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係列是以前寫給報紙的。所以有些知音體。而且編輯說,希望我寫一些抓人眼球的,比如凶殺色情的,比如黑工偷渡的,比如,失敗的人生。國內的人更願意看。於是就寫了這個係列。
序言
小時候,印象中的華人,他們衣冠楚楚,帶著白圍巾,帶著眼鏡唱著慷慨激昂的“中國心”。逢年過節,或者天災人禍,華人華僑總要被提起。
這些年我生活在華人圈裏。我才知道,華人,除了學者,華商,占大多數的,卻是中餐館洗盤子的小工,地下製衣廠的小夫妻,或許還有站街的女子。
我也見到過街上乞討的華人。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那個旋律。
“我已厭倦漂泊
我已是滿懷疲憊
眼裏是酸楚的淚
那故鄉的風那故鄉的雲
為我抹去創痕
我曾經豪情萬丈
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歸來吧,歸來吆,浪跡天涯的遊子
第一篇 偷渡客
我曾在某華人商會做文秘。商會會長方先生五十多歲,初看有些南方農民的土氣。常看他高高興興走進來用溫州普通話說,中午請大家吃日本餐,剛才那個非洲人真爽快,付了45萬歐元做定金。這個看起來土裏土氣的溫州人,家資以千萬歐元計,是兩家進出口公司的老板。
那時,我生活不易,一邊上學一邊要東奔西跑打工糊口。有次我正在沮喪間,方先生突然說,你們知道我以前做什麽的嗎?於是,第一次,我知道了這個功成名就的成功者的往事。
方先生是溫州鄉下人。溫州山多地少,人均耕地麵積僅僅是全國人均麵積的五分之一。偷渡,就是長久以來的謀生之途。方先生七十年代末就找蛇頭偷渡了。偷渡的過程方先生並沒有細說,他隻是說,他走過水路,也走過陸路,他在悶罐車裏麵搖搖晃晃又吐又拉,臭氣熏天,而且悶得死去活來。
最開始他到了巴黎,找不到工作。於是他就總是賴著去中餐館的後廚,看人臉色,洗碗打雜。隻為最後能吃口剩飯。“那是沒有工錢的”他說。那時候他常常肚子痛,痛到滿頭大汗,“不過,隻要旁邊的人給點兒吃的,吃下去,馬上就不痛了”他又說。
偷渡客,最害怕的還是警察。一次,有人喊警察來了,他哧溜就下地下室了。他表哥卻來不及了,趁人不注意就鑽到了冰庫裏。後來警察走了,大家都忘記通知他表哥。過了好幾個鍾頭,有人一拉開冰庫一看,他表哥已經硬邦邦了。趕快把他搬出來,他們就給他身上使勁擦辣椒水。“然後呢?”大家著急問。這方會長平時說話慢吞吞,這會兒就更慢了,他喝了幾口茶,才說,“然後,就救活了,你們見過的,就是我那個開電腦店的表哥,在海邊上有個別墅的那個。”
後來,另一個溫州朋友說,他那個表哥真夠運氣的。他的一個朋友也躲在冰庫裏的。後來,大家想起來的時候,打開冰庫一看,他,硬邦邦的,早死了。
這個溫州人後來偷偷向我說起方會長的第一桶金。會長那時欠了“蛇頭”大筆債,必須給“蛇頭”工作:就是偷偷運輸別的偷渡客出來。這期間,老板認識了偷渡客裏的一個小姑娘。方先生自己也講過這事情:那時候,我又窮又傻,大家都叫我“方傻”,沒有人肯嫁給我,誰知道就有個小姑娘,那麽聰明,那麽漂亮,居然就要嫁給我。這小姑娘,就是現在風姿卓絕,腰纏萬貫的會長太太了。
在被迫給“蛇頭”工作的過程中,這聰明的夫妻二人,一來二去,也摸清了門路。於是每次的偷渡過程中,他們也藏些自己的私貨,就這樣他們不但還清了債務,而且有了自己的積蓄。然而,最終有一次,他們的私貨被“蛇頭”發現了。“蛇頭”大怒,要剁下會長的一隻胳膊,會長太太立刻跪下來,痛哭流涕說絕對再也不敢了。
突然就想起那次那個風韻依然的會長夫人說,我們以前做生意和別人有過節,我就真的跪在地上求別人。等回到家裏,我們夫妻就抱頭大哭。
有時候,會長會邀請大家到他家做客。他家在巴黎近郊的富人區,300多平米帶泳池花園。會長樂嗬嗬,在樓上樓下的紅木和古董之間跑來跑去,會長太太指揮著阿姨送茶送暖。一派富貴氣象,更兼鶼鰈情深。
這就是會長的曆程。他們的結局裏不僅僅包含了無數和他們一起出發,卻不幸悶死在貨車裏的,凍死在冰庫裏的,以及所有那些魂斷異鄉的偷渡客們曾經的夢想。也包含了所有那些生意失敗而流離失所的,以及那些一朝暴富而夫妻反目的偷渡客們的曾經的夢想。
決定這些成敗榮辱,悲歡離合的,雖千萬言,豈能盡說?
讀到這類故事,首先想到的是他們這樣辛酸的偷渡究竟是不是必要的。家鄉真壞到這田地,喪盡尊嚴也要逃離了嗎?
記得數年前有部美國電影(The Terminal?),有個細節開中國人玩笑:中國人在機場各處滑稽地上躥下跳--“跳機”非法入境。
感覺樓主頗為善於這類題材,寫得恰到好處,見骨見肉,又不失良善。可多寫。
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