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盡頭的人

                                                                     （一）
    西藏，是月遙遠而又熟悉的夢。19年來，月的夢一直深藏，不曾蘇醒過，直到某天，看某隻股票的信息，赫然見到金的名字，那翻轉的一頁，才漸漸清晰起來。
    金是在大學畢業那年，舍棄了留校的機會，以學生會主席的身份，自動請纓支邊去西藏的。那時候的西藏，是內地許多年輕人望而生畏的地區，去西藏支邊，最長8年就能回到內地。金懷著報效祖國的一腔熱血，踏上了這片艱苦的神秘土地。
     初始分在某縣當縣委秘書，由於畢業於英語專業，不多久，調任外事辦，又不長的時間，當上了地區旅遊局辦公室主任，30歲不到，出任了地區的國旅社總經理。為了開發無人區的旅遊線路，金常常獨自一人，多次騎著犛牛往縱深處探險，在他的領導下，國旅社涉外業務蒸蒸日上，他成了那個地區的名人與能人，被評為“西藏自治區十大傑出青年”，上報紙，上電台，榮獲諸多殊榮，一時有點少年得誌。
     金的第一次短暫婚姻，就在他事業發展良好的時候出了問題，那個女孩不理解他，又說金不會生孩子，離開了他。不過金不是個沒人追的男人，長得也英俊，離婚後就成了時下人們嘴裏的鑽石王老五（那時還沒這一說），屬下有個年少10歲的小女孩，追他追到如癡如醉的地步，金似乎還想選擇選擇。   
    月就是在這個時候，通過朋友介紹認識金的。 

                                                                      （二）
     月生活的地方，是在鶯飛草長的江南，與西藏隔著千山萬水。若不是瑩的撮合，月與金，這輩子是斷然不會相識的。
     瑩大學畢業後從南京支邊去西藏，在西藏嫁給了月的老鄉，金是他們夫婦倆的好朋友。瑩的單位派瑩到內地進修2年，瑩就選擇了她丈夫的家鄉.月工作的單位。瑩比月年長一歲，兩人年齡相仿，自然就成了好朋友。
     熟識以後，瑩時常在月麵前提起金，慢慢地，月了解了許多金的情況，不過當時月有一個似有似無.非常不滿意.但又擺脫不了的眾所周知的男朋友，瑩從來不提介紹兩個字。為期2年的進修結束後，瑩又回到了西藏，月和瑩常常通信聯係。在書信裏，月不但了解了更多金的情況，甚至了解了他們所在地區的不少地名與風土人情。西藏與月，成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三）
     當瑩知道月終於和前男友徹底了斷後，給月一封信，正式向月介紹了以結婚為目的的對象-金，月覺得瑩是在開玩笑。月當時雖說沒有正式的男朋友，但以月的家世.人品.外貌，追求者一直絡繹不絕，隻因月矜持而清高，看不中任何一個，才令許多男孩敗下陣來。月想，瑩怎麽可以把一個遠在西藏的離婚男子介紹給自己呢？月真要嫁人，隨便挑一個也是條件不錯的。難道金真的有那麽出色嗎？瑩見月猶豫不決，又來了一封信，對月說：我就不管了，讓金自己和你聯係吧。
     月於是就直接收到了金的信。大概瑩關照過了，信裏除了自我介紹外，還夾了一頁剪報，是西藏日報頭版頭條介紹他事跡的大幅報道，報道裏刊登了一幅他牽著犛牛.半蹲在地上的頗有西部牛仔風味的照片。從外貌來看，金確實長得頗英俊。月還年輕，還是在乎外貌的。
     就這樣，月瞞著家裏偷偷地和金通信起來。月在回信裏，給金寄了兩張近照。月的字比金好，月的文筆比金好，月的照片，從來都是所向無敵，幾乎沒有人不喜歡的。第二封信，金就向月坦率地表白了，並且流露出急於想見月的意思。
     幾個月後，金製造了一次出差江南月所在城市國旅社的機會。 

                                                                        （四）
     當時從西藏到內地，真是不容易。金先從他的地區坐車到拉薩，在拉薩坐飛機到成都，再從成都換乘火車到上海，金約月到上海火車站見麵。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月見到了兩個人，金和他的辦公室主任，一個大學畢業不久支邊去藏的大男孩。這個“大燈泡”在月和金中間，一直亮到離開那一天。
     金給月的第一印象有點微微失望，雖說五官長得與照片上非常相像，臉上的膚色卻是月非常不喜歡的黑紅色（很久以後月才知道那是經過高原紫外線照射後的特殊膚色），身材微胖有點將軍肚（月喜歡身材挺拔.偏瘦點的）。不過，總的來說，還能過得去。
     回到月工作的城市後，月將金和大男孩帶到一個熟悉的飯店。老板娘是月的前同事，一向關照月。月住集體宿舍，離飯店僅半條街之遠，月的客人，老板娘大都免費招待。老板和老板娘招待過金以後，對金頗有微詞，他們希望月和他們的一個美籍華人朋友交往（那幾年，城裏漂亮一點的女孩子搶著往國外嫁）。月當時低著頭，沒發一言。離開飯店，帶金認識了她的宿舍。
     金逗留四天。月請假陪他們玩了江南園林，月和金沒有留下一張合影，不知是天意還是下意識。
 
