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話蟹

金秋時節，秋高氣爽，菊黃蟹肥。正是吃螃蟹的季節。父親生前特愛吃螃蟹，他的生日又恰在金秋。在我記事以來，每年父親的生日都過得很隆重。因為在我們大家庭裏，父親，五叔，四叔的兒子是同一天生日。這一天誰也不會忘記，慶生就是同時為三個人祝賀。而在生日宴上，螃蟹是必有的一道佳肴。
吃螃蟹是非常鬧猛的，當蒸熟的鮮紅發亮的螃蟹端上桌時，歡樂熱鬧的氣氛就烘托出來了。當螃蟹蓋被打開後，一股蟹黃的香氣頓時彌漫整個房間。而吃螃蟹並不是人人都會吃的。這句話說出來，可能很多人都不會苟同。等你看完我們怎麽吃螃蟹 ，再來回味此話。我們是經過訓練的。首先將螃蟹蓋打開，先將蟹的胃仔細地剝離出來，千萬別弄破，將其剔除出去。這時熱騰騰，油光紅亮的蟹黃（羔）是最鮮美的第一口。媽媽調製的蘸螃蟹的醬料是專為吃螃蟹而用的，我吃過無數次螃蟹，自己也嚐試著配製醬料，但總是沒有媽媽調製的好。將醬料舀入蟹殼內，與蟹殼內的蟹黃混合，更有一種特殊的香美。接下來是將蟹體掰成兩半，一半放回有熱水的鍋中保溫，另一半先吃蟹體部分。那絕不是大口地咬下來，連殼帶肉在嘴裏嚼碎，再吐出來的過程，而是要順著蟹體內的一個個分格，分次擊破，吃完格裏的蟹肉，而口中不會留下與蟹肉一起嚼碎的蟹殼。吃完蟹體再吃蟹腳，深秋的螃蟹都是肥肥的，連小蟹腳的下端都有肉，我們每次都是非常敬業地將其吃得幹幹淨淨。我總會將大蟹腳的肉剝出來，浸在醬料裏，留到最後吃。用我奶奶的話叫“塞口”（寧波話念“sa”)。這是一個非常形象的詞,美味的東西放到最後吃，吃完封口，讓美味在口齒留香！等到螃蟹被吃完後，餐桌上可是夠壯觀的，一隻螃蟹吃出來的殼就有3－4隻螃蟹的體積，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殼就堆了滿滿一桌！螃蟹的美味正如其外形一樣霸道，當你吃完螃蟹後，再吃其他菜肴，都覺得無味了。所以，我們家吃螃蟹，要麽讓螃蟹最後亮相，要麽就是純吃螃蟹，再加一碗蔬菜和湯就可以了。
看完上段，諸君一定以為我們家大概隻有在父親生日時才吃一次螃蟹，才會那麽有滋有味。錯！每年的秋季，我們都會吃很多次螃蟹，差不多是從上市吃到下市。記得有一年，我回家探親，父親幾乎天天買螃蟹回來。我那時正患哮喘，越吃螃蟹，哮喘發作越厲害，最後都無法按時回去上班，急得媽媽專程送我回去，奇怪的是我到了單位的第二天，哮喘就好了。
我們隔壁鄰居見我們家總是吃螃蟹，而每次都津津樂道，也想來嚐試一下螃蟹究竟有多美味。可是當他買回來一堆螃蟹後，卻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橫行霸道的家夥了。於是將我弟弟叫去教他們如何蒸螃蟹，如何吃螃蟹。但他們覺得如此大費周折地吃螃蟹實在太麻煩，隻是吃了幾個大的螃蟹腿就作罷。可見做真正的螃蟹吃客並不是那麽容易的。
諸君不禁要問，那麽經常吃螃蟹，難道不會吃厭麽？其實享受任何美食都要遵守三個原則：第一，食不厭精；第二，少吃多滋味；第三，有個好心情。
我們家吃螃蟹，從螃蟹的清洗，螃蟹的蒸法都有講究。螃蟹買回來後，用牙刷將外殼刷洗，特別是在腿有毛的地方要仔細洗，螃蟹肚腹的小蓋要掀起來洗幹淨，這樣才能保證螃蟹蒸熟後具有其本身的原香味。洗好的螃蟹要瀝幹水，再用細繩連爪子在一起將其捆綁成圓圓的一個，這樣蒸熟的螃蟹，肉才會更勁道鮮美。蒸螃蟹前要先將鍋裏的水先燒開，螃蟹要隔水蒸，將螃蟹肚腹朝上擺，蒸時要嚴格掌握時間，見肚腹上的小蓋翹起時，螃蟹就蒸好了。螃蟹蒸得不能太老，這樣才能充分溢出肉質的鮮美。醬料的調配又是一個精工製作的過程，醋，醬油，糖，生薑的比例要調配得恰到好處。調好的醬料還要與螃蟹一起蒸出來，熱騰騰散發著生薑香味的醬料是與蟹肉的絕佳搭配。所謂精品就是製作的每一個過程都馬虎不得，所謂精品就是每一個過程都是一次藝術加工。
