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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三毛(ZT)

(2010-10-01 10:36:43) 下一個
為情而來,為情而去:永遠的浪漫傳奇(紀念作家三毛)


【給自己的歌】她的靈魂附在紙背上

2009年06月02日 10:15:50
作者: 淡咖啡777

 隨著那生命旋律  穿越過四海天地  愛在心中洋溢   
輕輕的揭開記憶  連串著悲歡笑語  我聽到你相思的情意
 隨著那青絲一縷  穿越過生死別離  夢在幽冥重聚
輕輕的結束孤寂  連串著一生傳奇  你就像蒲公英的哭泣



這個五月下著小雨的夜晚,我忽然想和你說說這個的女子---三毛.

 她是我所摯愛的女子,勇敢、執著、隱忍、憂傷.

她把自己的一生點點滴滴化在筆端,寂寞的、漂泊的、豐富的、以至於在以後的歲月裏,總把她的作品,一次次翻過,印象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就像她本人,從來不需要世人的評說,孤傲地行走,卻讓人感覺自然而親切.靈魂輕觸,她活在每個向往自由和自然的人的心裏.

 許多年過去了,她的文字不曾忘.從撒哈拉的故事,到稻草人手記,再到夢裏花落知多少,感人至深的文字仿佛開在荒漠裏的繁花,把生命高高舉在塵俗之上.

 她常說:“生命不在於長短,而在於是否痛快的活過.”無論她最後的選擇世人如何評說,她都是一個真正活過的人.三毛沒有葬禮,三毛隻有生日. 

 ———2009年6月2日淩晨
 

        1945年3月26日,三毛出生在中國四川重慶市一個名叫黃角椏的地方.三毛出生的三月,正是重慶早春多霧的時節.淡紅色的曙光,把上帝和平的福音,透過 山巒重霧傳遞過來.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陳嗣慶,對新生的女嬰寄予了一個知識分子和基督徒的理想,他為孩子取名叫“陳懋平”.

        三毛出生半年後,日本政府正式簽署投降書,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人的鮮血和生命,終於換來了和平.陳嗣慶帶著全家,搬到了國民黨政府所在地南京,並在那裏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

        三毛到了南京,家裏寬敞了許多.家中二樓有一間書室,是專門為孩子們開辟的.書室窗外是碧綠的梧桐.每天清晨,總有如洗的鳥聲從窗外傳進來.書室裏堆滿了 書,三毛在這裏讀了生平第一本書---漫畫家張樂平的名作《三毛流浪記》.這是一部漫畫故事書,書中小主人公三毛,是一個流落上海街頭的孤兒.張樂平筆下 都市孤兒的悲慘生活,感動了千千萬萬的讀者.全書沒有文字,完全以圖會意.目不識丁的小三毛,多多少少看懂了書中的情節.《三毛流浪記》給三毛的印象,是 終身難以磨滅的.二十六年後,在撒哈拉沙漠,她取筆名“三毛”,就是紀念那位第一個和她對話的書上的朋友.

        抗日戰爭勝利不久,中國爆發了三年內戰.延河之水匯成滾滾鐵流,虎踞龍盤化作南柯一夢.1949 年,中國共產黨取得了除台灣以外的全麵軍事勝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北京成了新中國的首都.國民黨兵敗大六,逃往台灣.三毛也結束了在大六的童年生 活,跟著父母,漂過東海,渡過洶湧著黛色波濤的台灣海峽,遷到風雨飄搖的台灣島. 

 01 - 軌外 Off the Beaten Path
         沒有上學的日子持續了七年.  對於一個少年來說,那造成了生長期的一個斷層.以後,那七年啊,有如一種埋伏在身體裏的病.一直到現在,仍然常常將自己禁錮反鎖在黑暗中,不想見任何人. 
         當我寫到—小小的雙手,怎麽用力也解不開是個壞小孩的死結那句話時,發覺自己竟然悄悄流淚. 
         大人的回憶,小人的遭遇,那裏麵孱弱、自卑、寂寞都是如此無能為力.隻因為,當時實在年紀小.

   “我在學校裏受了這樣大的一個精神上的刺激和侮辱.”

                               ——三毛《軌外——我的少年》

        童年的三毛,敏感而孤僻.這多少勾勒出了三毛一生的景觀.當然,三毛長大以後的悲歡故事,還有更豐富的背景和因緣。六歲,當許多小孩正玩得發瘋的時候,這個敏感孤僻、稍有一些早熟的女孩,就早早地背起沉甸甸的書包,被母親攙進學校裏去了。三毛的小學成績是優秀的,到了十二歲那年,三毛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台北最好的女子中學——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學.
  三毛初一的功課,勉勉強強過得去.到了初二,便有些不妙.數學成績直往下滑.幾次小考下來,最高分數才得了50分.在數學老師眼裏,三毛抬不起頭來.她成了一個低能兒.三毛一向好強,她非常非常地苦惱.
  不久,三毛找到了考高分的竅門.她有了一個秘密的發現:老師每次出小考題,是從課本後麵的習題裏選出來的.於是三毛對症下藥,每到臨考,就把後麵的習題琢磨出來,反複背誦,爛熟於心.她的記憶力強,一個晚上能背上十多道代數題.
  接下來,奇跡出現.一連六次小考,三毛都得了滿分,100分.三毛心花怒放,老師卻滿腹狐疑.
    老師決定向這個女孩子,發動一場偷襲.
  一天課間休息,老師突然叫住三毛,帶她進了辦公室.老師拉開抽屜,取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數學卷子,限十分鍾,要三毛當場做出來.
  題目難度很大,是初三年級的卷子.三毛吃了鴨蛋,老師露出了笑容.
   接著,一場令三毛銘心刻骨的羞辱發生了:在全班同學麵前,這位數學老師,拿著蘸著飽飽墨汁的毛筆,叫我立正,站在她劃的粉筆圈裏,笑吟吟惡毒無比地說: “你愛吃鴨蛋,老師給你兩個大鴨蛋.”在我的臉上,她用墨汁在我眼眶四周塗了兩個大圓餅,因為墨汁太多了,它們流下來,順著我緊緊抿注的嘴唇,滲到嘴巴裏 去.”
  老師笑吟吟地,令三毛轉過身去.三毛默默地轉過身,全班突然爆出了驚天動地的哄笑.
  老師覺得意猶未盡.她命令三毛去教室外麵,在大樓走廊裏走上一圈再回來.走廊裏擠滿了學生.三毛像僵屍一般地走了出來.廊上的同學們,看見三毛的臉,先是驚叫,而後指著三毛大笑特笑,有的笑得直不起腰來.
  三毛不敢違背老師的命令,在奇恥大辱中,一步一步地,把長長的走廊走完.回到教室,一位好心的同學拖了她去洗臉.三毛拚命地用涼水往臉上衝.一句話也不說,一滴眼淚也不掉.她隻想用清水把恥辱洗掉.
       此後有好一陣子,三毛一直想殺掉這個老師.
       這次羞辱使三毛患上了嚴重的少年自閉症.有時候,上學前穿鞋子,綁好了左腳鞋帶,去綁右腳時,一想到學校裏的羞辱,便暈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三毛的心理障礙,一天比一天嚴重.繼續上學是不可能的了,陳嗣慶夫婦終於丟掉了幻想,他們到學校辦了手續,讓女兒休學在家.
  三毛一下子,休了七年. 

       休學後,陳嗣慶夫婦順著女兒的性子,慢慢地誘導.
       三毛十一歲那年,發現了兩個瑰麗世界——文學和美術.當時,她更傾心的是美術.陳嗣慶夫婦便鼓勵女兒成為一個畫家.於是乎,三毛的美術之愛,便泛濫得了不得.
       姐姐陳田心的朋友中,有一對姐弟.姐姐叫陳繽,弟弟叫陳驌.一天,陳繽姐弟倆和一幫朋友,到陳田心家玩.玩到興頭上,陳驌高叫,要畫一場激烈的戰爭給大家看.陳驌三下五除二地畫完,大夥湊上去,評頭品足一番,然後,哄哄然出了屋子,到院子裏逛景去了.
     屋子裏靜了下來.自閉的少女三毛,從臥房裏輕聲地走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尋找,拾起了那幅丟棄的戰爭圖.
  少女盯住了戰爭圖,活潑的畫麵感染了她.
  陳驌學的是油畫,老師是一個名叫顧福生的人.三毛便央求母親,讓顧福生收她做一名學生.過了一段時間,母親告訴女兒,顧福生答應了她的請求.
   顧福生家住台北泰安街二巷二號,是國民黨高級將領顧祝同的公子.顧福生在台灣小有名氣,是台灣畫壇新潮畫派的新秀.開學的那天,三毛一個人,背著小畫 架,怯生生地敲開了顧家的大門.顧福生很年輕,熱情、溫和.他問了三毛許多話,卻一字不提她休學的事.三毛心中覺得溫暖,悄悄地感激,她認為老師是一位溫 柔而可能了解她的人.
  第一堂課學素描.三毛心情緊張,又沒有基礎.她畫得很糟,慘不忍睹.
  三毛咬著牙,苦苦學了兩個月,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實在看不出有多大的前途.顧先生雖然年輕,卻有一個溫和的好性子.然而,他越是耐心和藹,自卑感極深的三毛就越感內疚不安.
  終於有一天,她難過地告訴老師:她沒有繪畫天賦,不是這塊料.她不能再拖累老師了.說完這些話,三毛低下了頭,內心世界極為痛苦,她默默地在喊:“躲回家去吧!在那把鎖的後麵,沒有人看出我的無能,起碼我是安全的.”
  聽完三毛的話,顧福生微笑了一下.他沒有接受女學生的請求,卻遞給了她幾本文學雜誌---《筆記》雜誌合訂本和幾本《現代文學》雜誌.他囑咐三毛回家,好好地讀一讀.
  這是她接觸現代派文學的開始.三毛把雜誌拿回家,關上屋門,擰亮台燈,靜靜地看了起來.
  她看癡了過去.
       雜誌中的現代派文學作品,吸引住了三毛.
    存在主義、自然主義文學,黑色幽默,意識流.等等,強烈撞擊著三毛苦悶的精神世界.
  這位文學天份頗高的少女,走進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與《紅樓夢》、《水滸》和《古文觀止》大不相同的文學世界.
  讀了顧福生給她看的雜誌,三毛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第二周,她沒有去上課.第三周見老師的時候,三毛的話變得多了起來,像一個小婦人.她滔滔不絕他講她的感動,她的震驚,她的愛.
  文學創作的欲望,燃燒了起來.她埋在臥室的書桌上,寫了又寫,改了又改.她覺得,有一股藍色的海風,鼓動著她年輕的帆.
  一天,下了課,她交給老師一篇東西.顧福生翻了翻,是一篇散文,沒言語,就收下了.這是1962年11月發生的事情,三毛十七歲.
  一周後上課,顧福生淡淡地對三毛說:稿子看了,寫得不錯,已經給了白先勇,一個月後,《現代文學》刊出.
    三毛聽了,吃了一驚.
    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如同雷電一般擊在我頭上,完全麻木了.我一直看著顧福生,一直看著他,說不出一個字,隻是突然想哭出來.
 “沒有騙我?”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
 “第一次作品,很難得了,下個月刊出來.”老師再沒有說什麽,他的淡,穩住了我幾乎泛濫的感觸.
    1962年12月,三毛的處女作---散文《惑》,在《現代文學》雜誌上刊出.三毛沒有想到,她的文學夢竟然這麽快就實現了.
     《惑》的發表,是三毛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一件大事.
     《惑》 發表在三毛最苦悶最黯淡的時期.它砸掉了三毛自卑枷鎖的第一個鏈條,成為三毛生命裏程中最重要的轉折點.三毛和她的父母、親戚、朋友們,都自然而然地意識 到:三毛,不但不是一個“低能兒”、“問題孩子”,而是一個有才華、有造就的孩子.她已經超過了許多同齡少年.她甚至很有希望去摘取星星.
  三毛本人,也漸漸地打開了緊閉的心靈窗戶,開始成為一個有信心有歡樂的姑娘.
    三毛終身感謝她的恩師——顧福生. 
    作為繪畫老師,顧福生沒有僅限於忠於職責.他熱心地充當了人生導師的角色.一方麵,他察覺到了三毛美術上的天賦缺陷;另一方麵,他發現了這個女孩子的文學天才.他熱忱地發掘了她秉賦中最有光彩的東西. 

