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中國文化中國人(Ⅰ)
(一) 看不懂的中國人
日本學者鬆本一男在其著作《中國人與日本人》裏概括中國人的特性為:不可理解的國民。此話若說與西洋人,估計能引起他們的同感,因為凡是與中國人打過交道的洋人都多多少少的產生過這樣的疑惑:中國人,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老實說,想用簡單的語言把中國人概括全麵,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普通人不行,學者也不一定行。從明清前來中國的傳教士,到中國學者,如嚴複、林語堂、魯迅、柏楊、金紫千等,都著文著書不同側麵不同程度地剖析過中國人,先把書目列給大家:
鬆本一男《中國人與日本人》
明恩溥 《中國人的特性》
利瑪竇 《利馬竇中國劄記》
林語堂 《吾國吾民》
柏楊 《醜陋的中國人》
金紫千《中華文化之魂-研究中國人》
另外告訴同學們,柏楊一本《醜陋的中國人》,曾經惹惱諸多愛國小青年。所以,另請大家看一下日本的地球物理學家高橋敷所著的《醜陋的日本人》,有學者認為,中日同文同種,不管此觀點對否,不妨把醜陋的日本人做咱一個參照係。
列完參考書,話題打回。外人認為中國人不可理解,我認為那是他們頭腦太簡單。或者說,他們的文化太簡單了。中國人所謂的不可理解,其實是中國文化的豐富複雜所決定的。李澤厚曰:人是文化的積澱!金紫千曰:人是文化的靈魂!我說,人是文化的載體!中國文化的複雜豐富,決定了中國人民的不簡單!
中國傳統文化的格局是"三教九流",指三種宗教和九種學術流派。關於"三教",據記載此說起於三國時代。吳國的孫權和上書令闞澤談話中所提到的三教指儒教、道教、佛教。
"九流",指先秦的九個學術流派,見於《漢書·藝文誌》。這九個學派是指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三教九流成了貶義詞,泛指江湖上各種職業。九流也被人分作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再加上某些學術流派的失傳,所以現在學人把中國傳統文化的格局定位為三方五家。三方是儒、道、釋,五家為儒教、宗法傳統、道家、道教,佛。當然,還有用九流這個概念的,比如有些學者把中國傳統文化綜稱為十家九流,這十家是,中國儒家,中國道家,中國佛家,中國墨家,中國法家,中國名家,中國兵家,中國陰陽家,中國縱橫家,中國農家。總之啊,這麽一列舉,可看出,咱們家當還真不少。有這麽豐厚的文化家底,咱們的國人當然不簡單了,隨便一個中國老太太,哪怕她大字不識一個,但是她身上的文化色彩也是五光十色,老外看得五迷三道的晃眼兒。舉例證明,一個婦人嫁人嫁得不對了,老挨丈夫打,她誰也不埋怨,就怨自己命不好-我命苦啊。兒子沒養活,夭折了,她會自我安慰曰:天意啊!天命是誰的思想?孔家老二的。孔二的天命論大家可能都知道,高深莫測謂之天,無可奈何謂之命。這時候,你能看出這女人信儒。可是一旦兒子長大,娶了媳婦忘了娘,或者遊手好閑賭搏吸大煙什麽的,老太太會拍著膝蓋哭訴:報應啊,老天爺,我作了什麽孽了,給我這麽一個不孝子(或曰敗家子),這時候,老太太她好象又信佛了。可是你看她桌子上供的牌位,分明又是"太上老君在此"!太上老君是誰?道家創始人老子是也,因為跟唐家李氏王朝同姓,所以難免開後門之嫌疑,被李家封了個"玄元皇帝",道教徒稱他為道德天尊(又稱太上老君)。周寧也說,中國人同時信三教:尊孔祭祖,煉丹修真,燒香拜佛。