官、記友誼。隻要知道了《越謠歌》前半段的意思,謎底自然道破,使本謎的扣合一目了然,因此此謎非常的有趣。
我們置身在世態炎涼的滾滾紅塵中,《越謠歌》中所描述的真情厚意仿佛已經離我們很遠了,那個讓人神往的車笠、簦馬之交仿佛已成絕響。我們都無奈的感覺到,相知相識、直教生死相許的真摯感情也如天鵝之舞,歸於過去。禮失,求諸野,但在民間是不是還如野草一般頑強的生長著呢,此時的那個民間還是古時的那個民間嗎,我不禁黯然的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