02 - 謎 Enigma
        常常,我偷看母親,尤其當她專心在看電視劇的時候.我總是在猜,猜她的苦與愁,母親總也不以為那是真的.
       人類生生死死了幾千年,愛是一回事,了解又是一回事.寫到這兒,又看了一眼母親,我突然感到辛酸.她的苦與愁,我又明白了多少呢? 

 03 - 七 點 鍾Seven O'Clock   

       寫到初戀,那幅灰暗厚重的幔子呼一下被刮去,愛的風雨如此歡暢強烈的向我吹拂過來.直到這一刻,生命才顯出了意義和一切複雜的滋味.
       看到當時的實景---七點鍾,“你說七點鍾?好、好、好、我一定早點到……”看見那個急迫的女孩,我禁不住大笑起來---準時到就好了,早點去有什麽用?
       初次約會在開往淡水的夜車上,那是一場旅程的開始,而我,就一直沒有下過火車.

 “在那個年紀裏,如果沒有愛情,就是考試得了一百分,也會覺得生命交了白卷.”

                                                          ——三毛《當我二十歲時》



         剛從自閉中走出來的時候,三毛孤零如雁,沒有一個朋友.顧福生給她介紹了一批年輕人,包括他的“五月畫會”的同道.第一個朋友叫陳秀美,即後來的女作家陳若曦.
   一日無聊,三毛和陳秀美談天.秀美告訴三毛,台北華岡的文化學院,開了一年,聲譽不錯,建議她不妨做一個選讀生.三毛聽之有理,覺得也該收一收心了.當 天,她給學院校長張其昀(曉峰)寫了一封求學信.有三、四頁.敘述了失學和自學的經曆.信尾懇求:“區區向學之誌,請求成全.”第二天,張先生回信來了, 要她即刻到學校報到.
  三毛成了文化學院第二屆選讀生.
  注冊見張院長時,三毛帶去一大摞自己發表的作品和繪畫.張先生看了,很是高興,建議她選讀文學或者藝術專業.三毛想了想,接過申請表,填了哲學係.她沒有接受院長的建議.
    為什麽上哲學係?三毛說:“之所以選擇哲學,是因為想知道人活著是為了什麽?
     三毛最愛的,是文學和美術,其中文學天份很高.來到華岡前,她自閉在家,麵壁七年.七年裏,她對生命課題苦苦探索,甚至挺而走上了自殺的道路.文學,拯救 了這位幾乎被自卑淹沒了的少女.當自信和快樂走進她的世界的時候,三毛還是選擇了哲學.她要繼續把人生探究下去.
    三毛的情感世界,還沒有完全走出雨季.
       對三毛來說,大學學習生活,淡如流水,似乎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 隻有一樁事,極其美好燦爛.那就是,她獲得了愛情,那是初戀的喜悅和痛苦.
       戲劇係二年級有一個男生,叫梁光明(筆名舒凡,現為台灣作家).入學前當過兵,大學才到二年級,已經出版了兩本集子.梁光明是學院大名鼎鼎的才子.三毛懷著十九歲少女的英雄崇拜,借了“梁著”來讀.讀罷,頓生愛慕.
  三毛毫不設防地墮入了情網.
    大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三毛如同耶穌的門徒跟隨耶穌一樣,梁光明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三毛的影子.梁夾著書去上課,三毛就放棄自己的課程,跟著他後麵到戲劇係旁聽,為的是能引起心上人的注意.
  然而,心上人似乎並沒有回頭一顧.
  有時下課晚了,梁光明就到小飯館,叫上一碗麵.三毛也跟著進去,坐到靠近的桌子旁,擺上一雙筷子.心上人照吃他的,吃完趕緊就走.
  梁光明常常乘公共汽車上街,三毛呢,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上車.三毛覺得,耶穌已經察覺到門徒的存在,但沒有理睬門徒.
  幾個月過去了,三毛沒有搭話的機會.
  大學的三毛,繼續在報刊上發表文學作品.有一天,她用新來的稿費請客.教室裏熱鬧極了.同學們喝著米酒,敲著桌子,大聲地唱歌,對慷慨的女才子說些祝賀的話.正鬧在興頭上,有人推門,進來一位高年級的男生.
  竟是才子梁光明.他與別的同學逗玩笑、倒酒、碰杯.他的一舉一動,三毛都緊看在眼裏,她覺得,無論如何,那位心上人該走上前去,向宴會的皇後三毛道賀了.
  然而,很遺憾,梁光明雖然喝了三毛的酒,卻沒有把尊貴的頭扭過來和三毛焦灼的眼睛四目相投.
  梁光明和別人擺了擺手,笑著走了.
  深深的挫折感,襲上了三毛的心頭.年輕人的聚會,頓時變得索然無味.
  三毛拚命地喝起酒,一杯,又一杯,她刻骨地體會到了單戀的苦澀滋味.匪兵甲,畢加索.一切關於愛情的苦戀回憶,都變得那麽不堪回首.
  三毛已經十九歲.她已經從自閉的鐵窗裏飛出來,她的翅膀上,吹動著自由的風.
  三毛決定采取主動.

       三毛是一個相信緣份的姑娘.
  宴會散了,她一個人,在空曠的操場草坪上漫無目的地散步.這種散步,是一劑驅除痛苦的良藥.然而,痛苦沒有被驅走,緣份卻來了.
  三毛發現,操場上離她很遠的地方,立著一個熟悉的男孩子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看清了,男孩子就是梁光明.梁光明也看見了她,沒有動,很僵硬地站在那裏.三毛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兩個青年的身影,在靜靜地相持.腳下是碧綠的草坪,很平坦,像一麵溫柔的毯子.
  三毛想,人生,不能這樣一幕一幕地遺憾下去.愛情,總應當有一個開始.
   這個時候,三毛懷著緊張的心情筆直地向男孩子走過去.走到麵前,站住了,四目相望,默默無語.三毛抬起右手,輕輕地,在男孩的襯衫上拔出了鋼筆,低下 頭,慢慢地攤開男孩子緊握著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寫下了她家的電話號碼.三毛握筆的手,有些哆嗦,臉漲得通紅.她覺得又快樂又羞澀.
  交還了鋼筆,三毛望著他,點了個頭,眼淚卻禁不住往下掉.她一句話也說不來,轉過身,拚命地跑開了.她沒有回教室.她逃課了,逃回家裏等男孩子的電話.
  整個下午,三毛是在焦灼的等待中度過的.電話鈴一響,三毛便急急地從臥室裏衝到客廳來接.她接了很多冤枉電話.但她不灰心,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衝進客廳.
  五點半,電話鈴“嘟嘟”地又響了.三毛抓起電話,聽到了梁光明的聲音.電話裏很溫暖地約她,晚上七點半,在台北鐵路車站門口會麵.三毛沒有一絲少女的羞澀,她當即告訴梁光明,她會早一點到的.
  在車站,三毛赴了一生第一次戀人約會.梁光明輕聲問她,去淡水那裏旅行好嗎?三毛點了點頭.倆人一同走進了車站.
  三毛的初戀,從此開始.

        初戀的甜蜜與喜悅,使三毛如癡如醉.少女時代種種心靈的苦難,在十九歲的時候,統統得到了補償.
   三毛對初戀的懷念,永遠是那麽美好:“一直跟著這位男朋友如同親人般的男同學.戀愛並不是小說中形容的空洞和不真實,許多觀念的改變、生活的日漸踏實, 對文學熱烈的愛、對生命的尊重、未來的新信心、自我肯定、自我期許.都來自這份愛情中,由於對方高於我太多的思想而給予的潛移默化.”

 04 - 飛 Flying

        你聽過有什麽結果的初戀嗎?很少,是不是?是受著重挫走的,那麽空空洞洞的一個人.走的時候,機場大廳裏一遍又一遍呼喚,呼喚沒有航向的飛行者向第三號登機口離去. 
  

       “她感染了他們熱情的天性,不知不覺融入了自己的血液裏.”

                                       ——桂文亞《三毛——異鄉的賭徒》

       文化學院,三毛在愛情鄉裏,度過了兩年沉醉的時光.
       到了大學三年級,梁光明即將畢業.三毛的愛情,遇到了難題.
  三毛提出和他結婚,急於讓愛情有一個歸宿.梁光明不答應,理由是等畢業之後,事業前途安穩下來,再結婚也不晚.
  三毛又提出,為了結婚,她本人可以立即休學.倆人一起掙錢,共同生活.梁光明仍然搖頭.
  愛情,變得累人起來.那時候,三毛冷靜不下來.她哭哭笑笑,神情恍惚.她反反複複地總說一句話:“我不管這事有沒有結局,過程就是結局,讓我盡情地去,一切後果,都是成長的經曆,讓我去.”
  為了讓男友給她一個“感情的保證答案”,她開始逼梁光明.逼他的辦法,是提出要離開他,到西班牙留學去.要麽把愛情承諾下來,要麽就與愛你的姑娘說聲再見.三毛認為,她打出的這張王牌,份量不輕.
  事情與三毛料想的相反,梁光明選擇了後者.
  三毛步步緊逼的結果,導致假戲成真.去西班牙的出國申請、護照、簽證.手續一一辦齊.真的要離開心上的人,到遙遠的歐洲求學了.三毛十分痛苦.
  父親陳嗣慶,是那個苦難選擇的見證人.他回憶說:“三毛把人家爛打苦愛,雙方都很受折磨,她放棄的原因是:不能纏死對方.而如果再住台灣,情難自禁,還是走吧.”
  直到臨別的最後一個晚上,三毛還是不死心.在她的房間裏,倆人頂著膝蓋,麵對麵地坐著相望.三毛再一次告訴梁光明:“如果你告訴我一個未來的話,機票和護照我都可以放棄.責任由我自己來承擔,我向爸爸、媽媽去道歉,隻要你告訴我一個未來.”
  無可奈何的是:她求出了梁光明的眼淚,卻沒有從他緊咬的口中,求出一個“未來”.

       第二天.三毛,這位二十剛出頭的姑娘,懷著失戀的痛苦和遠走的離傷,強忍著淚水,“笑笑的”,和親人道別.
  母親繆進蘭,哭倒在欄杆上.她瘦小的女兒,硬是沒有轉過身來,向親人們揮一揮手.後來,三毛說,那一刻她的心,不是碎了,而是死了.
  三毛飛往西班牙首都馬德裏.她將在馬德裏大學哲學係進修二年.
   這是三毛第一次出國,是她浪跡天涯的開始.在此以前,她對台灣島以外世界的了解,僅限於書本和想象.對於西班牙,她除了讀過《唐.吉訶德》等文學作品和 一點地理知識外,似乎隻有她在十三歲那年,曾狂熱地愛戀過那個國家最偉大的畫家畢加索.經過七年自閉和二年初戀,成為畢加索另一個女人的夢想,恐怕已經淡 忘如煙霞了.
  那麽,三毛為什麽要選擇西班牙?
  據她本人說,她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偶爾聽到了一張西班牙古典吉它唱片,深受感動.她想象那個國土上田園、牧歌、小白房子、毛驢、一望無際的葡萄園.由此產生無限神往!
  去西班牙,依然是一個浪漫的選擇.
  三毛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到那裏看一次,然後把哲學裏的蒼白去掉.”
  愛情的痛苦,正在煎熬著她.到一個世外桃源去,在那裏把心中流的血舐幹.她是在愛情的苦難中逃走的.
  很顯然,三毛去西班牙進修,不是為了深造,不是為了哲學,而是要把哲學裏的蒼白去掉.
       三毛來西班牙的初衷,是掙脫愛情的苦難.
  既然首要目的不是求學,三毛在馬德裏兩年,主要的收獲當然也不是學業上的(盡管正式入學前七個月,她勉強攻下了西班牙語).
  三毛很少提及她在西班牙的學習生活.她說得最多的,是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和情感,如何改變了她蒼白的人生.
  三毛曾經做過一個比喻,說她在馬德裏,像一隻“無所謂的花蝴蝶”,無拘無束,自由閑蕩.
  坐咖啡館,跳舞,聽輕歌劇,還抽上了煙,煙癮不小. 
       到西班牙的第二年,三毛又愛上了旅遊.她跑巴黎、慕尼黑、羅馬、阿姆斯特丹.她沒有向家裏要一分錢的旅費.她說:“很簡單,吃白麵包,喝自來水,夠活!” 
       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女宿舍的晚上.皓月當空,便有西班牙男生的“情歌隊”,在陽台下彈吉它唱歌.最後一首壓軸,必定特別指明是獻給那位叫“ECHO”的中國女孩的. 三毛,是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東方公主.
       馬德裏一年後,三毛中斷了和梁光明的通信.西班牙,真的像三毛最初想象的那樣,治愈了她的愛情創傷.
    三毛有了新的天地. 
 

