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小時候看童話，那篇《綠野仙蹤》裏最喜歡的一個並不是稻草人——又不是真人又醜，多沒趣。長大後才發現，追尋一顆真心的稻草人是最了不起的——塵世間多少人，庸庸碌碌一輩子，至死也不見得擁有一顆赤誠真心！但是，真正的稻草人見得並不多。家鄉是山區，都是窄條的梯田，沒有大麵積的麥田和稻子，用不著在地頭插個稻草人以驚鳥雀。到了這裏之後，卻見到了許多稻草人。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稻草人的情景：那是一個碧雲天黃葉地的深秋，看書累了，隨便出去溜達，去了最近的街心小花園。卻驚異地發現前幾日還空蕩蕩的地方，樹起了各式各樣的稻草人。那時還不知道萬聖節，自然不懂稻草人就像春節裏的大紅燈籠，是這個節日裏必不可少的，還以為是街頭藝術，因為那批稻草人的做工非常精細，有身份，有動作，有表情，有大小，而且依不同的造型穿著衣服，拿著不同的道具，活靈活現：伐木工人手持電鋸，坐在原木上休息。電工腰係修理袋，裏麵別著鉗子、扳手、螺絲刀等各色工具，一臂高舉，一手使鉗，仿佛正在修理線路。園丁半跪在地上，左手扶花（當然是假花），右手拿著一把大花剪，歪頭沉思，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幾個孩子在玩耍，一個男孩提腿伸臂，準備投出橄欖球，另一個左手戴著棒球手套，身體前傾，預備接住來球，而女孩則彎腰撿起地上的網球。穿著圍裙的家庭主婦臂挎菜籃，裏麵裝著蘿卜、南瓜什麽的。劈柴的農夫腳踩斧背，手按斧柄，頭搭在胳膊上喘了口氣，旁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原木。……當時非常興奮，前前後後仔細觀察，越看越像活人, 仿佛真的有顆跳動的心掩在那堆稻草裏麵。後來，幾乎每天都去看。可沒幾天下了場秋雨，連綿幾日，那些稻草人整日整夜地淋在雨裏，終於變得蔫乎乎的，有點兒失真，看得人心裏隻可惜。再過幾日，突然消失了。當時不知道萬聖節已經結束，稻草人的使命也完成了，隻覺得遺憾，沒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說起來，那也是這麽多年來看到的最美的稻草人。後來見到的，立在房前籬下，基本都是超市賣的幾塊錢的那種，很隨便的，不過是應個景兒，圖個節日氣氛。

比如自己，為了滿足孩子們的節日要求，從超市買來的稻草人，便是那樣：頭戴一頂破氈帽，稻草編的兩根麻花辮搭在肩頭，劉海兒自然也是稻草做的，臉是一塊圓泡沫蒙上白布，畫上眼睛鼻子嘴就罷了，連耳朵都沒有。穿得是麻布牛仔裙，上麵誇張地縫著幾個色彩鮮豔的大補丁，胳膊腿兒都是稻草，背後撐著一根竹竿，往土裏一插就OK了。雖然粗糙，孩子們卻很喜歡，尤其老二，還給她取了名字，叫笑笑——因為她有一張微笑的大嘴和笑咪咪的眼睛。每天早晨，孩子們出門的時候都會給她說再見。不巧的是買回來沒幾天就下了場雨，老二第一個想起了稻草人，衝到樓上來找我：“媽媽，下雨了，笑笑沒有雨衣，也沒傘，怎麽辦啊？！”而我已經忘了稻草人，不解地問：“笑笑？是誰？”孩子一聽急了，拉著我來到窗前，指著台階前的稻草人說：“那就是笑笑啊，你忘了嗎？”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安慰她。好說歹說，費了許多口舌才讓她相信，稻草人不怕下雨，不會感冒，不會流鼻涕。

離萬聖節越來越近，各家門前的稻草人陸續都擺起來了。孩子們挨個去看，回來後老二自豪地告訴我：“媽媽，咱們的稻草人最漂亮！”嘿，明明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不過穿了不同的衣服，有的是男孩，有的是女孩罷了，哪裏分得出哪個更漂亮？！

我故意逗她：“你們怎麽知道咱們的稻草人最漂亮？”

“因為她有帽子啊。”“旁邊哥哥家的稻草人也有帽子啊。”

“嗯，她有黃顏色的辮子，還穿裙！”

“對麵那個稻草人也有辮子，也穿裙啊。”

“可她的裙不是牛仔裙，沒我們的好看。還有…..”她挖空心思地想著理由：“咱們的稻草人有名字！”

“你們怎麽知道人家的稻草人沒有名字？”

“媽媽，你……，不管，就是咱們的稻草人最漂亮，她笑得最好看了！！”

孩子詞窮了，開始耍賴。

看她惱了，我也收起了玩笑，一本正經地說：“對，就是咱們的稻草人最漂亮。因為你們最喜歡她啊，是不是？”

孩子一聽，這才高興了。不一會兒，老二拿來一副速寫——所謂速寫，就是四條線頂著一個圓球就算是一個人的畫。她認真地指給我看，最高的是稻草人爸爸，頭圓點的是稻草人媽媽，腿兒細點的是稻草人姐姐，胳膊最短的是稻草人妹妹。嗬嗬。

老大已經懂事，不像老二那樣把稻草人太當真。可也很喜歡笑笑。有一天，她讀完學校規定的十五分鍾閱讀後，跑來問我：“媽媽，我可不可以把這本書看完？”我瞟了一眼，是很厚的一本書，隨口問：“太長了吧？”

“可是，很好看啊。”女兒爭取著：“媽媽你知道嗎？這裏麵也有一個稻草人哦，他是個男孩兒。太好玩了，讓我看完吧。”

我想起來了，那是我在yardsale裏淘的一本原版《綠野仙蹤（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講得就是稻草人、鐵皮人、獅子和小姑娘Dorothy的故事。書很厚，幾乎沒有插圖，絕對不是兒童版的。她能看得下去嗎？

那天，老大自然沒看完那本書。後來有一天突然想起，我問她：“你看完有稻草人的那本書了嗎？”

“看完了啊。”

“那你最喜歡誰？”

“稻草人。”

“為什麽？”

“因為咱們家也有一個稻草人啊。”

沒想到，稻草人居然還有如此大的魅力。所以，當她們問我明年可不可以再買一個稻草人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就算隻為了讓她們開心，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