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R地鐵好冷清,”千紅坐在車廂裏,百無聊賴地看著牆上的廣告。“請勿吸煙,請勿靠近車門,”她忽然想起那個笑話,一個人在地鐵上抽煙,被服務員抓住了問他:你沒有看見那個請勿吸煙的牌子嗎?那人回嘴說:當然看見了,那邊還有一個“請戴我們的乳罩”的廣告牌子,你戴乳罩了嗎?
“好久沒有戴這個東西了,勒的好不舒服,”千紅扭動了一下身體,“我為什麽要去見他呢?是不是有點犯傻?”
千紅來紐約三年了,每天拚命的學習,打工。沒有約會過,更沒有男朋友。當然,對一個二十五歲的女孩來說,不可能不去想愛情,家庭和性。千紅有35-23-34的火爆身材,可是臉上有一塊塊紅紫色的胎記。從上幼兒園起,她就知道自己是個醜女,小朋友們喊她紅麻子。她上小學的外號叫花花臉,中學的外號叫鬼臉兒,上了清華大學,同學們有了幽默感,叫她作萬紫千紅。她後來一狠心,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作千紅,使得一幫相貌平平的小女生們佩服的五體投地。每想起那些捉狹的男生給她編的順口溜“背後看想犯罪,側麵看想撤退,正麵看想自衛”,她就忍不住要流淚。
第一次在網上見到無色,千紅奇怪地問:“你是和尚嗎?”無色答道:“現在不是,已經退休了。”就這樣,他們成了無所不談的朋友。天文地理,政治經濟,文藝時裝,千紅發現自己什麽都能和他聊到一起去,特別是他那時不時的幽默,逗得千紅對著屏幕哈哈大笑。漸漸地,千紅覺得自己牽掛上他了,每天來聊天室,就要先找無色得名字,找不到就覺得興趣索然。知道無色也住在皇後區後,千紅又興奮又害怕。終於有一天,無色提出來想和她見麵。千紅一再推脫,說自己長得很醜,無色開玩笑說:在我們佛家看來,身體隻臭皮囊而已,我喜歡你的心靈啊。
從地鐵車站走出來,千紅用一塊紫色的紗巾裹住臉,向ELMHURST公共圖書館走去。六點半了,無色應該已經等在那裏了吧。千紅很喜歡這個圖書館,有二三十架的中文書,可以外借。一般的女孩子都喜歡看愛情小說,千紅卻喜歡看武俠,幻想自己回到過去,紅衣白馬,快意恩仇,仗劍江湖。
圖書館的高台階上站著一個中年漢子。雖然隻是背影,千紅知道那一定是他,那悠然自信的風度和自己想象的一樣。那人轉過身來,笑嘻嘻地問:你是千紅?
無色拉著千紅的手在皇後大道上邊走邊聊。千紅一直好喜歡這條大道,寬寬的,象北京的長安街一樣。路燈亮了,天漸漸黑了下來。千紅心裏充滿了疑惑:他真的喜歡我麽?他看不到我臉上的紅斑麽?那塊紗巾是挺透明的呀。
路邊的賣花小姑娘走過來:先生,給小姐賣一束花吧!無色看看千紅,千紅羞澀地一笑:我喜歡黃色的。
無色從賣花女手裏拿過一支紅玫瑰遞給千紅。千紅微微一怔,他沒有聽見我說喜歡黃色的麽?他有點耳背麽?千紅不禁高興了起來,如果他有什麽毛病,就不會太挑我的長相了吧?
正在胡思亂想,千紅發現自己已經被無色帶進了一家中餐館。千紅好久沒有下過館子了,每一分錢都仔細攢起來,因為一個醫生朋友告訴她,激光整容外科可以去掉她臉上的紅斑,但是要花一萬塊。
維垂絲小姐把茶送上來,無色笑嘻嘻地說,我給你把麵紗拿下來呀。千紅的心一下子涼了,她閉上眼睛,竭力忍住淚水,她耳邊又響起了那群小學生們的聲音:花花臉喲,給她一大哄喲!
一陣涼風吹到她的臉上,千紅知道自己的紗巾被摘下來了。他一定看到我的花花臉了,他一定後悔了。千紅一下子覺得好委屈,上帝怎麽能這樣不公平。
一陣熱風吹到她的耳朵上,他還在麽?她覺得他的臉貼得自己好近,他在笑我的紅斑了麽?她覺得自己的發絲觸到了他的臉上,一種從來沒有過得奇異感覺。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輕輕地撫弄著,她想笑,淚水卻不禁撲簌簌流了下來。
千紅不知道那頓飯是怎麽吃的,一切都象是在夢裏。他說她好可愛,她不敢相信,隻是默默地享受著這意外的浪漫。無色說要送她回家,他們偎依在一起,她隻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又是一個十字路口,無色按了行人道的燈,千紅幸福地靠在他的懷裏。一分鍾,兩分鍾,十分鍾,交通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可是行人燈一直不亮。這個燈肯定壞了,千紅小聲說,下個綠燈我們就過去吧。
無色猶豫了一下,拉著千紅就走,一輛黑色的馬自達擦身而過,司機憤怒地大叫:看燈!你找死啊!
他們退回到人行道上,千紅嬌嗔地說:你幹嗎不等變綠燈呀?
無色沉默了好久,吃力地說: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個色盲。
千紅看無色的眼睛,笑了。她知道上帝是仁慈的,即使你是個花花臉,上帝也給你安排了一個看不見你臉上花斑的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