05 - 曉夢蝴蝶Morning Dream of a Butterfly

 

       一度,變成了不相信愛情的人.
       寫這首歌的時候,一隻翩翩然的蝴蝶.而蝴蝶,它們朝---生---暮---死.
       非常偏愛這首歌,喜歡歌詞裏迷漫的霧,還有那一群無可無不可的蝴蝶.  

   “他的西班牙名字是JOSE,我給他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叫荷西.”

                                     ——三毛《一個男孩子的愛情》

2009年6月2日 - 淡咖啡777 - 咖啡香

       馬德裏有一個男孩子,名叫 JOSE  MARIA  QUERO. 三毛把他的名字譯為:荷西.馬利安.葛羅.
       三毛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位中國朋友的家裏,那是她到馬德裏的第一個聖誕節.午夜時分,朋友鄰居們互祝幹杯的時候,樓上跑下來一個祝平安的男孩.他就是荷西.
       三毛對荷西的第一印象:
     “我第一次看見他時,觸電了一般,心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英俊的 男孩子?如果有一天可以做為他的妻子,在虛榮心,也該是一種滿足了.”
       然而,三毛畢竟過了以美男子為愛情滿足的年齡了.“觸電”過後,也就罷了.
       荷西卻不能罷了.他一見鍾情,愛上了這位黑頭發黑眼睛的東方姑娘.
       荷西的計劃很美滿:他懇求三毛等他六年,四年大學,二年兵役.之後就把她娶過來.
       荷西的小安樂窩理想,正是三毛在台北初戀時的夢想.然而,她的夢是屬於那個叫梁光明的才子的,不是眼前這位純情的西班牙的少年.
       不能再讓這個男孩子單戀下去了.三毛下了狠心,決定分手.
       分手的一幕,催人淚下:
     “突然有一股要流淚的衝動,我跟他說:“荷西,你才十八歲,我比你大得多,希望你不要再作這個夢了,從今天起,不要再來找我?因為六年的時間實在太長 了,我不知道我會去哪裏,我不會等你六年.你要聽我的話,不可以來纏我.”他愣了一下,問:“這陣子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我說:“你沒有做錯什麽,我跟你講這些話,是因為你實在太好了,我不願意再跟你交往下去.”接著我站起來,他也跟著站起來,一齊走到馬德裏皇宮的一個公園 裏,園裏有個小坡,我跟他說:“我站在這裏看你走,而且你要聽我的話,永遠不可以再回來了.他說:“我站在這裏看你走好了.” 我說:“不!不!不!我站在這裏看你走,而且你要聽我的話,永遠不可以再回來了.”他就說:“好吧!我不會再來纏你,你也不要把我當做一個小孩子,你說你 不要再來纏我了,我心裏也想過,除非你自己願意,我永遠不會來纏你.”
       講完那段話,天已經很晚了,他開始慢慢的跑起來,一麵跑一麵回頭,臉上還掛著笑,口中喊說:“ECHO,再見!ECHO,再見!”我站在那裏看他,馬德 裏是很少下雪的,但就在那個夜裏,天下起雪來.荷西在那大片草坡上跑著,一手揮著法國帽,仍然頻頻回頭,我站在那裏看荷西漸漸的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與皚皚 的雪花裏,那時我幾乎忍不住喊叫起來:‘荷西!你回來吧!’可是我沒說.”
       為了斬斷情絲,滅了荷西的念頭,三毛很快交上了新的男朋友.荷西在路上,常常會碰見他們肩挨肩地一塊兒走.荷西心裏不好受,但表現不俗.
  按照西班牙的禮節,他總是禮貌地握住三毛的手,吻她的臉.然後,很紳土地與她的男友握一握手.荷西重諾,沒有再來纏三毛.

       六年後,三毛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台北.
     六年中,三毛和荷西,兩個傷離的朋友,不通音信.
  一天,三毛賦閑在家,一位西班牙朋友突然來訪.寒喧之後,那朋友就切入正題.
  他說:“三毛,你還記得西班牙,有一個名叫JOSEQUERORUlZ的人嗎?
  這個人托我帶了一封信來.他說,如果ECHO已經把他忘記了,就不要給她看了.“三毛答,她沒有忘,就把信接了過來.三毛打開信,一張照片從信裏落了下來.
  照片上是荷西.一個健壯魁梧的男子,穿著泳褲,在海灘上抓魚.身後,是一片蔚藍色的大海.當年,那位緊張得捏著法國帽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大胡子的英俊的男子漢.
  三毛對著照片仔細端詳,脫口而出:“這是希臘神話裏的海神嘛!”
   荷西的信上寫著:“過了這麽多年,也許你已經忘記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十八歲那個下雪的晚上,你告訴我,你不再見我了,你知道那個 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淚,想要自殺?這麽多年來,你還記得我嗎?和你約的期限是六年.”六年已逝,愛情難絕.荷西是一個癡情的海神.
  然而,ECHO這個森林女神,戀的卻不是這位海神.三毛把信放到一邊,沒有回信.她讓送信的朋友捎去謝意.六年之約,三毛當年並沒有應承下來,她覺得,她不能守這個諾.
       在台北,三毛結識了一位四十五歲的男朋友.德國人,在台北的一所大學教書.他們很合得來.
  她把愛情獻給了那位溫柔的中年人.德國教師是一個正派人.年過不惑,他懂得愛情.一天,他在星空下問三毛:“我們結婚好嗎?”三毛回答:“好.”那中年人,頓時濕了眼睛.
  倆人一起,去重慶南路挑名片.這對情侶把兩個名字排在一起.一麵德文,一麵中文.還精心選了簿木片的質地.三毛沉醉在無限戀情之中.她想,她的愛情有了歸宿.
  萬萬沒有想到,印了名片的那個晚上,幸福的未婚夫,因心髒病發作,猝死在三毛的懷裏.
  一幕人間慘劇!
  就要做新娘的三毛,痛不欲生.在一個朋友家裏,她吞了大量的安眠藥.
  萬念俱灰,隻求一死.
  她被搶救過來.上帝尚未殘忍到極點.它不忍這年輕的魂魄,去追隨那溫柔的亡人.
 
06 - 沙漠The Desert

 

       其實,沙漠真正的美,還是因為那些隱藏的水井.
      
      “撒哈拉沙漠是這麽美麗,而這兒的生活卻要付出無比的毅力來使自己適應下去啊!”

                                                             ——三毛《白手成家》

        對三毛來說,故鄉台北是一個不祥之地. 十三歲受老師羞辱,七年悲苦的自閉生活,苦澀的單戀,梁光明、德文教師…愛情上屢屢受挫,命薄得有些叫人經受不起了.美麗如畫的台灣島嗬,情也真,夢也 切.然而,此地風水,不養它的多情女兒---三毛.她的歡樂、幸福、自由和愛情,不屬於紅塵台北.
       她又想起了西班牙.那裏的天空像海一般的蔚藍,那裏的情歌像夜鶯一般撩人,那裏的男人像希臘神話中的海神,她決定離開故鄉,再去西班牙---那個曾經治愈了她愛情創傷的地方.
       三毛再次來到了西班牙.
       當三毛在馬德裏縱情享受人生的時候,深愛著她的荷西,正在軍營裏,服最後一個月的兵役.三毛無意去見那個大胡子的希臘海神,何況德國教師的遺容,剛剛淡去不久.
   荷西的妹妹伊絲帖,當上了哥哥的紅娘.她纏著三毛,千方百計地,央求她給荷西寫信.三毛推辭不過,找了一個理由:“我已經不會西班牙文了,怎麽寫呢?” 聰明的伊絲帖將計就計,代寫信封,強迫三毛寫信的內容.三毛無奈,用英文寫了一行字:“荷西!我回來了,我是ECH0,我在××地址.”
  這封信到了軍營.荷西見三毛來信,大喜.但他不懂英文,讀不清楚詳細意思.這封信傳遍了軍營,竟沒一個人讀懂英文.情急之下,荷西想了一個回信的好辦法.他剪下了許多漫畫,精心地貼在信紙上,並用筆勾出一個漫畫小人,注明那就是他,荷西.
   荷西把信投進郵筒,接著又打了一個長途電話給三毛.他興高采烈地告訴她,本月二十三日,他要趕到馬德裏來看她.到了二十三日,三毛已經把荷西的約會忘到 爪哇島去了.她覺得閑來無事,就和同伴到郊區小城逛了一天.日落西頭,她回到宿舍,女友告訴她,有個男孩子打了十幾個電話找她,好像有什麽大事情.三毛想 了想,還是沒有想到荷西.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是一位要好的女朋友,她說有一件急事,要她趕快到她家去,坐出租車去.三毛猜不出來,究竟會出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到了女友家,她被神秘兮兮地迎進了客廳.女友說,坐下來,再把眼睛閉上.三毛閉上眼睛,她想,這家夥到底要弄什麽惡作劇呢?
   喜劇出現了:“當我閉上眼睛,聽到有一個腳步向我走來,接著就聽到那位太太說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閉著眼睛,突然,背麵一雙手臂將我擁抱起來,我打了一 個寒顫,眼睛一張開就看到荷西站在我麵前,我興奮地尖叫起來,那天我正巧穿著一條曳地長裙,他穿的是一件棗紅色的套頭毛衣.他攬著我兜圈子,我嚷叫著不停 地撞打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臉親他.站在客廳外的人,都開懷地大笑著,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雖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卻好得很.”
  蒼天多情.荷西,這位癡情的西班牙漢子,分別六年之後,他心愛的姑娘,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身旁.荷西結束了四年大學和二年兵役.愛情不渝,他一如既往地追求著他鍾愛的三毛.

       六年後的荷西,再也不是那個捏著法國帽、不敢進會客室的中學生了.他長成了一條大漢.他愛潛水,愛航海.他有自己的生活見地. 
       一天,荷西邀請三毛到他家裏去.走進他的臥室,三毛發現整麵的牆上都貼滿了她的放大黑白照片.正是黃昏,照片被罩在金黃的夕陽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情調.
  三毛從來沒有和荷西通信,更沒有寄過照片給他.荷西解釋說,這些照片,是他從三毛的那個中國朋友家裏偷來的:“你常常寄照片來,他們看過了就把它擺在紙盒裏,我去他們家玩的時候,就把他們的照片偷來,拿到相館去再做底板放大,然後再把原來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裏.”
   牆上的照片已經發黃,三毛順手取下一張,牆上一塊白色的印子.她明白,這些照片伴隨著荷西,已經有很多年了.一瞬間,一股溫暖的激情,攫取了姑娘的心 靈:“我轉身問荷西:“你是不是還想結婚?”這時輪到他呆住了,仿佛我是個幽靈似的.他呆望著我,望了很久,我說:“你不是說六年嗎?我現在站在你麵前 了.”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來,又說:“還是不要好了,不要了.”他忙問:“為什麽?怎麽不要?”那時我的新愁舊恨突然都湧了出來,我對他說:“你那時為什 麽不要我?如果那時你堅持要我的話,我還是一個好好的人,今天回來,心已碎了.”他說:“碎的心,可以用膠水把它粘起來.我說:“粘過的心,還是有縫 的.”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說:“這邊還有一顆,是黃金做的.把你那顆拿過來,我們交換一下吧!”
       三毛和荷西,換了心.   
       三毛用一顆破碎的心,換來了一顆金子般的心.但她不急於結婚.她還有一個浪漫的願望沒有實現.

