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子的前房主,那位九十多歲的法國煤炭商人,肯定想不到他住了大半輩子的房子裏麵,會擺上涼皮這麽一個中國西北的小吃的。
巴黎近郊這個擁有9間臥室的漂亮房子,現在屬於我的中國閨蜜和她的非洲老公了。我在這漂亮的廚房裏,按照大西北俺村裏的方式洗麵筋,蒸涼皮,做油潑辣子,掛四川香腸。噴著大蒜味,和閨蜜蓋著棉被,每天聊天到眼皮打架。
八十多年前,前房主和他兄弟從法國中部出發到巴黎碰機會的時候,肯定想不到這麽一個曲終人散的結局的。
閨蜜說,她經常和前房東夫妻聊天的。前房東剛開始當“巴黎漂”的時候,和他的很多老鄉一樣,是賣水的,背著水賣給巴黎本地人而謀生的。(我沒有搞懂這是啥樣的營生)。阿拉巴黎城裏人看不起他們鄉下人,各種歧視,估計說起來也是一把心酸淚。
好在有了點積蓄後,前房東開始做煤炭生意。那會兒巴黎市民取暖做飯都是靠著煤的。這個房子的三樓,現在有四個臥室和幾個小隔間,被閨蜜辟做工作室,兒童房,以及招待親友的客房,她的中非混血的孩子們在這裏嬉鬧,包括我這樣大西北村裏來的人在這裏穿梭。
而當年,這一層,是給這法國煤炭作坊的工人們住的。
有時候買煤的巴黎市民沒有錢,於是就要賒賬,前房東於是就放貸給這些沒有錢的人,亦如現在的小額貸款。
前房東和他的兄弟都成了這一代有名的巨富。隔壁的別墅和閨蜜這個其實是聯排,住的就是前房東的兄弟。兩兄弟娶了兩姊妹,兩家的孩子在各個方麵都像是親手足,那些孩子們在一起成長,包括孩子的孩子,前年,業已90多的老兄弟兩個同時決定賣房子的時候,那些孫子們都是極其舍不得的。
閨蜜說這些的時候,我正按照我老家,大西北的鄉裏的做法,切土豆絲當涼皮的配菜,擺上法國老派的餐桌。
閨蜜之前的房子比這小多了,就在街對麵,那個巨大公園的附近。她決定賣掉那個房子的時候,一個印度人拖著七大姑八大姨來看房子,然而要群居的一大家子意見不統一,閨蜜之前的小房子賣給了一戶阿拉伯人。
讓我一下子想起,一個加拿大朋友說她遇到管移民的部長,給部長建議提高華人移民比例。因為華人又乖又有錢。部長就問了我朋友兩個問題,第一,你會讓你孩子去掏糞?印度人阿拉伯人會的。第二,你現在的房子住你一家四口吧,如果那個房子給印度人,他們可以住四十口~
閨蜜幾次說,她的前房東其實不在乎價錢,隻要你好好對待我的房子就行。他拒絕了另外一個看起來難纏的巴基斯坦的會計師,而以很便宜的價格把這個房子賣給了我閨蜜。
每一間房子的壁紙都不一樣,地板,壁櫃都是極有質感的木地板,衣櫃是精致的鏍鈿,我住的這個臥室的窗簾是前房東太太親手做的。
而每天,隔壁老大爺信守他和前房東的約定,每天把看完的報紙放進閨蜜家的信箱,一邊她也可以看。
我的閨蜜和周圍的各國鄰居打得火熱,安德列群島移民,溫州移民,法國本地人,她都混得如魚得水。
精明能幹的前房東閱人無數,終了,把房子托付給她,就好像他預見到了,她能繼續房子的活力和傳奇那樣。
閨蜜帶我去附近的規模巨大的印度人商店,旁邊還有非洲人店,阿拉伯人店,華人商店。她說,你看附近的大公園,有時候有少數族裔的老太太在這裏賣小零食,滿滿的煙火氣。
我和閨蜜說,有些中國人生活在海外,和生活在中國沒有區別,把全部的身心投入攀比和焦慮,好像他們全部身價的體現就是高貴小區的房子。那又何況出國呢?
血虧不是?
我的閨蜜,就住在巴黎郊區95省,這個讓有些人談起來變色的移民聚集的地方。
我很愛這裏,她的幸甚至哉,我從來心有戚戚。這次我來,出了輕軌站,烤羊肉串的攤子仍在,翻著烤玉米的印度人依然,我行李太多,人又擠,我被裹挾著逃了一張公共汽車票,司機假裝沒看見。
我就忍不住從心裏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