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朝大海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而我隻願麵朝大海 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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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遙遠的地方(4)

(2011-01-11 08:53:14) 下一個
4 三伯/三媽

三伯父高個子、四方臉,古銅皮膚,體格健壯,“結實的像頭牛”,他自己笑著說。他確也屬牛,大父親三歲,也像牛一樣,勤勤懇懇一輩子。

父親說,弟兄幾個裏頭,他吃得苦最多,受得累最多。打小過繼給四爺,可四爺脾氣暴躁,又不是親生,打罵起來毫不留情,到三伯父結婚生子,還時不時受到責打。他受不了,便跑到公路上去打工,當修路工人,風裏雨裏、汗裏雪裏地滾爬,吃住在露天。可是,公路有修完的時候。人家要走了,他不願意回家,求人家帶著他,不要工錢,給一口飯吃就行。他的誠懇,更因為他的勤快實在、不怕苦、不惜力,讓工頭心軟了。就這樣,他跟著工頭走了。一走就是幾十年。從打小工到臨時工,從臨時工到合同工,從合同工到正式工人,再到道班班長、養路站站長,一步步走到公路段段長,每一步都是用汗水換來的。有一次聊天,父親說:“你三伯沒怎麽上過學,文化程度低,他這一輩子太不容易了,真正是自己苦出來的。”他的雙手到如今還有褪不去的老繭,握一下,痛得我直咧嘴。

可是,三伯父心直口快,開朗豪爽,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樂嗬嗬的,從來沒見過皺眉頭,也從沒聽他提到生活的辛苦。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一個冬天,大家窩在炕上暖著,他打著手勢,大聲教姐姐們唱《英雄兒女》的主題歌:“風煙滾滾唱英雄,四麵青山側耳聽,側耳聽……”也許是性格所然,唱秦腔的時候,他扮演的都是武生和醜角,比如《火焰駒》裏的元帥李彥榮、《三滴血》裏的糊塗縣令晉信書等,我最喜歡他扮得《十五貫》裏的小偷婁阿鼠:歪戴八角帽,兩撇小胡子,配上極其誇張的臉譜,眼睛四處一溜達,儼然一個慣偷。戲裏有一個情節:聽到消息走露後,婁阿鼠驚得從條凳上掉下,再從凳子底下鑽出來,然後左顧右盼。這一係列的表演最動人,每到此處,觀眾都被惹得哈哈大笑,我的記憶也最深。

當然,因為三伯父個性粗糙,年輕時也常責打兒子。記得有一年正月初一,按傳統,他一大早就起了床,喝著油茶,等兒孫們前來磕頭,然後一起去二伯父家,一來祭祖(主要是拜家譜和頂子——忘了是哪位祖宗中過秀才,帽子上的頂子留了下來,與家譜一起供著。據說當年還插過棍,插棍的石墩還在,中間有一個圓圓的洞,一下雨就積滿了水),二來給二伯父拜年。可是,那年三十晚上堂哥他們守夜時喝多了酒,竟不能按時起來。眼看著紅日高照,拜年的孩子們來了一撥又一撥,他怒發衝冠,拿了香、紙、煙、酒、炮氣衝衝地來約父親一起去。當父親問起侄兒們時,竟不顧年節裏的忌諱,大罵著說:“都死絕了!”後來雖然和好了,但堂哥們還是挨了他的耳光。

其實,三伯父是個感情最豐富、最真摯的人。當初奶奶去世,他冒著大雪連夜趕回,跪在靈前捶頭頓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幾個小夥子都扶不起。也是他硬堅持連夜趕做一個套棺,並親自動手。後來修墳、立碑,都是他一手操辦。此刻,想像著他沉默著,一手握錘,一手拿鑿,一寸一寸地敲打石碑,刻上“故母大人趙氏之墓”,鑿出所有兒孫的名字,那情景讓我莫名的感動。 三伯父對我們一家非常慈愛。他常摟著父親的肩膀親熱地叫他“四弟”,也習慣拉長了聲親昵地叫我的小名兒。記得小時候一次看社火,我騎在他肩頭,跟著社火隊跑遍了整個城市,壓得他雙肩發麻,氣喘籲籲。長大後,每次路過我讀書的城市,他都帶我出去吃館子,也總是留零花錢給我。結婚時,因為時間倉猝,正在外地的他趕不及參加我們的大禮,可還是連夜趕回家,趕上為我們送行。他是吃苦出身的人,總閑不住。退休後,過不慣打麻將、掀牛九、喝酒、聊天、散步的清淨日子,遂承包了施工隊,繼續他修橋鋪路、風吹雨打的生活。電話裏頭,他依然聲音宏亮,哈哈大笑,說等我們帶孩子回去給他磕頭。

與三伯父相比,三媽多了那麽一點兒經濟頭腦。她當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寸金不入卻有很多私房錢。可是,她也是吃了很多苦的人,年輕時受過四爺的嚴厲指教,以後又隨三伯父四處漂泊,與兒子、媳婦們的關係也像四月的天氣,陰陰晴晴的,總是不太融洽。其實,她心底裏是最愛子女的。那一次,她被人騙走了身上的金戒指、金耳環和銀行裏的幾千塊錢,就是因為騙子說當司機的堂哥有難,需要敬佛消災。

三媽是個講究的人,無論何時,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好、照顧得很好。小時候總覺著她的衣服比母親的多、新、好看,她的頭發也梳得油亮油亮,紋絲不亂。這幾年上了年紀牙口不太好,她總揣把小刀在口袋裏,吃水果時隨時拿出來削皮、切片,頭發也還是烏黑油亮——鋦的油染得發。她與三伯父磕磕絆絆一輩子,也算得上是患難與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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