  有一年,三毛無意間翻了一本美國出版的《國家地理雜誌》,書中有一篇文章,介紹與西班牙隻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沙漠.沙漠觸動了三毛:“我隻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釋的,屬於前世回憶似的鄉愁,就莫名其妙,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她想成為第一個橫穿撒哈拉沙漠的女探險家.
  荷西也有一個浪漫的願望.他的願望屬於海洋.他從朋友那裏借來了一條帆船,他要到地中海航行一個夏天.他的目的地,是希望海神的故鄉——愛琴海.
  荷西遠航愛琴海,當然舍不下三毛.他邀集了六個夥伴,把三毛也拉了進去.給她派的活是:煮飯兼攝影師.荷西安排得很周到.
  沙漠和海洋,三毛都不想放棄.可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權衡再三,前世鄉愁,深於海洋.三毛選擇了撒哈拉.她把這個選擇告訴了荷西.
  荷西也麵臨選擇.有海洋就沒有三毛,有三毛就沒有海洋.魚與熊掌,也不可兼得.
  荷西不猶豫.他做出了選擇,但不把它告訴三毛.
  荷西選擇了三毛.他不聲不響地,申請到一份去撒哈拉沙漠的工作.他悄悄地打起行李,比他情人早到了那裏.

       那是 1973 年 2 月的事. 
       位於地中海之南、非洲北部的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麵積最大的沙漠,總麵積八百萬平方公裏.1975 年以前,撤哈拉沙漠的西部,還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西屬撒哈拉,占地三十六點六萬平方公裏.它北靠摩洛哥,東臨阿爾及利亞,南與毛裏塔尼亞接壤.西麵,則是 一望無際的大西洋.在西屬撒哈拉,大約有七萬人,生活在這片終年無雨、黃沙漫漫的土地上.主要居民是阿拉伯人,還有北非的回教土人,以及少量的西班牙白 人.
       荷西來到西屬撤哈拉的首府——阿尤恩.在城外一家磷礦公司從事工程.他住在公司的單身宿舍.為了迎接他的“女子探險家”,他還在阿尤思租好了房子這裏烈日 炎炎,風沙漫漫.荷西毅然放棄了他熱愛和向往的藍色夏季,為了愛情,像一名苦行僧一般,甘心情願地到這裏來受罪.他不覺得苦.三毛知道了,寫信給荷西,勸 他不要為了她,吃這麽大的苦頭.荷西回信了,寫得十分誠懇:“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邊,隻有跟你結婚,要不然我的心永遠不能減去這份痛楚的感覺. 我們夏天結婚好嗎?”
       三毛去撒哈拉,是為了獵奇探險,而不是去結婚.“但是我卻看了快十遍,然後將信塞在長褲口袋裏.到街上去散步了一個晚上,回來就決定了.”然後,她拿起行李,關了燈, 輕輕地推開門出去,直奔機場.
       三毛下飛機的時候,正是撒哈拉沙漠的黃昏. 落日將撒哈拉染成了一片紅色.無際的黃沙上,有寂寞的大風嗚咽地吹過.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壯而安靜的.血紅的沙漠,近乎淒豔恐怖.初冬的氣候,在原本期待著炎炎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為一片蒼涼的詩意.
       分別了三個月,荷西著實吃了大苦.牛仔褲髒得要命,雙手粗糙不堪,頭發、胡子上落著黃土,臉焦紅,嘴唇幹裂,連眼光都好似含著創傷的隱痛.三毛一陣陣難過. 
       跟著荷西,到新家安頓下來,荷西急著辦結婚,拉著三毛奔法院.法院裏坐著一位老秘書,滿頭銀發.辦結婚手續,在這裏的法院,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沒有白人 在這裏結婚,而本地人結婚,是不找法院的.老秘書抱來一大摞民法書,一邊翻找,一邊琢磨,終於弄清結婚需要哪些文件:出生證明、單身證明、居留證明、 法院公告證明…台灣的新娘麻煩還要多一些,證明文件由台灣出具後,還須由台灣駐葡萄牙公使館翻譯證明,轉西班牙駐葡領事館公證,再經西班牙外交部轉到西屬 撒哈拉審核,核準後公告半月,然後送馬德裏戶籍所在地法院公告.這麽多的馬拉鬆式的文件旅行,至少需二、三個月時間.三毛對文件旅行,一向頭疼.問荷西, 是不是不辦結婚了?荷西搖頭,他結婚的決心堅如磐石.

       沙漠的七月,天燒似火.一天上午,老秘書突然通知三毛:文件旅行結束.明天下午六點,到法院舉行結婚儀式.公告已經發出.三毛讓人趕緊通知荷西.
       第二天下午結婚.結婚的經過,三毛有精采的回憶:先是結婚禮物.第二天下午五點半,荷西來敲門,三毛正在睡午覺,他進門就大叫:快起來,我有東西送給你! “我趕緊打開盒子,撕掉亂七八糟包著的廢紙.嘩!露出兩隻骷髏的眼睛來,原來是一副駱駝的頭骨,慘白的骨頭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齒正毗牙咧嘴地對著 我,眼睛是兩個大黑洞.我太興奮了.這個東西真是送到我心裏去了,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哪裏搞來的?”我問:“去找的啊!沙漠裏快走死了,找到一副完整 的,我知道你會喜歡.” 他很得意.這真是最好的結婚禮物.”
       接著,是穿婚禮服.“我有很多好看的衣服,但平日很少穿.我伸頭去看了一下荷西,他穿了一件深藍的襯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好,我也穿藍色的.我找了一 件淡藍細麻布的長衣服.雖然不是新的,但是它自有一種樸實優雅的風味.鞋子仍是一雙涼鞋,頭發放下來,戴上一頂草編的闊邊帽子,沒有花,去廚房拿了一把香 萊別在帽子上…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園風味,這麽簡單反而好看.”
       他們沒有車,隻好走著去法院.
       走到樓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裝,打了領帶,比較之下荷西好似是個來看熱鬧的人.”
       很快,婚禮開始.

     

     “我們坐定了,秘書先生開始講話:“在西班牙法律之下,第一:結婚後雙方必需住在一起…”
       我 一聽,這一條簡直是廢話嘛!那時,我開始笑起來,以後他說什麽,我完全沒有聽見.後來,我聽見法官在叫我的名字——“三毛女士”,我趕緊回答他:“什 麽?”那些觀禮的人都笑起來,這時我突然發覺,這個年輕的法官拿紙的手在發抖,我輕輕推了一下荷西叫他看.這是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證結婚,法官比我們還 緊張.
      “三毛,你願意做荷西的妻子嗎?”法官問我.我知道應該回答---“是.”不曉得怎麽的卻回答了--- 好!”法官笑起來,又問荷西,他大聲說“是.”我們倆人都回答了問題,法官卻好似不知下一步該說什麽好,於是我們三人都靜靜地站著,再後來法官突然說: “好了,你們結婚了,恭喜 恭喜.”
       我一聽這拘束的儀式結束了,人馬上活潑起來,將帽子一把拉下來當扇子扇.許多人上來與我們握手,他竟忘了給我戴戒指.
       荷 西租的房子,座落在阿尤恩阿雍鎮墳場區金河大道上.沒有門牌.每月租金一萬西幣.這對荷西---—個剛找到工作的一級職員來說,是筆不小的數目.三毛剛到 沙漠,是被她的情人抱進新房的.荷西一本正經地說:“我們的第一個家,我抱你進去,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太太了.”
     “太太”被放下地,上下打量: 進門,是一條短短的走廊,走廊頂上有一塊四方形的大洞,可見天空.這是當地民居的特點.沙漠久旱無雨,不愁漏水(在沙漠,如果有一個漏水的屋頂,那恐怕就是神跡了).
       走廊盡頭,便是居室.共兩間.大間臨街,約二十平米.小間隻能放下一張大床.當然,荷西還買不起床.沙漠裏的樹木,像雪蓮一樣新奇.床,是一件很昂貴的家具.
       另有廚房、臥室.廚房隻有三、四平米,房內有一個汙黃色裂了的水槽、一個水泥砌的平台.浴室,有抽水馬桶和洗臉池,但沒有水箱.三毛打開水龍頭,流出來的不像是水,是幾滴濃綠的液體.
       水泥地高低不平.空心磚砌的牆,沒塗石灰,磚的接縫是幹水泥.屋頂光禿禿地吊著的燈泡很小,電線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牆的左上角,有一個缺口,風,不斷地吹進來.這恐怕是三毛住過的最寒磣的房子了.
       荷西有些心虛,問三毛第一印象怎麽樣.三毛不忍敗他的興,回答:“很好,我喜歡,真的,我們慢慢來布置.”
       三毛要去撒哈拉沙漠,親友中沒有一個不搖頭的.隻有父親陳嗣慶支持她.他給女兒寄去了一筆不小的生活費.
       荷西的自尊心很強,堅持兌現求婚時的諾言.他要求三毛把那筆錢存進銀行.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這兩個月掙來的錢,交給三毛.
       三毛用荷西的錢,買了一個小冰箱,一隻凍雞,一個煤氣爐,一條毯子.沙漠的夜晚,氣溫低到零度以下,三毛縮在睡袋裏,荷西包著毯子,兩個人就在地上鋪一塊帆布睡下.凜冽的沙漠風吹進來,三毛度過了第一個失眠的寒夜.
       第二天,他們到市政府申請送水,路上沒有忘記買上一個床墊.床墊昂貴得毫無道理,他們再沒有買床架的錢.不管怎樣,總比帆布強多了.
       有些東西不得不置辦起來:粗草席、一口鍋、四個盤子、叉匙、掃把、 刷子、衣夾、肥皂、油米糖醋,沙漠的東西貴得驚人,荷西的一疊鈔票,已經所剩無幾了.
       水貴如油.一汽油桶水,需九十塊西幣.買水是苦役,在沙漠近五十度的高溫下,三毛叫苦不迭:“我雙手提著水箱的桶,走四五步,就停下來,喘一口氣,再提十 幾步, 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發抖,麵紅耳赤,步子也軟了,而家,還是遠遠的一個小黑點,似乎永遠不會走到.”提水到家,三毛馬上平躺在席子上.這樣, 脊椎就可以少一點兒疼痛.
       煤氣用完了.三毛沒有力氣拖著空瓶到鎮上換氣.她借來鄰居的鐵皮爐子,蹲在門外扇火.三毛是溫室裏長大的花兒,哪裏幹過這些粗活.濃煙,總是把她眼淚熗出來,流個不止.

       荷西,拚命地工作和加班,為結婚成家多賺一點錢.荷西的公司,離墳場區一百多公裏.他隻能在星期五回來看一看他的三毛.他住到星期日的晚上,然後坐公共 汽車回公司.天底下的男人,勤快的不多.但在結婚成家這段時期,常常像神一樣,幹起活來,有用不完的精力. 
       荷西在大學裏,學的是工程.他的手很巧,打造起家具,既有熱情,又有才幹.三毛沒有錢,卻有拾荒的本領.她在棺材店門口,撿到了二尺高的木頭.荷西回家, 在燭光下(沙漠裏常常停電)畫出很多家具式樣,讓三毛挑選.第二天一大早,荷西就按照她選中的圖紙動起工來.荷西在公用的屋頂天台上鋸木塊,三毛負責木塊 分類,並兼廚子. 荷西不知道什麽是苦.
      “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太陽升到頭頂了,我將一塊濕毛巾蓋在荷西的頭上,又在他打赤膊的背上塗油.荷西的手磨出水泡來,我不會做什麽事,但是我可以壓住木條,不時拿冰水上來給他喝,也將闖過來的羊群和小孩們喝走.”
     “太陽像熔化的鐵漿一樣灑下來,我被曬得看見天地都在慢慢地旋轉.”荷西不說一句話,咬著牙根,隻管幹活. 
       Z 吃完午飯,荷西累得睡著了.黃昏醒了,跳起來,爬到天台上,繼續敲打. 第二天,是星期日.是天主教徒的安息日.荷西不能安息,他還是幹活. 直到正式結婚,這個家,有了一個書架,一張桌子.在臥室空間架好了長排的掛衣櫃.廚房裏,有一個小茶幾,塞在炊事台下放油糖瓶.一張沙漠麻布的彩色條紋窗 簾,把臥室罩在一種聖潔的氛圍裏.
       然後,他們出門,把新家鎖好.他們的蜜月旅行開始了.全部的浪漫的時光,統統都交給了茫茫的大沙漠.
       旅行歸來,兩人疲勞不堪.荷西仍然不願意休息.他利用最後一個星期日,把家裏家外粉刷一新.美麗整潔的小白屋,在阿拉伯居民區,真是鶴立雞群.
       荷西,依然穿著鞋底有洞的皮鞋,到公司去上班.
       她和荷西,白手建成了一個家庭.從此,愛情和家庭,幾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07 - 今世 This Present Life

 

       每聽這首歌,齊豫的眼裏總也浮著一片水.
       我沒有像她一樣.
       聽到第七遍,那一個轉折出現,說:“不是跟你說過三次了嗎?我是你---的---天---使……”這才動容慟哭起來.以後,就沒敢再去聽這首歌.
  
