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島上飄滿了鬼魂
清晨,打開車庫門,我總是要先到室外吸幾口帶有露珠味道的清晰空氣,再坐進駕駛座,點著發動機。車內的音樂聲隨之而起,兒子迫不及待的小手指在鍵盤上快速地按著,直到找到他喜歡的音樂。
像往常一樣,這一天,我們也是在兒子的搖滾樂中把車駛向小區的大門。
“怎麽了?!”兒子突然把音樂關了。我問兒子。
“怎麽會有這麽多警車聲?”兒子問。這個小區座落在一個半島上,目前,入住率還不到百分之十,相對外麵的大世界來講,平時比較安靜。
說話間,一個大拐彎,我們來到了通往小區大門的大路上。迎麵撲來的,是
三四輛警車停在電動大門外,閃著刺眼的紅藍光,還有更多的呼啦呼啦叫著的警車和救護車正朝這個方向開來。大門路中間,橫躺著一個倩島別墅的保安,鮮紅的血正從他大腿和腰間流淌出來,在水泥地上慢慢地滲開來。電動大門的西側,斜撞著一輛寶馬X5,車燈玻璃和其它碎片灑落一地,大門扭曲著脫離了軌道。大門東側的牆根上,蹲著一排抱著頭的小夥子,兩個武裝警察站在他們麵前,警察的腳邊,是一堆斧頭大刀之類的東西。
整個畫麵,像是冰凍住了似的,在我腦子裏久久不能化開。眨了一下眼睛,這時才想起身邊的兒子。側過頭,看到兒子伸長著脖子,雙眼直直地盯著車窗外的前方,目光中透出不安和驚嚇。我一把抱過兒子的頭,說:“關上你的眼睛,不要看。”
“媽!刹車!刹車!!”兒子用力推開我,叫喊起來。
這才發現,我已經移開了踩著刹車的腳,車子慢慢地撞在路邊的一顆樹上,又停了下來。
我把車後退一點,掉個頭。兒子問:“不去上學了?”
“怎麽出去呢?”我問兒子。
車開回了家,停進車庫。車庫通向家裏的門開了。老公探頭出來,問:“怎麽回來了?沒去上學?”
“大門口出事了,路封起來了,出不去。”我告訴老公大門口那一幕。
“上學還是要去的。”老公說著,打電話給司機愛國,愛國正好在開來倩島的路上。老公叫他等在小區外麵。
兒子跟著爸爸,背著書包,拎著電腦,從另外一條小路上走出倩島,坐進等在倩島外的車裏。在爸爸上班前,爸爸和司機把兒子送到了學校。
一個人在家裏的電腦前,不知坐了多久。腦子裏交替出現著流淌在地上的那灘保安的血、那輛嶄新的寶馬X5、還有蹲在牆角的那排抱頭男孩和地上的那堆刀刀棍棍。到底有什麽事情,值得如此大動幹戈?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的安居樂業呢?
“心陽,我來了。你怎麽了?”保姆小芳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我。一定是我的樣子像是在發呆。
“小芳。你是從哪個門進來的?”我站起來,走向小芳,順手端起電腦邊上的咖啡,問道。
“噢,我隻有大門的鑰匙,你忘記了?我是從大門進來的。”小芳以為我是問她從我們家的哪個門進來的。
“我是指,從倩島別墅小區的哪個門進來的?”
“大門。”小芳很平常地答道。
“大門口那裏的警車救護車都走了?路通了?”
“路通了,但還有兩輛警車在那裏?”
“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這麽可怕呀?受傷的保安有沒有危險?”我問小芳。盡管我知道事情發生的時候,她不在現場,但通常,倩島裏的事情,沒有她不知道的。保姆和保姆之間,保姆和保安之間,沒事就站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小芳除了在我們家每周工作5個半天外,其餘時間還在其他好幾家做。平時,她總是特別有興趣對我講各種事情,講起來滔滔不絕,讓你很難脫身。為了避免打開她的話匣子,我經常躲著她,很怕她開口,怕化時間聽。今天,看我主動問起,她立刻把手頭上的幾塊抹布往地上一扔,接過我手中的空咖啡杯,順手往桌子上一放,一副開講的架勢。
“那個保安倒黴,傷得不輕,送醫院了,好像腿被打斷了。不知道是被那些小家夥打斷的還是被寶馬撞斷的,不知道。”小芳跟在我身後,一邊走下樓,一邊說著。
“那寶馬是誰家的?為什麽可以打人?”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小芳也坐在了我對麵的沙發扶手上。
“哎喲,你美國來的,老土,不懂!”她講完這句話後,哼哼地從鼻孔裏笑了兩聲,坐在扶手上的屁股很自然地落進了沙發裏,很強勢地把角色轉換成了學生與老師。當然她是老師我是學生。“寶馬是陳總家的,你不認識的,就是靠近島中B湖的那家。裝修好的時候,是我幫他家打掃的,現在沒人住,但在搞院子。你沒看見他家那個院子,大――――啊!!!把半個湖都圍起來了,還在湖邊造了一個涼亭,養了兩條獵狗――有錢啊!!!”她微微揚起頭,看著窗外高高的香樟樹,臉上掛滿了向往,特別是向往那餘音未落的三個字――有錢啊!