                                                                       （五）
     金見了月後，認定月就是他理想中的未來妻子，把月當成了他的私人財產。金是吉林人，在月麵前毫不掩飾他的大男子主義，對月提出了幾點要求：一，不再跳舞（當時院校間的交誼舞，在結婚前，他不放心月與異性接觸。）二，結婚後月要往西藏調動（月還想著金能否往江南的機關調，這樣才能通過父母關。）三，將來煮飯.做家務要由月承擔。四，支邊結束不回江南要回吉林。月聽了心裏悚悚的，便怯怯地問：吉林冬天很冷嗎？回答說有時候會到零下37-38度時，月心裏嚇壞了。月不怕夏天，最怕冬天的寒冷，這一個冷字，怎生了得？做家務也是月的死穴，月從來不想柴米油鹽的事；去西藏，父母那關怎麽辦？想都別想。心裏亂成一團麻，其實是猶豫，沒了主張。
     短暫的幾天過去，金來宿舍與月瀟灑地告別，轉身離去，本地國旅社的車子在外麵等著送他。月望著他的背影，透了一口氣，這個強勢的男人，這幾天給月帶來了壓力，月有點透不過氣來。約過了三刻鍾，門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打開一看，是金笑眯眯地站在門外。“你怎麽又回來了？”月問。“剛到火車站，就想你了，回來再看你一眼。”“那你怎麽過來的？”“時間太緊，坐別人的摩托車飛來的。”月是個受不得感動的人，此刻，她的心都要融化了，這樣一個強勢的男人，原來他的心裏也有柔情蜜意呀。還是月理智，“你趕快去火車站，要趕不上火車了。”金再待了一分鍾左右，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月。金和月誰也想不到，這一別，便是他們的訣別。 

                                                                       （六）
     金回到西藏後，給月寫了一封肉麻兮兮的信，還給月打過幾次電話。那時候西藏和內地通訊相當不便。金有個手機，在那裏是沒有信號的，平時當擺設看，出藏時興許能偶爾用用。月住在宿舍五樓，接一次金的電話，要通過單位總機轉到三樓的科室，跑八層樓才能通話，若多講幾分鍾，總機的服務員還會偷聽甚至打擾。金在電話中，每次不缺關照的內容是：別去跳舞啊。讓月哭笑不得。
     一個月以後，金到日本去考察，他決定等他二個月後從日本回來，再來一次江南，去拜訪月的父母家人，順便求婚，然後就準備結婚事宜。月和金同歲，月還比金大幾個月，可是二個人中，總是金說了算，月想就這麽著吧，這輩子，月的新郎大概就是金了，還會有誰呢？
     “漫長”的二個月過去了，金從日本回藏，給月在日本買了一個訂婚戒指，電話裏說，他來時一定給月親手戴上。由於工作緊張，原先說好來江南的日子，漸漸拖了下來。
     慢慢到了夏天，一晃，月和金相識已經整整一年了。
     月這裏，日子一天天地過。
     月的父母後來知道西藏有金這一個人，是一件偶然的事。
     月休假的一次，金拍了一封電報給月（電報是聯係的最快方式），有同事去看月，月不在家，就把電報留給月的父母，月的媽媽把這封電報藏起來了，月上班後得知，也不敢多問媽媽，怕引起更大風波，電報的內容，至今月不知道。
    某一天，單位裏一個退休返聘的老同事要找她，月不想去見她，知道一定是為她介紹男朋友，同事們都以為她沒有男朋友。這麽引人注目的一個女孩子，總是一個人出出進進，好事的同事們便有些不願意，這個那個想方設法把他們自以為配得上月的男孩子介紹給月，十次有九次遭到月的婉拒，月這次也是婉拒了。偏偏老同事不氣餒，帶話說，月再不去見她，她明天就到月的科室去找月。月是個尊老愛幼的人，為了不失禮，同意明天去老同事那裏。
     第二天下午，月到老同事那裏。老同事開門見山，問月有沒有男朋友了？月據實回答有了，老同事還是不氣餒，自信地說，你那個哪有我認識的好？你們明天見見麵，行就行，不行做個朋友，也沒有什麽負擔。月拗不過老同事，最後同意見一麵，心裏想：見過一麵馬上回絕，也算對得起老同事的熱情了。這一麵，決定了月與金的無緣。 