        “那一年,我們沒有過完秋天.”

                       ——三毛《夢裏花落知多少》

       意外的事件,發生在 1979 年秋.
       那一陣子,三毛忙於迎接台灣的父母來歐洲旅行.她絲毫沒有感覺到禍兆來臨. 陳嗣慶夫婦,這一回遠足歐洲.一是看望遠方的女兒女婿;二來也閱覽一路的名跡勝景. 父母來歐,三毛視為頭等大事.她早早地就準備起來.甚至連荷西如何稱呼嶽父母大人,都一一安排周全.
       陳嗣慶夫婦打算到英國旅遊.三毛叨陪前往,荷西到機場送他們.
       小型螺旋槳飛機,徐徐上升.荷西跳過花叢,往高處跑,拚命地向他們揮手.四個人,誰也沒有想到,這次揮別,竟是永訣.
       三毛陪著父母,離開了拉芭瑪島.幾日後,壞消息傳來.
  9月30日那天,荷西閑來無事,像往常一樣,到海邊捕魚散心.他潛入海底,便沒有再浮出水麵.
  當天,三毛和父母,火速趕回拉芭瑪.三毛陪著父母,離開了拉芭瑪島.幾日後,壞消息傳來.
  9月30日那天,荷西閑來無事,像往常一樣,到海邊捕魚散心.他潛入海底,便沒有再浮出水麵.
  當天,三毛和父母,火速趕回拉芭瑪.
  三毛一邊請人在海裏尋找,一邊整夜禱告,求上帝讓她的失蹤的丈夫回家.
  “我說上帝,我用所有的懺悔,向你換回荷西,哪怕手斷了、臉醜了,都無所謂,一定要把我的荷西還給我,陪我的西班牙老太太告訴我,她看著我的頭發一夜間,一點點的都白了.”
  然而,回答她的呼救的,隻是大海不息的寂寞的濤聲.
  兩天後,荷西的屍體被撈了上來.由於在水中泡了好幾天,肢體僵硬,臉部非常難看.陳嗣慶死命阻止女兒看見遺容,但三毛還是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她淒慘地喊叫著荷西的名字,放聲大哭.這時,荷西的傷口,突然流血不止.
  從此,三毛失去了她深深愛著的伴侶.這一年,她三十四歲,荷西才三十歲.
  到了晚上,聞訊趕來的朋友們,為荷西守靈.但三毛執意不肯.
  “我不能忍受在他孤獨時,有那麽多人在我身邊陪著他,我要那些朋友暫在外邊,我要陪他度過一段時光.荷西睡覺,喜歡牽著我的手,有時半夜翻了身,還到處找 我的手,我輕輕撫摸著,仿佛看見覆在荷西身上的床單,一起一伏,荷西在呼吸,荷西沒有死.我大聲地叫著,他沒有死.”
  然而,殘酷的事實是:荷西確實是與他一生唯一鍾愛的女人永遠地告別了.
       荷西葬禮的前一天,三毛獨自來到墓園.她要親手為丈夫挖墳.
   “我要獨自把墳挖好,一鏟一鏟的泥土和著我的淚水,心裏想,荷西死在他另一個情人的懷抱裏---大海,應也無憾了.”
  第二天,荷西被放進朋友們為他合買的棺材,安葬在浸滿他愛人汗水、淚水和血跡的黃土裏.他才三十歲,正是盡情享受青春、愛情和幸福的年齡.
  死神突然奪走了他的生命.他沒有來得及給心愛的妻子留下遺言.
  朋友們爭著為荷西抬棺.下葬的時候,三毛慟哭狂叫,瘋了一般地失去了控製.父親和母親死死地拖住她,幾乎也被弄得瘋狂.好不容易,才使葬禮進行下去.
  葬禮之後,三毛被注射了鎮定劑,躺在床上.她痛不欲生,藥性幾乎失去作用.她仍然喊著:荷西回來!荷西回來!
       荷西死了.留給三毛的,是無盡的哀傷.
  幾乎每天,三毛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墓園去,陪著她長眠地下的丈夫.她小的時候,也常去墓園,在那裏汲取安慰現在,她又變得像小時候一樣孤獨了.
  清晨的墓園,鳥聲如洗,有風吹過,帶來樹葉的清香.不遠的山坡下,三毛淚眼模糊地,能看見荷西工作過的地方,看得見古老的小鎮,看得見那藍色的海,也看得見給她死亡聯想的兩座火藍的大山.
  她總是癡癡地一直坐至黃昏,坐到幽暗的夜慢慢地給四周帶來死亡的陰影.那個時候,墓園顯得異常的溫柔.
  也總是那個同樣的守墓人,拿著一個大銅環,環上吊著一把古老的大鑰匙,向她走來,低聲地勸:“太太,回去吧!天暗了!”
  三毛向他道謝,默默地跟著他,穿過一排又一排十字架,最後,看他鎖上了那扇分隔生與死的鐵門.
  她回頭往家走,發現鎮上已是萬家燈火.
  最使三毛無奈的,是不得不去做一些善後事宜.如去葬儀社結帳,去警察局交荷西的身份證和駕駛執照,去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向馬德裏總公司索要荷西工作合同證明.每辦一樁,便刺心一場.語言不通的父母,一點也幫不上忙.
  最後,她來到木匠店裏,請一位老工人給荷西的墳做一個十字架,那是她自己設計的.
  老人用上好的木料,為她做好了一切.墓誌銘上,刻著三毛親擬的銘文:“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記念你.”
  她不要幫助,一個人,把沉重的十字架和木柵欄,搬到荷西的墳前.她用手挖開黃土,搬來石塊,釘好木欄.這一切,三毛隻願意一個人默默地去做.黃土裏,木欄上,都沾上了她的血用血和淚,三毛親手築好了愛人的墓園.
  拉芭瑪島,是三毛和荷西神仙眷侶生活的最後一座離島.深秋的拉芭瑪,火山如藍,殘霞如血.它留給三毛太多的惡夢和無限的悲苦記憶.拉芭瑪,是一座死亡之島. 
 
08 - 孀 The Widow

 

       總是這樣的——一種嗚咽的調子夜深人靜的時候緩緩在漆黑的長空掠過.
       沒有黎明的長夜啊,白花一朵一朵悄悄在牆角開放.那麽多年,花也爬上了發鬢,而日子,總得過下去.
       過得了一夜,就過得了第二夜.這種歲月,其實不難,就是慢了.

 “我是選擇的做了暫時的不死鳥,雖然我的翅膀斷了,我的羽毛脫了,我已沒有另一半可以比翼.”

                                                                  ——三毛《不死鳥》

       為了讓女兒擺脫喪偶的悲痛,陳嗣慶夫婦取消了繼續旅歐的計劃,極力勸說三毛跟他們一起回台灣.他們希望女兒換一下環境.
  三毛終於承諾下來.
  離開長眠地下的荷西,三毛心中充滿了苦楚.臨行前,她到丈夫的墳上道別:“我最後一次親吻你了,荷西,給我勇氣,放掉你大步走開吧!
  我背著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來回首,我再度向你跑回去,撲倒在你的身上痛哭.
  我的愛人,不忍留下你一個人在黑暗裏,在那個地方,又到哪裏去握住我的手安睡?
  我趴在地上哭著開始挖土,讓我再將十指挖出鮮血,將你挖出來,再抱你一次,抱到我們一起爛成白骨吧!
  那時候,我被哭泣著上來的父母帶走了.我不敢掙紮,隻是全身發抖,淚如血湧.最後回首的那一眼,陽光下的十字架亮著新漆.你,沒有一句告別的話留給我.
  這是1979年秋.三毛一襲黑衣,懷著悲痛,隨父母回到了故鄉台灣.     
        剛回台灣的時候,丈夫死亡的悲痛,幾乎壓垮了三毛.
  她想到了死.
  一天深夜,她和父母談話,吞吞吐吐中,露出了自殺的念頭.
   母親聽罷,傷心地哭了.父親陳嗣慶,則情激於色.當時他坐在黯淡的燈光下,語氣幾乎失去了控製.他說:“你講這樣無情的話,便是叫父親生活在地獄裏,因 為你今天既然已經說了出來,使我,這個做父親的人,日日生活在恐懼裏,不曉得哪一天,我會突然失去我的女兒.如果你敢做出這樣毀滅自己生命的事情,那麽你 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與你為仇,我世世代代要與你為仇,因為是---你,殺死了我最最心愛的女兒---”
  三毛聽罷,淚如雨下.
  荷西遇難後,台灣的朋友和讀者,紛紛致信和唁電,用他們的關愛,安慰三毛.其中給三毛印象很深的,是皇冠出版社出版人平鑫濤和作家瓊瑤夫婦.他們得到噩耗,立即向拉芭瑪致電:“ECHO,我們也痛,為你流淚,回來吧,台灣等你,我們愛你.”
  三毛早在少年時期,就與瓊瑤結緣.那時,她是一個自閉在家的中學生,每天黃昏蹲在家裏,巴巴地盼望報紙,為的是讀瓊瑤《煙雨蒙蒙》的連載.
  三毛出國後,母親繆進蘭為了三毛弟弟的事,請瓊瑤幫過忙.1976年,三毛成名後首次回台,曾到瓊瑤家拜訪.那既是和皇冠出版社的出版人第一次見麵,也是兩位台灣最富盛名的暢銷書女作家的第一次握手.
  這一次三毛一腔悲痛地回來,瓊瑤及時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為了便於深談,三毛到了瓊瑤的家裏.正是深秋,她抱著一束鮮紅的蒼蘭,遞給他們,瓊瑤和她談了七個小時,一個目的,就是要三毛打消輕生的念頭.沒有肯定的承諾,就不放她回去.
  三毛回憶那次夜談的情景:“自從在一夕間家破人亡之後,不可能吃飯菜,隻能因為母親的哀求,喝下不情願的流汁.那時候,在跟你僵持了七個小時之後,體力崩潰了,我隻想你放我回家,我覺得你太殘忍,追得我點了一個輕微的頭.”
  瓊瑤是個勸慰人的能手.得到三毛的承諾後,又進一步地逼她,要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親口對母親說一遍:“我不自殺.”
  三毛回到家裏,瓊瑤的電話便來了.追問她對母親說了那一句話沒有.
  直到三毛痛哭著答應,才放下電話.
  三毛稱瓊瑤“陳姐姐”.為姐為友,瓊瑤可謂用心良苦.
  在父母深愛和親友勸說下,三毛決定暫做一隻不死鳥.
  “在這世上有三個與我個人死亡牢牢相連的生命,那便是父親、母親,還有荷西,如果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在世上還活著一日,我便不可以死,連神也不能將我拿去,因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09 - 說給自己聽Listening to My Own Words

 

        一直告訴自己,如果能夠再活一次,天上的繁星不會總是掛在北天寒冷的地方.
       星星們總也擠在天的一角,既使一再跟自己說,如果再跨出一步,可以看見溫暖的南十字星,而我不能.
       寫這首歌的時候隻想到一條蛇,那條可以將我送到彼岸去的蛇. 