小芳的目光從窗外的大樹上收了回來,落到我的臉上,把深思的話鋒轉為敘述的語調:“昨天陳總又叫了一個更大的工程隊,調了挖土機和打洞機,準備沿著靠近他家西麵的那條馬路,用磚築起一道
“所以――?”我問。
“今天陳總就叫了十幾個打手。你沒看見?都是光頭!專業的!叫他們卸胳膊,絕對不會卸腿的!”小芳語調中帶著對“專業人員”的敬畏。
“來打誰呢?違章建築本來就是違法的,要是緊緊貼著馬路建這樣的高牆,那車開在路上麵,不就像開在陰溝裏麵那樣難過了嗎?那可是一條大家都要經過的車道啊。”一股怒火頓時湧到頭頂!本來美麗的倩島,被他們這樣霸占、切割、違建,過不了多久,就會麵目全非。我好心疼,不光是為了個人的居住環境,還為了這種惡霸行為。在一股熱血的瞬間衝動下,我從沙發上“騰”地串了起來,朝家門衝去。
“唉――心陽!你去幹什麽?”小芳呆立在沙發前,驚惶失措地尖著嗓門喊著。
“我去看個究竟!我們不是還有舉報電話可打嗎?我們不是還有共產黨的領導嗎?現在又不是舊社會了,怎麽還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我一邊換鞋,一邊鏗鏘有力地低聲說著。
“唉――你別去――千萬別去。。。。。。挨打劃不來。。。。。。”小芳重複著這幾句話。
我沒搭理她。怒發衝冠,直奔B湖。
“寶貝!幹嘛去!”老公的一聲吼迎麵撲來。抬頭看見他拎著一個電腦包,正闊步走在回家的路上,麵帶著笑容,“幹嘛呢?誰惹你了,氣乎乎的。”他走到我麵前,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去B湖,太過分了,違建成那個樣子,就沒人可以管了?還打人!”我有力地甩去他的大手。
老公一聽,鬆了口氣,忍不住笑出聲來,像是得知發生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似的。他重新撿起我的手,握緊了,自言自語道:“我老婆疾惡如仇的那股勁頭又上來了。嘿嘿――這點像我老丈人!”他雙手放到我的肩上,一用力,口令道,“向後轉!Let’s go home! (讓我們回家!)”一邊推著我走,一邊念著,“我老婆可愛就可愛在識哄。老婆就是越被哄越可愛,老公是越哄老婆越能耐!說吧!有什麽事讓老公出麵來辦!怎麽可以勞我老婆大駕呢!”
“
我仰起頭來,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老公,他滿麵紅光,這才發現,一副走了不少路的樣子。
“一波未平,又起一浪。大門外的橋頭被堵了,車不能通過,所以我從島外走回來的。”老公看到小芳在,放開我,改用嚴肅的語調說話,“來,回家吧。”我們三人一起走進家門。
“這一浪是誰起的?還是陳總家?”我坐回到原來的沙發位子上。
“好像不是。是島對麵一個村子上的人。用大幅白布條把整個橋給攔起來了,白布上寫著‘還我兒子!死得冤!血債要用血來還!冤!冤!冤!!!’。橋頭地上還躺著好幾個人,頭上圍著白布,寫著什麽字看不清楚。好像是什麽人死了,這些是死者的家屬和一個村的人。具體什麽事情不太清楚。”老公敘述著橋頭上的場景,脫去西裝,解下領帶,讓看起來有點疲憊的身體,重重地落進我身邊軟軟的沙發墊上。
“會不會是那個被打的保安?”我有點為那個保安擔心,小心地問道,“死了?”
“肯定不是!那個保安是外地人,就算死了,他家裏人也不會這麽快趕到這裏來的!”小芳接過話題。她喜歡用“肯定”這兩個字,更喜歡用肯定的語氣。
小芳撿起地上兒子亂扔的褲子,放好。轉身到儲藏室,拿來拖把竿子,走到我和老公麵前,把拖把竿子當成她的另一個支撐點,雙手握著它,加上兩條腿,像個三角架似的,立穩,神秘地說:“你們不知道吧?我從開始開發這個別墅區的時候,就在這裏做小工了,我什麽都知道。這個島上,飄滿了死人的鬼魂!多少條人命哦!”
我驚訝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她的表情,滯留在“哦”字上,皺著的眉宇間,透出恐怖和陰森。
老公站了起來,打斷她的話,說:“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死過人,這很正常,不要自己嚇自己。”他朝廚房走去,“小芳,你先去打掃樓上吧,我們要吃飯了。”
“好。”小芳答道。朝樓梯口走去的同時,探過頭來小聲對我說了句,“以後告訴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