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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之謎(十一)

(2010-10-31 08:02:12) 下一個
追悼會後,她回賓館稍事休整,抓緊時間約見了幾十年沒有見過麵的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立新、源源,還有小學的啟蒙老師齊老師。
第二天,在鵬哥家裏,她決定慢慢開始披露她埋在心裏的秘密。
她說,“哥,爸當年把我送人,大家都告訴我說是怕我受歧視,被別人說是反革命的狗崽子。以前我都深信不疑,但是後來我開始懷疑,其實可能有別的原因。可能是爸認為我不是他的孩子。否則,為什麽沒有怕你受歧視,把你也送人呢?你不也一樣是反革命的狗崽子嗎?”
鵬哥說,“不會吧。爸常常說,你的小拇指和他的長得一摸一樣。”
她苦笑著說,“這正是他沒有把握的表現。哪有父母需要拿小拇指這樣微不足道的特征來比較子女與自己的相像之處的?加上,我長得一點都不象爸。”
鵬哥說,“我象爸嗎?”
她說,“倒是也不象。都說你象外公。不過我可是也不怎麽象媽媽家裏的人。姑姑第一次見我的時候,說‘周家的孩子都是大眼睛雙眼皮。’當時伯伯他們剛剛來找我的時候,我鄭州爸說‘當年周大平說,不是我的骨血我不要’。以前都不明白這些話,現在想想,如果我不是爸的孩子,就都可以理解了。”
鵬哥陷入了深思。
***
第三天,嫂子帶侄女去哈爾濱出差,她和鵬哥則動身去銅川看望大伯。
汽車離開西安上了高速公路,在GPS的導航下,兩個小時就到了。
記憶中寬廣空曠的街道,道路兩邊稀疏的平房已無跡可尋。道路顯得狹小擁擠,到處都是車輛和行人,兩邊蓋滿了樓房。
伯伯和大媽還是那麽慈祥。82歲的伯伯還是那麽精幹,硬朗。老人家喜歡書法,每天寫一幅小楷。為了讓伯伯高興,她討了一幅朱子家訓和一幅諸葛亮的出師表,鵬哥也預訂了未來二十年的字畫。
伯伯的字畫,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當年他隨19兵團抗美援朝,就在兵團司令部當文書。
伯伯說他當年去朝鮮的時候,就沒打算活著回來。哪知道因為他寫得一手好字,被留在司令部,沒怎麽上前線。不過他也有死裏逃生的經曆。有一天司令部的戰士們有事正準備集合,在去集合地的路上,忽然來了美軍飛機。那個時候,他們一聽到飛機的聲音,就知道是什麽飛機。有一些飛機是帶著任務去指定地點轟炸的,路上不會隨便開火。有一些是偵察情報的,看到可疑跡象就會轟炸,這一次就是偵察機。大家於是四處躲藏,他們一行人找到一個地窖,可是地窖不夠大,伯伯有半個身子露在外麵,沒有被發現實屬萬幸。
她問伯伯有沒有見過彭德懷,伯伯說沒有。隻有一次,他聽說當天晚上彭德懷在他們司令部開會開到很晚,在那裏留宿,但是沒有見到人。
從朝鮮回來,伯伯生了一場大病,就退伍了。
她問伯伯老家在湖南,怎麽會選擇來了銅川。伯伯說,那個時候講究服從組織分配,組織不征求個人的意見,個人也不會去向組織提任何要求。
伯伯講起解放後的事,說前幾年還好,但是不久就開始接連不斷的運動。第一次運動,她的外婆就被揪出來,被其任教的七一路小學開除,下放到了上沙原。上沙原水土惡劣,很多孩子出生時都是畸形的。後來母親和兩個舅舅在銅川一中上學時,學校出現了反標,當時的校長要抓“反革命小集團”,兩個還在上初中的舅舅受牽連,被開除了。大舅從此精神受到打擊,有些精神失常。
伯伯說他沒有參加過武鬥。當時有人來找他,說“你的槍法好,來幫我們打反革命吧。”伯伯說,“你說他是反革命,他說你是反革命,怎麽這麽多反革命?要去你們去,我不去。”於是別人武鬥的時候,伯伯去打獵。
伯伯現在的生活很好,每個月四千多塊的退休金,和大媽兩個人都用不完。
孩子們也都衣食無憂,最好的是做中醫的小哥和在煙草局工作的小嫂,兩個人的收入每年超過20萬,在這個小城日子過得很舒適了。隻是小嫂對兩個孩子管教太嚴,伯伯很擔心他唯一的寶貝孫子被罵傻了。
她覺得伯伯的擔心有些多餘。小表侄兒天真可愛,一點也沒有受壓抑的感覺。
***
吃了中飯,鵬哥帶他去看大舅。
大舅住在山上一間窯洞裏,房間裏的布置很清貧。
寒暄過後,她問大舅,“以前您提到當年母親去世,是您一個人去收的屍。當時西安爸爸為什麽沒來?”