     “她是完完全全的沒有一個親人,住在這個天之涯地之角的大西洋海島,而她的海灘更是荒涼如死,這樣的隱居對她仍然年輕的生命合適嗎?”

                                                         ——西沙《在風裏飄揚的日子》

2009年6月2日 - 淡咖啡777 - 咖啡香

       自1980 年5月台北歸來,至1981年夏,三毛在荒蕪的大加納利島,孤獨地隱居了一年多的時間.
       她酷愛這份孤獨與寂靜,因為它們,是心靈最安全的城堡.
       三毛的住所是一座兩層小樓宅院.院內一半是草地,一半是磚.當路是一棵高大的相思樹,枝丫重重疊疊地垂到腰際,柳樹似的纏綿.
       客廳最合三毛的口味:順手將窗簾嘩一下拉開,一幅海景便畫也似的,鑲在她的房間裏麵了.那是天,是水,是虛無縹渺,是千千萬萬世上的人渴 想的居所.它是一個夢.窗前放一把褐色的搖椅.三毛說,在滿天星辰的晚 上,她喜歡打開溫暖的落地燈,拿出口琴,在搖椅上輕輕地吹《甜蜜的家庭》---那是她最喜愛的歌曲.
       站在加納利荒美哀愁的海灘上,目送漂泊的海船,拉芭瑪島就在對麵,遠眺可及.那座離島,是一座死亡之島.深藍的火山和神秘的巫婆,是三毛永遠忘不了的苦難記憶.她的丈夫荷西就長眠在那個島上,一座安靜的墳墓裏.
       1980年6 月,三毛飛到拉芭瑪島,為荷西掃墓.雖然時隔不到一年,墳墓的變化很大:“衝到你的墓前,驚見墓木已拱,十字架舊得有若朽木,你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誰 了.”三毛買來了筆和淡棕色的亮光漆,將荷西的墓銘,一筆一筆地重新填好:“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記念你.” 然後,她一遍又一遍地,將十字架和木柵欄刷新.
       每來一次拉芭瑪,三毛就感到死了一次似的,不堪悲傷.“可是每去墳上坐下,便是要痛瘋,他在水中起來的樣子當初不該看的,而今一想便是要痛死.”
       隱居的心靈,並不寂寞.對荷西的懷念,占據了她全部的情懷,再容不下其他男子的愛情.
       沒有朋友來訪的日子,三毛就把精力投入到修飾房間和整理庭院上.搬入小樓的時候,一切活計都由她自己動手.過去荷西做的,現在都得她自己幹了,連電線都是 由她自己來接.有時因為太累太累,她就會在空空的房間裏放聲大哭起來,喊叫著:“荷西,荷西,我再不能了.”有一陣子洗地, 手腫得睡不著,她就將手伸進油裏,減輕疼痛.
       有一度,丹娜麗芙的畫石愛好,又勾上心頭.她又瘋畫了許多,以此消磨時光.            

     “我現在恨不得講出來,她根本是個‘紙人’.紙人不講話,紙人不睡覺,紙人食不知味,紙人文章裏什麽都看到,就是看不見她的媽媽.”

                                                           ——繆進蘭《我有話要說》

       1982 年 9 月,應母校文化學院校長張其昀先生的邀請,三毛登上了文化學院的講台.
       教書,是三毛一生中比重不小的部分.除了留學打工,和在加納利於過一段使館秘書外,三毛一生中唯一從事的職業,恐怕就是教書了.
       三毛教書,極為投入.在課堂上,三毛的課極為生動,而且計時很準. 三毛用盡心力,去啟發學生的創作潛能.
       課下花在批改作業的功夫,並不比備課和講課少些.三毛曾公布過一篇普通的作業批改卷,她把改作業,當作和學生的書麵對話,學生作業寫了二千四百多字,三毛 竟在上麵寫了(準確地說,是圈點評論)二千三百多字.三毛有二百名學生.她這樣的教學方法,雖然負責精神可泣鬼神,但工作量太大,依三毛的身體狀況,不累 死才怪!她終於病倒.
       1984 年初,三毛到美國短期療養六周.春,再赴美國手術.1984 年夏,三毛到美國加州手術治療回來.她的健康支持不了她的近乎狂熱的教學方法.她不得不與講壇告別.

她開始專心從事文學創作, 她的寫作前所未有的勤奮.
       三毛謝絕任何交往,她不接電話,不看報紙,甚至吃飯睡覺都成了可有可無的事情.
       陳嗣慶先生談三毛的寫作生活:
     “女 兒寫作時,非常投入,每一次進入情況,人便陷入‘出神狀態’,不睡不講話絕對六親不認---她根本不認得了.但她必須大量喝水,這件事她知道.有一次,坐 在地上沒有靠背的墊子上寫,七天七夜沒有躺下來過,寫完倒下不動,說:‘送醫院.’那一回,她眼角流出淚水,嘿嘿地笑,這才問母親:‘今天幾號?’那些在 別人看來不起眼的文章,而她投入生命的目的隻為了---好玩.”
       三毛曾說,寫作是她生活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它不過是蛋糕上的櫻桃罷了.此時,櫻桃已經比蛋糕重要得多了. 她的寫作計劃,龐大得驚人.經皇冠出版社建議,她同時寫三本書---《傾城》、《談心》、《隨想》.還著手翻譯丁鬆青神父十二萬字的《刹那時光》.另外, 又答應滾石唱片公司,寫一整張唱片的歌詞.
       1984 ---1985 年的三毛,是一名寫作瘋子. 原已不堪的身體,終於垮了下來.約有三個月幾乎無睡眠的生活,使她的記憶力嚴重喪失.那一段,正趕上母親和好友楊淑惠均患癌症住院.她的思想壓力很大.一 次,她去探望楊淑惠後,走出醫院,意忘了家在何處.這樣的瘋狂的寫作生活,她堅持了一年多.
       1986 年初,三毛因嚴重神經衰弱,被迫住進醫院.十七天後出院.她不得不與紙告別,到美國療養.

10 - 遠方Far Away

 

       遠方是什麽?是醒來時發覺星星四麵八方.
       是脫去了一層又一層的束縛,身至心到的境界.
       我的心靈,這才如同空氣一般真正自由了.

    “印度詩哲泰戈爾有句詩文:‘ 天空沒有飛鳥的痕跡,而我已飛過.’這句話對於那個叫三毛的人來說,是一個最好的解釋.”

                                                              ——三毛《兩極對話》

       1987 年,台灣當局宣布,準許台灣部分居民回大陸探親。此禁一開,全島歡慶,三毛更是欣喜若狂。她告訴記者:她的鄰居中,有一個退伍老兵,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抱住老兵又喊又哭,叫著:“我們可以回大陸了!”“我們可以回大陸了!”
       她對回大陸的興趣,似乎比父親陳嗣慶還要來得強烈些。
      1988 年春,陳嗣慶當年在南京的老同事倪喜竹先生,從浙江舟山捎信到台北,問訊陳嗣慶。三毛為之大為興奮,很踴躍地代父回信。她在信中告訴倪叔叔:她將於翌年返回大陸,代表父親看望故友鄉親。
       6月20日,她又找在湖南《長沙日報》工作的外甥女袁誌群,給《三毛流浪記》的作者、著名老漫畫家張樂平帶去一封信,信中說:
      “樂平先生:我切望這封信能夠平安轉達您的手中,在我三歲的時候, 我看了今生第一本書,就是您的大作《三毛流浪記》。後來等到我長大了,也開始寫書,就以‘三毛’為筆名,作為您創造的那個三毛的紀念。”
     “在我的生命中,是您的書,使得我今生今世成了一心愛著小人物故事的人,謝謝您給了我一個豐富的童年…”
       八十多歲的張樂平先生,當時正患帕金森綜合症,住在上海東海醫院療養。收到這封意外的信,便口述了一封回信,還用病得顫巍巍的手,一筆一歇,艱難地畫了一幅三毛像,贈給三毛。
       雙 方通信頻繁起來。到了第三封信,三毛的感情升溫,稱張樂平為“爸爸”,並說:“三毛不認三毛的爸爸,認誰做爸爸?”附了照片一張,背麵寫上:“你的另一個 貨真價實的女兒。”張樂平也動了感情,他對人說:“能在晚年認上這個麽‘女兒’,應該是我一生中的一件快事了。我多子女,四男三女,正好排成七個音符。這 一回,三毛再排上去,是個“1,是我家的‘女高音’。”
 

       1989 年,三毛首次返回大陸。她的主要目的有兩個:一是看望“爸爸” 張樂平;二是到浙江舟山故鄉和蘇州探親。
       4月5日,三毛和張樂平在香港工作的四兒子張慰軍,同機走下了薄暮中的上海虹橋機場。上了車,直駛徐家匯五原路的張樂平家。
       老畫家張樂平拄著拐杖,站在家門前,抱病在寒風中迎接。
       三毛一進弄堂門口,就抱住張樂平,泣不成聲地喊:“爹爹,我回來了…” 三毛送給“爸爸”的禮物,是她的新作《我的寶貝》。張樂平送給三毛的,則是她來信中要的一套滌卡中山裝。三毛很喜歡這種在大陸已經過了時的服裝。她到哪裏 也不會忘記,收藏“三毛味”的東西。
        她在張家,住了五天。春夜談心;白大去逛龍華寺,還去了大觀園和周莊。中午,張家的人都午睡的時候,她一個人溜出來。到五原路農貿市場閑逛,看到一間小理發店,也進去光顧一番,三毛玩得很開心,在龍華寺公園,童心大發,和一群小女孩跳起皮筋。
        短短五日,她和張家結下了很深的感情,她對記者說:“我原來一直有一點困惑,為什麽一個姓陳,一個姓張,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人,又隔了四十年的滄桑,竟會這 樣接近和溝通。現在我明白了。我和爸爸在藝術精神與人 生態度、品味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所以才能相知相親,不僅能成父女,還是朋友、知己。有這樣的爸爸,這樣的家庭,我感到幸福。”
       張樂平對這個漫畫結緣的女兒,也頗感投緣:“她的性格、脾氣、愛好 像誰呢?看她那多情、樂觀、倔強、好勝、豪爽而又有正義感、有時又顯出幾分孩子氣,這倒真是我筆下的三毛。”
       張先生認為,此三毛與彼三毛秉性相同。此話確與不確,張先生的話恐怕是最有權威的。
       五天後,父女道別,張樂平囑咐三毛:“世事艱險,你要保重!女兒離開了父母,就靠自己了。”三毛聽罷,潸然淚下。

       在故鄉浙江舟山,三毛的首次大陸之行,達到了高潮。
       4月20日,她從寧波乘船,前往舟山群島的定海。輪渡船長是個熱情漢, 他對三毛說:“我們用海員最高規格——拉汽笛歡迎您,您自己拉吧。”三毛抓住把柄,用力一拉。汽笛長鳴,三毛熱淚縱橫。
       下午6時,輪渡緩緩靠上鴨蛋山碼頭。岸上迎接的人很多,有堂姐陳堅等親戚,還有倪竹喜叔叔。聞訊趕來的鄉親更多,三毛下船的第一句話是:
       “倪竹喜叔叔來了沒有?”她含著淚,擁抱了老人。她說:“竹喜叔叔,我三歲時,你抱過我,現在讓我抱抱你!”
       親友們一一見麵,三毛的淚水一直沒有幹過。 記者乘機問三毛:“請問您四十多年後初到故鄉,此時此地,有何感想?”她答:“好像是夢中,不信是真的!”
       隨後,三毛上車,直奔堂伯母家,一見堂伯母,她把老人扶在房間中央長沙發坐正,對眾人大喊一聲“閃開”,大家還沒醒過神來,三毛已經雙腿跪地,畢恭畢敬地給堂伯母磕了三個頭。禮畢,兩人臉貼臉坐在沙發上,敘起家常。
       兩天後,三毛來到小沙鄉陳家村祭祖。在陳家祠堂,她按閩南習俗,在供桌前點燃六柱清香,放在列祖牌位前,然後,合掌舉香至額頭,極鄭重地施以祭禮。
       從祠堂裏走出來,便上山給祖父陳宗緒上墳,陳宗緒早年在上海學徒,後經營煤油、木材和水泥生意。晚年回鄉創辦文化慈善事業。祖父死於1948年,那時三毛才三歲。
       三毛來到墳前,悲戚地叫了一聲:“阿爺,平平來看您來了!”便泣不成聲,痛苦不已。獻上鮮花,再點上九柱香,三柱香敬祖父,三柱香敬祖母,三柱香敬天地。 然後又五體伏地,大拜三次,她把臉貼在墓碑上,喃喃說道:“阿爺,平平要跟您講講話。阿爺,魂魄歸來,儂一定要回來?”一邊說話, 一邊落淚。
       她從墳頭上,撮起一把泥土,放進在台灣就準備好的麥稈小盒子裏,對眾人淚笑道:“故土是最珍貴的東西,生病了,拿它泡水渴,病就會好。”
       下山來,又從祖屋的一口老井裏,打上一桶水,喝上一口,再小心翼翼地收 起一瓶。她說,故鄉的水是帶回去送給父親的最好禮物。
       三毛這次回定海,可謂悲悲喜喜,轟轟烈烈,頗有舊戲曲裏人物的味道。 戀土戀親之情,也吐露得淒淒楚楚,真真切切。