問題是,中國人不隻信這麽三教,他跟吃火鍋似的,逮什麽都往裏頭煮,所以,他到底信仰什麽,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呢,害得老外不得不跟著中國的歌星唱:借我借我一雙慧眼吧,讓我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相形之下,還是中國學人能看個 *** 不離十。比如林語堂,他認為儒道是中國人靈魂的兩麵。中國的士大夫一般是外儒內道,儒是入世的,積極的,道是出世的,消極的,奇怪的是,這麽兩種截然相反的東西,恰好完美無缺地和平共處於中國人身上,而且有時候還分段體現,比如當官時,他就是儒,貶官時,他就是道了,比如蘇東坡。以至於現在的人給自己定左右銘,還是儒道各半,叫作:以出世的態度幹入世的事業。也就是說,幹事的目的是儒,幹事時的態度則是道。或者說,成功了就是儒,失敗了就又變做道,總之,象變戲法似的,怪不得人家洋人眼花,卻原來是咱們心花,玩的手法也花。
中國人不可理解,還有一個原因。有學人認為,中國哲學是一種早熟的哲學。梁漱溟在其《東方學術概論》指出,人類學術無非研究三個問題:
第一, 人對物的問題。人類征服自然,產生自然科學。
第二, 人對人的問題。人與人相處,產生社會科學。
第三, 人對己的問題。人與自己的較量,產生宗教。
梁認為中國學術早熟,不注重解決第一類學術問題,卻直奔第二類第三類學術。比如儒,便是中國最早的人際關係社會學,尼采那瘋子把中國的儒罵作中國把戲,罵作庸俗的世俗哲學,估計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因為歐美從文藝複興時代開始注重人本身,關注的是個人自由,至於人與人關係卻被完全忽略,直到後工業化時代,美國才出現個卡耐基,教人《如何推銷你自己》,咱看著就象幼兒園小朋友的入園手冊。如果說儒是第二類學術,那麽中國的道則是介於第二類與第三類的學術。既調節人際關係,又調節人本身,至於佛,則完全是第三類學術了。那麽學術早熟對中國人有什麽影響呢?第一,導致中國不重科技的傳統,第二,導致國人提前看透人生。莊子認為人生如夢,可尼采那瘋子說:人生既使是一場夢,也要做得有滋有味!相形之下,中國人視生如死,視死如歸,生不如死,死即是生,顛顛倒倒,令人哭笑不得。單說莊子,妻子死了他不但不哭,反而鼓盆而歌。這且不說他,等他自己要死了,弟子欲厚葬他,他說,不可,別葬我,隨便扔個地方吧。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壁,星晨為珠璣,萬物為葬品,多好!弟子曰:怕烏鳶吃屍。莊子回曰:在上烏鳶吃,在下螻蟻食,奪彼而與此,不太偏心了嗎?壯哉莊子,隻可惜中國遠古時就出產這麽聰明絕頂的人,絕不是什麽幸事。
早熟的學術,帶出的是早熟的國人。一代比一代聰明,一代一代的把 早熟進行到底,儒家的中庸,被玩成了抹稀泥的首鼠兩端的滑頭哲學,道家的超世,被玩成了明哲保身的縮頭烏龜哲學,老是老滑頭,小是小滑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話到嘴邊留半句,事到臨頭讓三分;飽經世故少開口,看破人情但點頭。知識分子如此,當官的更如此,否則鴉片戰爭期間,中國也不會出現"不戰不和不降不逃不死"的兩廣總督葉名琛那樣的老不死的不字主義的官僚來。至於老百姓,雖然識字不多,可是卻不傻,也知道:吃飽點兒,穿破點兒,見了當官的走慢點兒,拐過彎去跑快點兒。中國人如此早熟,那晚熟的半生不熟的老外當然看不懂咱了,累死他們!