大舅說,“當時對於反革命,這種事也不一定及時通知家人。”
她接著問,“聽別人說他們當時在鬧離婚,是不是真的?”
大舅說,“一個人一生不可能隻愛一個人。”
大舅說,“當時你媽工作的飯店有些人貪汙糧油,你媽媽揭發他們,如果定罪,這些人就完了。為了讓你媽媽閉嘴,他們把她抓起來,給她脖子上掛了鞋子遊街,然後關進了牛棚。”
她感覺大舅不太願意過多地回憶細節,心想也許是因為鵬哥在場,不太方便。鵬哥也不停地點頭,似乎不願繼續聽下去。她也就不好繼續追問。
他們接著討論了如何將媽媽和西安爸合葬的事,然後就起身告辭了。
回到伯伯家,姑姑、姑父和叔叔都分頭來見了麵。姑姑還回憶起她小時候,有一次母親燙傷了腳,姑姑幫忙照顧她的事。
晚上,鵬哥去了小哥的第二套住房。小哥需要清靜的時候,就住在那裏。她則在大伯家住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他們啟程回西安。路過殯儀館的時候,鵬哥帶她去給西安爸的靈龕裏加了供果、靈牌和他生前離不開的眼鏡和橋牌。鵬哥還糾正了靈龕裏童男童女的方向。
***
到了西安,他問鵬哥可不可以和母親的生前好友付阿姨見個麵,因為她想多了解一些母親生前的事情,也許還能了解一些西安爸和母親之間的恩恩怨怨。
付阿姨很熱情地邀請他們當天下午就去她的家裏。
付阿姨最近搬了高層新居。廳很大,有一麵很大的景牆。扁平電視是懸掛式的。電視前的矮櫃上擺放著美麗的插花。
付阿姨找出了她和母親當年的高中畢業照給他們看,說母親非常聰明,年級的第一名從由她們倆壟斷。母親還很多才多藝,學校裏的很多活動都是她組織安排,很多道具都是她發明及製作。
付阿姨的丈夫黨叔叔也插話說,母親的形象很出眾。付阿姨補充說,那個時候母親的姨媽經常從北京給她寄些舊衣服來,母親穿在身上,在銅川那個小城,很是奪目。
付阿姨說,黨叔叔也是銅川一中的,比她及母親低一級,可是年紀比他們大一歲。
聊了一陣,鵬哥對付阿姨說,“有一些事情想問問您。以前我爸健在,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好說,因為是老人家的私生活。現在我爸走了,有一些事情我和我妹都想了解清楚。”
她接口說,“我聽說我爸將我送人,可能是因為他懷疑我不是他的孩子。”
付阿姨說,“那不可能。你母親去世以後,你爸到銅川處理後事,回來以後來找我,哭得象個淚人。他說,‘我簽字了,把女兒送人了。我女兒的小拇指和我的一摸一樣。”
鵬哥說,“聽說我母親生前生活作風有問題。”她覺得這話非常刺耳,用異樣的眼光看了鵬哥一眼。
付阿姨說,“那都是別人編造的。那個時候,誰想整你,誰就無中生有,怎麽難聽就怎麽說你。那個時候她們說你媽和一個造反派的頭兒頭兒,他們兩個在一起。”
她說,“聽說母親去世前,就在和西安爸鬧離婚,您知道這件事嗎?”
付阿姨說,“不會的。如果真是這樣,你媽肯定會告訴我的,但是她從來沒有提過。我每次回銅川,都在她哪裏住一晚上,才回家。隻有一次,她跟我說你爸,‘我覺得他有點醜’。如果有這事兒,她應該會說,‘我想跟他離婚呢。’可是她沒有這樣說過。”
付阿姨接著說,那個時候西安爸負責在銅川為他所在的大學招生,看了她和母親的檔案。她們兩個的家庭成分都有問題,母親是由於家庭成分任何大學不得錄取,付阿姨是由於家庭成分任何重點大學不得錄取。
後來付阿姨被西安爸錄取到了他們學校,後來又錄取了堯叔叔。他們後來結婚的時候,西安爸將自己的房子騰出來給他們用的。
她說,“爸這個人心地確實是非常好。”
晚上,黨叔叔蒸的包子、熬的稀飯,炒的菠菜,又從外麵教了幾個菜,留他們吃了晚飯。
***
離開付阿姨家,他們又去東郊,祭奠西安爸的靈位。鵬哥說這就算做了頭七了。
回到鵬哥家裏,她問,“你這裏有沒有爸的頭發什麽的?”
鵬哥說,“呀,還真沒有。你想去測一測是嗎?早知道,別清洗爸的剃須刀就好了。”
過了一會,鵬哥手裏拿著一塊藥棉走過來給她,說是爸去世時從身上取下來的,上麵有爸的血跡。鵬哥又帶她去書房,搬出西安爸生前用過的被褥,說“還好還沒有燒掉。看看能不能找到爸的毛發。”
於是兄妹倆開始尋找,終於找到一根頭發,鵬哥認為這應該是屬於西安爸的,交由她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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