       一年以後,1990年4月,三毛第二次返回大陸。 與第一次轟轟烈烈相反,這一次她潛行匿跡,盡量回避記者。她到了北京等一些北方地區,參加由她編劇的電影《滾滾紅塵》的攝製錄音。跟著攝 製組跌打滾爬,行蹤還是埋著的好。
       大概是因為這次沒有跑夠,三毛便於同年秋天,開始了她的第三次大陸之行,這也是她最後一次回大陸。
       三毛到大陸後,從廣州飛至祖國西北,遊覽了古都西安和甘肅省府蘭州。 隨後,出了嘉峪關,來到了大西北那春風不度的地方。
       大西北天高地闊,蒼蒼茫茫,喚起了三毛昔日在撒哈拉沙漠時期的情感。三毛發現,她開始了另一種愛情——對於大西北的土地,這片沒有花朵的荒原的愛情。 三毛把東西放在座位上,走下旅遊車,情不自禁地向寸草不生的荒原奔去:“在那接近零度的空氣裏,生命又開始了它的悸動,靈魂蘇醒的滋味, 接近喜極而泣,又想尖叫起來。”
       脫身台北紅塵,置身在祖國的西北高原,三毛有一種鬆了綁的感覺。她喜歡這樣,天和地寬寬大大、厚厚實實地把她接納下來。高原上,吹著坦坦蕩蕩的野風,三毛一陣陣驚喜。
       她神往的地方,是敦煌。去敦煌的路上,她結識了一位在莫高窟從事研究工作的旅伴,名字叫“偉文”的年輕人。偉文是三毛的熱心讀者。三毛便走他的後門,請他幫忙,能在莫高窟的一個洞穴裏,一個人靜靜地呆上一會兒。到了敦煌,偉文為她實現了這個願望。
       三毛獨自進了一個洞穴。她一下子,就跌入了境界裏:
       “我打開了手電棒,昏黃的光圈下,出現了環繞七佛的飛天、舞樂、天 龍八部、攜待眷屬。我看到了畫中燈火輝煌、歌舞蹁躚、繁華升平、管弦絲竹、寶池蕩漾——。壁畫開始流轉起來,視線裏出現了另一組好比幻燈片打在牆上的交疊 畫麵——一個穿著綠色學生製服的女孩正坐在床沿自殺,她左腕和睡袍上的鮮血疊到壁畫上的人身上去——那個少女一直長大一直長大並沒有死。她的一生電影一般 在牆上流過,緊緊交纏在畫中那個繁花似錦的世界中,最後它們流到我身上來,滿布了我白色的外套。
       我嚇得熄了光。
       ‘我沒有病,’我對自己說,‘心理學的書上講過:人,碰到極大衝擊的時候,很自然的會把自己的一生,從頭算起——。
       在這世界上,當我麵對這巨大而神秘——屬於我的生命的密碼時。這種強烈反應是自然的。’
       我仆伏在彌勒菩薩巨大的塑像前,對菩薩說:‘敦煌百姓在古老的傳說和信仰裏,認為,隻有住在率天宮裏的稱——下生人間,天下才能太平。是不是?’
       我仰望菩薩的麵容,用不著手電筒了,菩薩臉上大放光明燦爛、眼神無比慈愛,我感應到菩薩將左手移到我的頭上來輕輕撫過。
       菩薩微笑,問:‘你哭什麽?’ 我說:‘苦海無邊。’ 菩薩又說:‘你悟了嗎?’ 我不能回答,一時間熱淚狂流出來。我在彌勒菩薩的腳上哀哀痛哭不肯起身。
       又聽見說:‘不肯走,就來吧。’ 我說:“好。’
       這時候,心裏的塵埃被衝洗得幹幹淨淨,我跪在光光亮亮的洞裏,再沒 有了激動的情緒。多久的時間過去了,我不知道。
       “請菩薩安排,感動研究所,讓我留下來做一個掃洞子的人。”我說。 菩薩歎了口氣:“不在這裏。你去人群裏再過過,不要拒絕他們。放心、放心,再有你回來的時候。”
       我又跌坐了一會兒。 菩薩說:“來了就好。現在去吧。”
       從洞裏走出來,三毛有一種勘破紅塵、人生已盡的感覺。黃昏,她在大泉河畔的白楊樹下散步,慢慢踱上了一個黃土山坡。坡上坐著三個藍衣老婆婆,口中念念有詞:“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
       三毛登上了山坡,沙漠翰海如詩如畫如位如訴一般地在她腳下展開, 直到天的終頂。
       三毛一臉莊重,告訴身邊的偉文,她死後想葬在這個山坡上:“要是有那麽一天,我活著不能回來,灰也是要回來的。偉文,記住了,這也是我埋骨的地方,那時候你得幫幫忙。”
       三毛在做這番矚咐的時候,那三個藍衣老婆婆,依然一麵唱著“南無阿 彌陀佛”,一麵拍著膝蓋。
       坦坦蕩蕩的風,將她們如訴的梵音送了過來。


       辭別偉文,過天山,走喀什,沿中巴公路,三毛又一次來到烏魯木齊。 烏魯木齊有一個不能忘懷的人——王洛賓。
      《達板城的姑娘》、《在那遙遠的地方》的曲作者,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 半年前,她初訪老人。離開那座孤清的家,三毛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溫柔。 洛賓那首著名的歌,依然那麽迷人: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一位好姑娘 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願變成一隻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 不斷輕輕抽打在我的身上…
       三毛知道,老人創作這首歌的靈感,來自一位美麗的藏族少女。那少女給了年輕多情的洛賓一記溫柔的牧羊鞭子。
       三毛這次來,特意帶了一件藏裙。正趕上洛賓太忙。烏魯木齊的幾位電視記者,正在趕拍於老人的一部片子。
       洛賓到機場接她,正是黃昏。三毛正待下機,一群男女擁弦梯。突然, 強烈的熒光燈亮了,攝影機對準了她。
       三毛非常憤怒,返回機艙。她實在不喜歡記者們這種不而遇,更不願意把這次私人旅行公之於眾。
       洛賓一個勁兒給她解釋。終於,三毛消了氣,抱著鮮花,著洛賓,出現在艙口。機場的黃昏,西天還有些殘霞。三毛覺這太像演戲。
       天 黑下來,三毛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三毛住進洛賓家,老人為她布置好了房間。 然而,戲還得演下去,編導勸洛賓,又勸三毛,演一段“三毛訪洛賓”——早晨,三毛身穿睡衣,輕手輕腳地把她從台灣帶來的民歌磁帶,放在洛賓的臥室門前,好 讓老人開門時有一個意外的驚喜…三毛總算答應了。勉強演下去,多少像一個木偶。 
       演完戲,三毛病了。洛賓為她找來醫生,精心治療,但是他本人,還在沒完沒了地拍片子。 這多少冷落了三毛。她默默忍受了幾天。無名之火爆發,是在飯桌上。三毛下廚炒菜,洛賓盛飯。突然三毛借題飯盛少了嚷了起來,甚至歇斯底裏地喊道:“我殺了你!”
       洛賓呆住了。三毛當即搬了出去,住進旅館,並訂好了當日飛往喀什的機票。兩大後回到烏魯木齊。洛賓到賓館去看她。三毛情不自禁,撲上去,抱著老人嚶嚶地哭了。 然而,三毛還是走了。揮別老人,前往四川,繼續她浪漫的旅行。
       那是新疆的九月,秋天的風又晴朗又寂寞。


       離開烏魯木齊,三毛來到了成都。
       四川,是三毛的出生地。她與這片土地的因緣,比起祖籍浙江定海,更深一些。
       三毛在成都,不再像定海之行那樣戲曲化,前呼後擁,大悲大喜。她恢複了以往的旅行習慣,背著簡單的行囊,在尋常街巷裏逛悠:“喜歡走小街,穿僻巷,看看古老的四合院建築,聽聽鄉音濃重的老太太們坐在屋簷下擺家常,瞧瞧小娃娃們趴在地上彈玻璃珠、拍煙紙盒。”
       布衣旅行使三毛輕鬆了許多,走渴了,進茶館喝一碗蓋碗茶,熱了,就幹脆脫掉鞋襪,靠在牆上,光它一會兒腳丫。她愛學四川方言,什麽“裏過來” “火門”等口語,她說得很上癮,而且現炒現賣。
       從成都出發,三毛乘車直駛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在稀薄的空氣裏,西藏的太陽,像鏡子一般地明亮,高原之城拉薩,更顯得巍峨壯麗。
       從布達拉宮出來,三毛的身體又遇到了麻煩。 高原反應,印第安人稱“索諾奇”,三毛在南美沒少領教過它的苦頭。
       這次大陸之行,她在過天山時犯了一次;這回在拉薩,她竟突然昏厥倒在市區的路上。三毛被送進解放軍拉薩總醫院。病好後,三毛不敢再造次,不得不返回成都。
       再自成都去了重慶。四十五年前,三毛就出生在這個城市一個名叫黃角椏的地方。到了重慶,三毛的四川話,已經講得頗為地道了。她用濃重的四川方言,對記者說:
       “我有兩個護照,西班牙和台灣的,西班牙以出生地為籍貫,我出生在 重慶黃角椏,所以我是重慶人。”
       在重慶,她還找到了當年父親工作的原址——抗戰時期著名的美平大樓(現為銀行)。她拍下一張照片,好帶回去送給父親。
       短暫逗留後,三毛登上江輪,開始了她的祖國母親河——長江之旅。
       在緩緩進行的江輪上,三毛看見了三峽,她傾心已久的三峽。 三毛有她的遊覽習慣:沿途幾乎所有的小站,她都要下船逛上一會兒。
       到了小三峽,她換乘下一班船到宜昌,然後再往上走。遊客們大多喜歡在山下,仰頭端望風景。三毛卻棄了船,爬上山去,往下鳥瞰,把那“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 已過萬重山”的意境,體會個夠。她改乘了一輛車,到了西陵峽,沿江步行到巴陵峽,訪問那裏的鄉村小學,考察那裏的民間風情。接著馬不停蹄,夜奔武漢,去謁 見黃鶴已去、白雲悠悠的黃鶴樓。
辭別黃鶴,三毛飛往上海。
       正是 1990 年中秋節,她與“爸爸”張樂平一家團聚。三毛一生最後一個中秋節。那一夜,黃埔江上的明月,格外的圓。三毛一如張家的女兒。
       一進門,張樂平夫人馮雛音正在午睡。她很親熱地將“媽媽”吻醒,然後一同去醫院看望張樂平。她將“爸爸”輕輕扶上輪椅,推回家一起過中秋節。
       一家人團團融融。三毛儼如親女,不時開點樂天的玩笑。張樂平心情高興,病情也有了好轉。手不抖了,便又提筆畫畫。畫著,老人的鼻涕拖了出來,三毛趕緊過來 給他擦,三兒子張慰軍覺得此景很妙,端出照相機要搶,可惜鼻涕已經擦完。三毛便一本正經地輕輕拍打著“爸爸”說:“您就再拖兩條吧!”
       張樂平是位幽默大師,和這位幽默的女兒在一起,興致很高。他拒絕回醫院,並且大開酒戒,喝起了“花雕”。
       圓夜一過,三毛和張樂平一家告別,回到台北。他們相約,女兒明年春節再來,張家老小送她出門一遍遍叮囑:“說好明年再來,不要忘記。”
       三毛含著一眼的淚,答應了。 然而,兩個月後,傳來三毛在台北自殺的消息。她不能來赴約了。
   
11 - 夢田 Dream Field

 

        這是現在的夢,想一片田,不要太大,那麽方方的一畝也夠了.想著想著,掌心中湧出滿滿的種子,而我,很想把它們全種下去,去享受那農夫看見新芽的心情.    

