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賭場裏的物理博士
我遇到劉生的時候,他40歲,頭發斑白。他是我的師兄。聽說16歲在高考中在全省名列前茅而進入我校。22歲,公派到歐洲攻讀博士學位。然而學成之後,劉生不願意回國,因為違反了之前的協定,而被扣押了護照或者居留,從此就非法滯留下來。
失去了身份的他,沒辦法找專業工作。他又手無縛雞之力。最初就靠打一點兒黑工吃口飯。
他英文很好,那時華人不多,就有華人老板們找他做翻譯。有時,他就被帶到附近的賭場。“他頭腦真是好”,據說,他在老虎機旁邊轉來轉去,就發現了些規律。他就找恰當的時機,也小玩幾把。總體來說,贏多負少。他就常常要求去賭博的老板們把他捎上,玩幾把,見好就收,就是好幾天的飯錢了。
後來,有個中餐館的老板見他老實,就冒險收留了他,讓他在後廚做三手。就在躲躲藏藏裏,一晃就是十多年。這期間,也有已經拿到居留的偷渡來的女孩對他有意。他卻說,他現在這種樣子,不想辜負別人的青春,而拒絕了。
再後來,他意外遇到他早已經功成名就的同學。同學感慨萬分,之後就費了很大力氣幫他拿到合法身份。
我同他吃了頓飯,中間,他好像吃到什麽異物,於是把那麵包吐出來,看看,挑揀一下,然後又塞進嘴裏了。
他說,很想回國看看父母。以前沒身份,不敢回,怕回去再出不來了。我告訴他,國內現在發展很好。現在他可以回去了。不過他還是不願意回去。
二 打工皇帝
這個城市的華人圈,背地裏稱李某,為“打工皇帝”。不是因為職位高,薪水豐厚。而是因為他,以名校博士,年過半百,在做清潔工。
李某是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畢業後就在某科研所工作。然而他為人憨直,盡管他工作認真卻升遷無門。於是八十年代末,他就自己聯係了西歐某知名大學,出國讀博士。那時候他都三十多歲了。畢業之後,他的獎學金還有很多節餘。那時候,很多偷渡的華人已成了氣候,賣百貨,開餐館,大賺其錢。
“你的頭腦不知道比那些溫州人高多少倍”,他認識的一個昔日的溫州偷渡客常常這麽說。終於,他動心了。他學的是基礎學科,提供給他的工作機會,大多是又費腦細胞,又沒多少錢的“科學界的藍領工作”。他曾經這樣說。
他終於和這個溫州人一拍即合。投資和他合開了一家賣工藝品的商店。終於要打個翻身仗了。他那時,是這樣和他周圍的人說的。
然而,這一仗,翻到陰溝裏了。其實據說那商店最初生意還不錯。然而,他和他合作者的關係卻越來越緊張。甚至到最後對簿公堂。其實據說那溫州人想私了的。然而李博士卻堅持認為真理掌握在他自己這一方,堅持要在法庭上說話。
最終,曠日持久的法庭戰,把生意拖垮了。原本生意不錯的商店,連進貨的錢都沒有了。商店關門大吉了。
這折騰的時候,李博士已經四十多歲了。而且,精神上受了一定刺激。記憶力很差,而且很容易暴躁。他想要再找“科學界的藍領工作”,已經可望而不可得了。
之後,他換過很多工作,餐館,福建人的批發店。我第一次見到他,他說他在市政辦公室工作。後來才知道,他做的,是清潔工。
他的妻子,也是八十年代處的大學生,現在在做保姆,她常常跟我比較,法國的無比優越,以及中國的總總不是。
然而, 他家裏顯眼的地方一直放著一封信,那是西南某個知名大學想聘請他做老師的邀請信。信的落款是,九十年代初。
太晚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