                                                                        （七）
     江南七月，濕熱難耐，見麵那一天，氣溫高達37度，對麵走來一位雙手斜插在口袋裏的成熟男子，老同事匆匆介紹，月連對方的名字都沒聽清楚，就匆匆走人，剩下月和成熟男子麵對麵看著。成熟男子把月請到一個清涼的高級飯店，送月回來時，月覺得從來也沒有認識過這樣可靠的大哥哥。大哥哥對月一見傾心，月忘記了回絕這件事，還把大哥哥領到宿舍樓下，指著五樓說：我就住在那上麵。月從來不讓陌生男子知道她的住址的。
     大哥哥的家就住在月單位的後麵，當天晚上。大哥哥就給月電話，一來二去，二個人天天能見一麵，月對大哥哥沒什麽感覺，就是覺得好像前世就與大哥哥認識似的，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對月來說，這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月的眼界高，能入她眼的人那時絕無僅有隻有一個，就是她少時暗戀的男孩。長大成人之後，月一直做被追的角色，月的心軟，追得躲不開了，月會憐憫地接受，就像上一場的戀愛，前後整整拖了月7年時間。月從來沒有好好地談過一場兩情相悅的戀愛，這一次，月也沒能逃過。
     半個月左右，大哥哥向月求婚，月開始慌了，怎麽辦呀怎麽辦？如果從前，想都不用想，肯定拒絕大哥哥。月夜不能寐，痛苦了好幾天，熬不住了，隻能與大哥哥去商量，大哥哥笑著說：象你這樣的女孩子不可能沒人追的。多說一句也沒有。恰巧那幾天，金好像有靈感似的，一反他的絕對自信，天天給月一次電話，每次嘮叨：不許去跳舞啊。月心裏好煩，嫁給金，有多少障礙要去逾越啊，心的天平，慢慢向大哥哥傾斜。 

                                                                       （八）
     最終，月決定選擇大哥哥。當月在電話裏對金坦白時，金的反應是暴跳如雷，在電話裏把月臭罵了一通，隨後好幾天，每天一封電報躺在月單位的傳達室，電報裏都是指責月的語言，一時，同事上下皆知，這反而堅定了月嫁給大哥哥的決心，僅有的一點內疚感也被金罵沒了。月答應了大哥哥的求婚，並且在一個月裏，與大哥哥領了結婚證，然後向父母家人發封信，我要帶一個人回來了。父母知道，生氣個半死，卻是木已成舟了，月就這樣把自己嫁了出去。
     金在西藏，還在做著最後的努力。月後來收到金寫了8頁紙的一封長長的信，道歉，回憶，還告訴了月一件事。接到月的電話，金五雷轟頂，當天連夜趕到拉薩，找到布達拉宮的一位高僧活佛，活佛三天以後告訴他：你愛的這個人，現在自己還在十字路口，或者跟你，或者跟別人。跟你以後可以享受榮華富貴，跟別人眼前可以，半年以後會發生質的變化。月流淚了，叫月說什麽好呢？自己已為人婦，隻有對得起大哥哥這條路可走了，月沒有回信。
     後來，月離開了單位，不上班了，金徹底找不到月了。金唯一認識的人，就是月的朋友-飯店老板娘，林林總總大概電話打擾了40次左右，老板娘最後忍不住告訴了月，勸月：你不如給他一個電話吧，有個交代。月想想也是，總不能讓他老是去打擾老板娘吧？一天，月撥通了金的手機（此時，西藏與內地的通訊有了迅猛的發展）。
     金聽到月的聲音，喜出望外。此時的金，完全平靜了，向月道歉，月也向金道歉。月告訴金，她將要跟著大哥哥，去一個更遠的地方生活，金問月婚後生活好嗎？月說好。金告訴月，他準備接受比他小十歲的小女孩了，兜了一圈，終於又回到起點。然後，互相祝福。
     放下聽筒，月坦然了。月想，一切都有宿命，月的大哥哥，比月大十歲；金的小妹妹，比金小十歲。  
    當初宿舍一別，誰能想得到？ 

                                                                        （九）
     月走的很遠。與江南的一些舊友，漸漸都失去了聯係。聽說，瑩和她丈夫離婚了，瑩的丈夫回了江南，不知瑩如今安在？月與老板娘也失去了聯係，原因是老板娘也不待見月的大哥哥。他們的那位美籍華人朋友，在聽到月告訴他結婚後，便也不再打擾。
     月跟了大哥哥，吃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苦，留了許多控製不住的淚，甚至差點得了抑鬱症，最後都是自己調適過來了，月的自尊心不能讓自己過得不好。在月的字典裏，沒有“後悔”兩個字。
     月以為金支邊延期幾年後，最終會回到他的家鄉吉林發展，現在才知道，金一直堅守在西藏，就像月一直堅守在很遠的地方。
     看介紹，金之前擔任自治區某國家公司的領導，目前是某上市公司的老總。金還是金，看來他發展得不錯。19年過去了，金應該徹底成熟了。
     金不可能想到，19年之後，月在離他千山萬水的地方，想起了天路盡頭的他，並且講述了這個故事。
                                                                                        （完） 
                                                                                                
                                                                                            21/06/2010於BS.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