      “平兒,平兒,你何苦要那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陳嗣慶《致三毛的信》

2009年6月2日 - 淡咖啡777 - 咖啡香

 

       1990 年,三毛創作了一生中第一部電影劇本《滾滾紅塵》. 她的第二部電影劇本計劃,是改編白先勇的短篇小說《永遠的尹雪豔》,擬名《再度攜手》.由於她自殺身亡,這個計劃沒有實現.
       三毛是在香港導演嚴浩的一再央求下,動手寫《滾滾紅塵》的.她說:“沒有嚴浩導演,就沒有這個劇本的誕生.”
       嚴浩不止一次,請三毛寫本子.她都以種種理由、推掉了.嚴浩不死心.
       1990 年,她約了影星林青霞和秦漢,把三毛請到餐館.三人一起,都勸三毛為他們寫本子.三毛隻是推說去歐洲旅行,不肯承諾.三毛沒有滿足他們的願望,酒卻並不少 喝.最後,她竟醉了.她醉意濃濃地回到家,一失腳,從家裏的樓梯上跌了下來.由四樓懸空摔落三樓.她傷得很重,三根肋骨摔斷,斷骨插入肺裏.她被送進醫 院,住了月餘,肺被切掉了一個.
       兩個月後,三毛病愈.嚴浩、秦漢、林青霞三人,又與三毛在餐館裏再度相聚.這一次,是三毛作東.她取出了一大摞稿紙,為他們讀了一個劇本——她在病床上寫的.劇本名《滾滾紅塵舞天涯》,即後來的《滾滾紅塵》.
       三毛讀完,嚴浩等三人,都受了很大的感動.林青霞、秦漢當即表示,他們願演這個戲. 這真是對三毛最大的慰藉.她為寫這個本子,費了很苦的心血:“痛切心肺的開始,一路寫來疼痛難休,脫稿後隻能到大六浪漫放逐,一年半載都不能做別的事.”
       當年,《滾滾紅塵》投入拍攝.
       三毛和攝製組在一起,吃了不少苦:“那段時間,我們很辛苦,每天幹 十六個小時,下午二點到第二天早晨六點.七點到十一點,睡上四個小時,起來洗漱吃飯,午休一會兒,二點鍾嚴浩已經到了.
       電影攝製完畢.1990 年 11 月 10 日,三毛飛到香港,和導演、演員們一道,投入了影片的宣傳活動.三毛大拚其命.七天之內,接受新聞界采訪二十八次,上了八次電視.另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應酬.這對多病的三毛來說, 確實超出了承受負荷.
       張樂平很心痛地說:
     “這次赴港為她創作的《滾滾紅塵》作宣傳,一周之內做了二十多次,上了八次電視,昏倒了,用萬金油塗醒後再繼續工作.我在香港工作的兒子送去三盒餅幹,竟成了她的三餐!”
       盡管三毛聲稱,她的《滾滾紅塵》力求雅俗共賞,但影片的票房上座並不如意,僅六百萬港元.
       但行家們有自己的眼光.《滾滾紅塵》獲得台灣電影金馬獎十二項提名.自稱最不愛競爭的三毛,不得不和她的電影一道,卷入了“金馬獎”的激烈角逐.
       她跌入了滾滾紅塵.
     “金馬獎”是台灣電影最高獎,在亞洲地區,有一定的地位.香港首映期間,影片受到一些攻擊.藝術方麵挑剔得不多,主要指責內容問題.顯然,是衝著編劇來 的. 有台灣當局背景的《香港時報》,抨擊得最激烈.連續六天發表文章,責難影片美化了劇中的男主角——漢奸章能才、也美化了左派******鼓動者女配角月 鳳.片尾大逃難的場景,有故意侮辱國民黨軍隊的嫌疑.“港九影劇自由總會”與此呼應,把抨擊的文字用電傳發給“金馬獎”評委會.
       三毛第一次惹了這麽大的“政治禍”.她竭力辯解.有人指出,影片是根據女作家張愛玲與當年汪偽政府宣傳部長胡蘭成的戀愛故事改編的.三毛堅決否認,她在 《新聞周刊》上宣稱,《滾滾紅塵》與張愛玲無關,而是取材於“蔣碧薇、徐悲鴻、張道藩的故事”.不料,此言又引起另一樁風波.徐悲鴻的兒子、台灣音樂評論 家徐伯陽立即發表抗議,指責三毛“誹謗中傷,是無天理”,並聘請律師,準備起訴.
       1990 年12 月 15 日,“金馬獎”評委會宣布:電影《液滾紅塵》獲最佳導演、劇情、女主角、女配角、攝影、音樂、美術設計和造型設計等八項大獎.三毛沒有獲得最佳編劇獎. 她明顯受到挫傷.
       有人回憶,在慶功晚會上,大家興致很高地合影,三毛卻冷在一旁,落寞地說了句“你們都得了獎…”話未說完,被大夥拉進來合了影.
       林青霞說:“尤其是金馬獎頒獎後,沒有得獎對她造成不小的打擊.情緒低落可以想見.”《滾滾紅塵》的投資人徐楓回憶:她本人上台領獎時,為三毛說了一句: “如果沒有最佳編劇,亦不可能有最佳的電影”.下來了三毛立即摟著她說:“你剛才在台上講的活令我很感動,我好想哭!”
       三毛一向逃避台北的滾滾紅塵.當她一不小心失足其中,紅塵便報複了她.
       三毛玩了一個危險的遊戲.她把第一部大六題材作品,寫成了她不曾熟悉的電影體我,並把它投入到一向視為畏途的社會競爭中去.何況“金馬獎”角逐,是“紅 塵”中最激烈最引人注目的競爭之一!這個遊戲的更大危險, 是三毛非常想成為最大的贏家.結果,她輸了.非但輸了,還引起了政治風波.她關於電影取材於徐悲鴻、蔣碧薇之間戀愛故事的辯解,又引起徐悲鴻之子徐伯陽一 場風雨將至的訴訟.

       三毛“大六文學時期”的第一部大型作品受挫,題材突破出現危機.二十六年前,她的處女作《惑》的發表,把她從生命的穀底拯救出來;而這一回很不幸,《滾滾紅塵》受挫,文學不僅沒有拯救三毛,反而將她向死亡之途推了一步.
       三毛,在生與死之間徘徊.
       1990 年12月16日,散戲回來的路上,她走進一家靈堂,突發悲辛,請同來的朋友、舞台設計師登琨豔,為其設計葬禮.
       又一次,她對友人說:“我已經擁有異常豐富的人生,要學三島由紀夫的死亡方式.”
       1991年元旦,她莫名其妙地送給母親一張生日賀卡,上麵寫道:“親愛的媽媽:千言萬語,說不出對你永生永世的感情.”母親告訴她,離生日還有一個月呢,三毛答道:“再晚就來不及了.”
       生命的燭光,依然誘惑.
       1990 年11月底,她接受新加坡記者電話采訪.三毛談到,未來的日子裏,她打算一口氣旅遊整個中國,然後再開始“走”世界.

       1991 年1月1日淩晨,她給大六作家賈平凹寫信,相約來春西安再見. 當天,她住進榮民總醫院.毫無疑問,一個沒有生之欲望的人,是不會躺在手術台上,靜靜地接受治療的.
       1月4日,淩晨二時左右,三毛用一條咖啡色長絲襪,自縊於浴室吊點滴的掛鉤上.三毛自縊在浴室內馬桶上方,馬桶上安有護手.如果三毛尚有求生念頭,可以扶住把手保住生命.但是,三毛沒有那麽做.
       她沒有走出醫院,回寓所等待法庭的傳票.而是用一條絲襪,結束了生命,留給文學世界一片惋惜!
       199l 年隆冬,雁斷聲殘了...

       正如三毛本人所恪信的:命運的悲劇,不如說是個性的悲劇.三毛的自殺,在於她與生俱來的感情處事的浪漫特質.當她忽覺人間“情緣”已淡,病痛難卻,文學生 涯的危機難以逾越,那麽,偉大文學名著《紅樓夢》,給這位女作家少年時期的哲學啟蒙,就會像那從洪荒裏走來的一僧一道一樣,把她挾向生命的歸途.
     《講義》雜誌 1991 年元月號,刊出的散文《跳一支舞也是好的》,大約是三毛發表的最後文字,她像詩人一般地寫道:“生命真是美麗,讓我們珍愛每一個朝陽再起的明天.”
       

 

注:本文節選自記實文學 ---《三毛傳》   作者:崔建飛  趙珺

       音樂選自音樂專輯---回聲》

2009年6月2日 - 淡咖啡777 - 咖啡香


原貼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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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電影《滾滾紅塵》劇情簡介:
         本片是女作家三毛編劇的最後遺作.曾獲最佳劇情片等七項金馬獎.但也有批評它是意識不良的漢奸電影.真是見仁見智.單就影片本身的藝術表現而論.雖然並不 算完美.倒也將動蕩時代的兒女私情刻劃得蕩氣回腸.畫麵也拍得相當漂亮.林青霞飾演的韶華影射女作家張愛玲.她生長在一個得不到父愛的封建家庭中.少女時 代遭父親禁閉.憤而為文.獲讀者章能才傾倒.兩人迅速相戀.而章能才是替日本人做事的文官.因"漢奸"身份暴露而躲避到農村去.兩人的愛情之路就是這條崎 嶇路走下來.直至大陸淪陷終於麵臨生離死別.導演嚴浩拍得相當認真.大陸實地拍攝的外景也豐富了故事的吸引力.秦漢與林青霞的配搭是典型的郎才女貌.但演 好友的張曼玉更加搶戲.

         韶華因父親不準她與戀人小健結婚,被鎖於家中,自殺未遂.父親死後.韶華離家出走,以寫小說為生.不久,隻重感情,不問政治的韶華與為日本人做事的文化官 員章能才相戀.抗戰勝利後,章能才銷聲匿跡,不知去向.韶華幾經周折,在一農舍中找到他時,卻見他與一寡婦同居.韶華於絕望中回到女友月鳳處生活.不久. 月鳳亦因與熱心學生運動的男友小勇一起參加反政府集會而雙雙遇難.後韶華偶遇窮困潦倒,四處躲藏的章能才.恰逢為報殺夫之仇的老鄰居"小妻子"向國民黨糾 察誣告章能才為共產黨.韶華為救章能才,逃跑中被汽車撞傷.解放前夕,商人餘老板用金條換來兩張乘末班船赴台的通行證,欲攜韶華離開大陸.韶華卻將章能才 送上輪船.四十年後,章能才返大陸尋找愛人.隻得到一本韶華寫的長篇小說《白玉蘭》.

電影《滾滾紅塵》主題曲:詞曲 羅大佑   演唱 陳淑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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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purpletulips111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紅袖添香老板娘的評論:好吧,謝謝你的建議,紅袖妹妹。
紅袖添香老板娘 回複 悄悄話 作家三毛就好啦,去掉台灣兩字,看著別扭.
purpletulips111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桔梗花到訪。
我也很喜歡三毛的小說,上大學時幾乎讀遍了她的作品(很遺憾,漏掉了“滾滾紅塵”)。她的小說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感覺,那時候覺得沒了荷西,三毛就像一隻失去了配偶的天鵝,像一個落入凡間的孤單的仙女。

桔梗花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三毛, 讀書的時候, 讀了很多她寫的書。

為人生無常而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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