(二)農業經濟與中國人
中國的經濟基礎是深耕細作的小農經濟,它對國民性格的養成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首先,一家一戶的個體經營方式,導致國人先天沒有合作意識,發展到現在,是中國人私德良好,公德沒有,有人寫文章概括為《道德的人和不道德的社會》。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人自家的小院裏那是經營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的,可是一到公眾場合,就不行了。在中國人家裏,對待客人那是熱情又大方,可是站站牌下等公共汽車,擠起座位來,同樣是熱情不客氣。看梁漱溟先生的回憶,有一個細節特別有趣,先生八歲時八國聯軍進北京,美國大兵進他家搜查,最後臨走時吵吵了一句:大門口太髒了,要天天打掃!看到這裏,不由得啞然失笑,中國人隻掃自己的門前雪,看來不假矣。總之,小農式的你挑水來我澆園的男耕女織的經營方式,直接導致國人先天缺少合作意識,沒有利他主義,社會公德自然不怎麽樣了。延伸到現在,表現為,假冒偽劣盛行,整個社會普遍缺少誠信。商業中需要的遊戲規則,在小農意識麵前沒有立足之地。前年我們的高考作文題是"呼喚誠信",用意是良好的,但是中國孩子一個也不傻,一看就知道出題者的意圖,明白自己應該選擇什麽,結果,呼喚出來的仍然是假誠信。
其次,長期麵朝皇土背朝天,兩眼向下,土裏刨食的耕作方式,又導致了國人的保守精神。小時候閑來無事的時候,我經常坐牆根兒觀看家裏的母雞是如何尋找食物的,它在石榴樹底下刨啊刨啊,下麵什麽都沒了,還刨,直刨得我替它著急,一顆石子扔過去,驚得它逃竄不已,十分鍾以後,你會發現胡漢山它又回來了,還刨那個地方。長大後,我老是考慮,中國人的農業耕作是不是與雞的生存方式有著相通的方麵?保守,則決定了國人先天缺少開發精神,缺少探險與浪漫。土裏刨食,衣食之來源,命之所係,又決定了中國人對土地的濃厚感情,背井離鄉不過是災荒年間無可奈何的選擇,安居樂業,葉落歸根才是國人的理想生活和最終宿命。如今,如果不是農業早已成了沒有剩餘的產業,老百姓也不會浩浩蕩蕩的出門打工的,因為心裏頭,他們仍然恪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農理想。
對比一下,你會發現。歐洲人善於探險,而中國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探險家。你會說,中國有個鄭和,不錯,可惜鄭和所經之路,中國的小海盜們早就經常走動了,鄭和隻不過是規模大點。鄭和一次出動200艘大船,隨行人員2萬5千名,而哥倫布的探險隊伍,也就3隻帆船,90名隨員;麥哲倫的環球,無非5隻船,265名船員。大家覺得,西方人更象是探險呢,還是鄭和更象探險?在我看來,鄭和的行為,不是探險而是示威,從古到今,我從來沒聽說那個國家的探險隊伍能達到兩萬人馬呢,第一次鴉片戰爭,英國開赴中國的遠征軍也就4000千人而已。
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不妨觀注一下中國八十年代興起的探險熱。1985年,四川樂山人堯茂書駕"龍的傳人"號漂流筏,搶先在美國人之前漂流長江,不幸遇難。堯的探險,一開始就講上了政治,成了事關民族尊嚴的大事,隨後,類似的民族英雄層出不窮。聽聽河南隊的隊歌:漂流長江,堅定信念,我們是中華民族熱血漢......聽了這樣的歌,你感受到的是飽滿的愛國熱情-大刀,向日本鬼子的頭上砍去!
也許,正因為我們骨子裏缺少探險精神,所以才把探險當作上戰場,甚至當作上刑場,象1986年、1987年的"首漂長江熱"、"首漂黃河熱",漂流者是因為決不讓美國人肯沃倫拿走中國江河的首漂權才鋌而走險的,中國人自己被自己的愛國熱情感動不已,慷慨不已,直鬧得肯沃倫迷惑不解,說,你們中國人如果到美國漂流密西西比河,是不會遭到反對的。
美國人哪裏明白?中國人的探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探險,老實說,它就是一場中國人自己頭腦裏臆想出來的抗美戰爭(比如某大腕在春節聯歡會上演小品,與在美國留學打工的兒子通電話,這電話打著打著,就打成抗美戰爭了,老子悲憤的說與兒子,等以後咱們中國怎麽樣了,讓那老美來咱國家端碗洗盤子!中國觀眾把它當作愛國講演了,掌聲大起,美國觀眾看不明白了,說:如果開的工資高,我們願意去你們國家端碗洗盤子去!老美還是不明白中國人。第一,中國人認為端盤子是丟人的活;第二,中國人認為在美國上學打工就是遭受美帝國主義剝削,第三,一般中國人不知道中國留美學生通常是在華人餐館裏打工,而克扣留學生工資的,也就是咱華人老板敢幹。總之,我們的人民情緒,有時候很滑稽的。)!曆史上,我們的探險不是出自人性利益的驅動;現在,它又不是出自隊員個人的內心的愛好,從古至今,它就是政治運動,也許,這就先天注定了中國探險的悲劇性。如今,中國探險不再與政治,愛國等親密接觸了,但政治作秀,道德作秀與商業炒作奇妙的混合到了一塊兒,令人反胃。勇士們說:沒有探險精神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民族。這話沒錯。但是遺憾的是,我們的探險精神從何而來?