按照我們這種吃法，吃十數個螃蟹是不可能的。我們家吃螃蟹一般就是每人一個，所以我們每次吃完總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母親經常說吃東西要少吃多滋味， 這其中的道理在我們孩童時期是不會懂的。我們總想著要多吃，要過癮，要盡興。記得我剛參加工作的地方是在安徽靠長江邊上的一個小鎮，秋涼時，長江的螃蟹既肥且大，我曾吃過一隻螃蟹有一斤四兩重，其肉質鮮美，毫不遜色於陽澄湖的螃蟹，而且隻賣八毛錢一斤。有一年我們幾個愛吃螃蟹的同事約好，每人出二十元，將錢放在一起，打算天天吃螃蟹，要吃到過癮。第一天，我們每人吃了三隻。第二天，我們隻能吃兩隻了。第三天，勉強吃了兩隻。到第四天開始打退堂鼓了，這個說，我的舌頭吃破了。那個說，我的胃整日都是脹脹的，吃不下任何東西。還有的說，那個橫行霸道的家夥將我打垮了。就這樣我們的天天螃蟹宴無疾而終。這時，我才對父母限量供應我們吃螃蟹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
我們家吃螃蟹時，總會有酒，一杯溫熱的黃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慢慢地仔細地剝著螃蟹，邊吃邊聊，時而伴著歡愉的笑聲，整個房間都是暖洋洋的，氣氛好極了。享受美食是要有好心情的，在品嚐中去欣賞，在欣賞中去感悟，在感悟中獲得享受。那紅樓夢裏的“把酒持螯賞菊花”的吟詩是在黃色的酒，金黃的蟹黃，金秋的黃菊的氛圍中醞釀出來的。決不是狂吃，牛飲可以造就的。
到了美國，我們吃不到大閘蟹了，開始吃藍殼蟹(Callinectes sapidus)，爸媽也樂在其中。我們嚐試各種不同的做法，蒸蟹，油醬蟹，鹹蟹，醉蟹，糯米蟹，味道都非常好。後來說是本地藍蟹的生長環境汙染，我們改吃溫哥華蟹。父親可高興了，因為溫哥華蟹很大而殼又不太硬且肉質鮮美，對愛吃蟹肉的父親來說是他的鍾愛。我們逢年過節總會吃，親朋好友來了會吃，沒有什麽理由也會吃。此蟹也是在深秋冬季最肥美。
吃螃蟹是我們家的最愛，無論是孩提時代，還是到我們成年，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美國，無論是在貧窮的年代，還是在小康時代，它都讓我們樂此不彼，永無休止。因為她記憶著我們的歡樂，承載著家庭的溫暖。母親精湛的廚藝，父親高雅的品味，在普普通通的吃螃蟹中傳授給我們，讓我們終身受用。金秋時節，每當我們吃螃蟹時，就會想起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螃蟹的情景，其樂融融。這種溫謦的幸福感是回味無窮的。在此金秋季節，父親生日來臨之際，也會特別思念他老人家。我們雖不能永遠在一起，但我們珍惜在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刻，我們感恩您陪伴我們度過的的日日夜夜，美好的回憶將我們永遠連在一起。但願天上人間，靈犀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