其三,農業是靠天吃飯,儒家提出"天人合一","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也不變"。道家則從相反的方向提出"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樹大招風,人怕出名豬怕壯"等處世格言,導致國人重天命,輕人力,無創新,怕變動。中國的政治格局中,最難過的,下場最不好的,一般都是改革家,所以一般官員信奉的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至於某些曆史人物對待自己的失敗,也完全忽略人事,推之於天意。比如西楚霸王被漢軍追殺得隻剩28騎的時候,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嚐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這裏看出,即將失敗的霸王,把自己的失敗推之於天意,那麽為了證明"非戰之罪",霸王拉開架式,要給大家來一次最後的表演:"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霸王最後"殺數十百人,複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即伏曰:如大王言。這裏我們看到,霸王一直提到天亡我也,絕對不是虛榮心所致,而是確確實實在聽天由命了,因為緊接著在烏江渡口,有逃生機會的霸王演出了最悲壯的一幕,他笑對撐船以待的烏江亭長說:天之亡我,我何渡為!壯哉項王,隻可惜,臨死還信天命!至於近代誌士如譚嗣同,維新失敗了,也歸於天意,臨上刑場前,喊的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曆史英才如此,小民百姓更是走路跌個跟頭都認為是天意,所以,國人性格中最明顯的特性便是重天命,輕人力,聽天由命,逆來順受,不信,請參考餘華的小說《活著》。
其四,中國農民穩重實在的一麵,也是農業生產決定的。小農們都知道,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所以,精心侍候那幾畝莊稼,會被鄰人視作最大的美德。但是農業生產要求四時更替,對時間的精確性不作要求,所以,中國人不講精確時間,不重效率。同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又導致國人炕頭時間比較長,沒有其它樂子可尋,便導致"農業副產品收入過多",林語堂總結為"生殖力高""好色",其實,老先生隻看見了表麵現象,忽略了其後的經濟背景。正因為農業生產不需要時間的精確,效率的高效,相對應的,中國政治體製裏才會出現官僚主義作風。一句話,小農與官僚是一對雙胞胎,有小農,就有官僚,有小農經濟,就有專製統治。這裏,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築,生產力生產方式與意識形態是互為作用的。所以某種程度上言,西哲的斷言是對的:有什麽樣的人民,就有什麽樣的政府。小農的理想就是溫飽問題,那麽民主了,自由了什麽的,就永遠不是小農們最切實的目標,從這裏,我們也可以看出,中國封建社會體製為什麽在中國可以根深堤固。
說到這裏,我可以給大家下個斷言:西方式的個人自由與民主政治,在未來的時間裏,將繼續與我們無緣。且不說中國文化的原因,單從當下中國的社會結構就能得出這個結論。這方麵,我比較推崇何清漣的觀點。按何女士的劃分,中國現在的社會結構由三大類構成:精英層,中下層,邊緣化集團。何清漣統計了一個數字,中國的政治精英經濟精英大約700萬人,占從業人口的1%;中下層的上層,也就是知識精英層,約2930萬,占從業人口的4%;中下層的的中底部,包括專業技術人員,科研人員,大中學教師等,約8200萬,占從業人口的11.8%;中下層的下層,包括工人,城鄉兩棲農民,約4.8億,占從業人口的69%;最後是社會邊緣化群體,包括農村困難戶與城市下崗人員,約1億,占從業人口的14%。從這一組數據裏,我們可以發現, 中下層的下層與社會邊緣化群體構成了83%的龐大的社會底層,老實說,這一社會底層的奮鬥目標就是溫飽與生存。這一點,我是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來分析的,總之,如果人的溫飽尚未解決,安全感沒有著落,那麽,其它的高層次需求,自我實現了,民主自由了,就隻有靠邊站了。那麽這就給當下我們知識分子中的自由主義流派一個啟示:你們所呼籲的,也許離大眾太遠了,所以,你們聽到的,將隻是自己的回音。悲劇啊,同學們,如果有興趣的話,可研究一下當下中國的知識分子,看他們在為哪個階層呼籲,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