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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那夜有暴風雪

(2005-07-05 19:53:05) 下一個

那夜有暴風雪

 

從床上爬起來已經過了中午了。"今天好冷,"如海打開壁

爐,把木頭放好,擰開煤氣,點火器啪啪一響,熊熊的爐

火就著起來了,滿室生春。

 

如海一直不喜歡用中央空調式的暖氣,風扇一吹噪音好大,

還是壁爐有情趣。

 

看看外麵,天色陰得嚇人,搞不好今夜又有暴風雪。新年

剛過,今年春節來的早,也在一月份,應該去中國店采辦

點年貨才是。自己這兩天怎麽總是心神不定的,可別是心

髒病的前兆。去年買得十全大補酒怎麽就找不到了呢?

 

去年,想起去年,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望著壁爐裏抽搐

跳動的火焰,他忽然覺得眼前一花,想起昨夜的那個夢來,

那熊熊烈火。一年,整整是一年了。

 

去年,也是新年剛過,天也是這麽陰。。。。。。

 

———————————————————————————

 

坐在搖椅上,如海悠然自得地前後晃悠著,用遙控器打開

衛星電視,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換,"好無聊啊,"他打

了一個哈欠,"Y2K叫得那麽厲害,屁大的事兒也沒發生。"

 

關上電視,如海拿出一條毯子,鋪在壁爐前的地板上,又

放上一個枕頭,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葡萄酒,麵對壁爐躺下,

木柴燒得劈啪做響,火苗兒一竄一竄的。小時候也經常愛

這樣看著煤球爐子裏的火,拿一根細粉條伸到火苗裏,粉

條劈劈啪啪地響著,很快就膨脹起來了。自己就把膨鬆了

的粉條放進嘴裏嚼,滿有滋味的,妹妹就會過來槍,媽媽

就會喊:"小二,讓著一點妹妹啊~~~~~~"。媽媽,想起

媽媽,他的心一揪一揪的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

親不待,原來好好的一家人。唉,應該給國內的妹妹打個

電話了,她的兒子也該會講話了吧,他拉開抽屜,拿出一

個白玉雕的小虎,張牙舞爪的樣子,卻又是一派天真。

等小侄子過生日的時候把這個送給他。 記得自己小時候也

有個小玉虎,媽媽每天早上給自己套在 脖子上,和這個滿

像的。

 

正在這時候,----------電話響了。

 

"林教授,過年好啊,"話筒裏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謝謝,你也過年好,請問是哪一位?"

 

"我是君諒啊,您的學生,"聲音變的很猶豫"我有幾

道題目不會,能去您哪裏請教一下嗎?下星期就要考試

了。"

 

"好吧,你來吧,"剛說完如海就後悔了,大過節的,

補什麽課呀,唉,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見到女孩子就

說不出""字來。

 

如海點上一枝萬寶路的香煙,走到落地窗前向外看著。

他對君諒印象不深,隻記得是上他的微積分101課的一個

中國女學生,上課時總愛坐在第一排,大大的眼睛瞪

著他,提問時回答的一塌糊塗。如海給桌子上的水仙花添

了點水,"君諒",嗬嗬,像是 三十年代的名字。

 

透過窗子望去,天色灰蒙蒙的,飄著小雨。天氣預報說今天

可能會有寒流,這雨就要變成雪夾雨了,怕交通事故又少不

了。

 

一輛紅色的奔馳轎車穿過細雨停在他的門口,如海皺了

皺眉,他很看不慣國內來的暴發戶子弟的排場。

 

如海打開門讓君諒進來。君諒脫掉黑色皮大衣,如海覺得

眼前一亮,紫紅色的低胸服,暗紫色的超短裙,緊緊地

包在身上。"天,這個女孩居然有這麽好的身段。"

 

"林教授,您的家具好漂亮,"君諒在沙發上坐下,兩

腿並得緊緊的,看到壁爐邊上的毯子和枕頭,不由得臉

一紅。

 

和女孩子談話本來是很開心的事,除非你是在給她講數

學。簡簡單單的題目,她能給你攪個亂七八糟,如海幾

次都覺得心頭火起,但是看著君諒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講。

 

才講了兩道題,天就黑了。如海猶豫地說:"要不,你

在我這裏吃飯?""好啊,你有什麽東西,我來做吧,"

君諒跑進廚房,係上圍裙,就叮叮當當地做起菜來。

別看讀書不行,君諒做菜確實是一把好手。不到一個小

時,四菜一湯就擺上來了,而且色香味具全。

 

"厲害呀," 如海笑著說,"誰要娶你當老婆可真是有

福氣了。""是啊,"君諒向他微微一笑,"可惜會享福

的人也不多呢。"

 

如海人長得挺精神,課講得清楚又風趣,剛評上副教授,

又有綠卡,是很多女孩子心儀的對象。君諒當然也喜歡

他。可是從來沒有和男人這樣獨處過,她覺得心跳得厲

害。

 

如海把餐具擺好:"你是哪裏人呢?"

 

君諒調皮地一笑:"誰家玉笛暗飛聲。"

 

"散入春風滿洛城。你是洛陽人?不過,你的北京話說的

挺標準的。"

 

"那當然,我媽媽是北京人麽。"

 

兩人圍著餐桌坐下,電燈突然滅了。"嗬嗬,千年蟲終

於來了,好在我有準備。" 如海從抽屜裏拿出四枝蠟燭,

對著壁爐點著了,插進餐桌的蠟台上。

 

他倒了兩杯紅酒,遞給她一杯。蠟燭的光映在酒裏,一

閃一閃的。她猶豫地接過酒杯,"我不會喝酒啊,"

 

"沒有關係,少喝一點,"他笑嗬嗬地說,"我沒有在裏麵

下毒藥啊。"

 

“又毒也不怕,我有解藥,”她笑著輕輕呷了一口,馬上

皺起眉頭"好辣呀!"

 

"沒關係, 習慣了就好,"他舉起手裏的酒杯,"為千禧年

幹杯!"

 

她學著他的樣子,揚起頭狠狠地喝了一口,馬上被嗆得

連連咳嗽,臉脹的通紅。他繞到她的背後,輕輕給她捶

著背。

 

 

(2)

 

他的拳頭在她的背上輕輕捶著,捶得她心跳,捶得她心慌,

一股麻酥酥的熱流,從背上一直通到腳底。她的臉紅了,語

無論次地說:"別,不用了,謝謝,我們快吃飯吧,菜都要

涼了。"

 

如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殷勤地給她夾著菜:"多吃點啊,這

麽好的菜。其實我也是借花獻佛,菜都是你炒的麽。"

 

君諒抬起頭,殷切地望著他:"你真的覺得好吃麽?"

 

"當然,"他夾了一大口菜,放近嘴裏,"我巴不得天天能

吃上這麽好的菜呢!"

 

"那我就天天------"她忽然覺得自己失言了,怎麽能說天天

來給他作飯呢,豈不是顯得太輕賤了,忙轉了話題:"林教

授,您的名字怎麽和紅樓夢裏的那個林黛玉的爸爸的名字一

樣。那天我在網上看了個小說叫'夜探紅樓',好好玩的,

裏麵說林如海是明朝後裔,如海就是仇深如海的意思。"

 

她抬起頭看看他,隻見他的臉色忽然變的蒼白了,深邃的眼睛

猛然間透出一道攝人的寒光。她突然覺得有幾分害怕,支吾地

說:"甜點快好了吧,我去廚房看看。"

 

吃過甜點以後,電也來了。他又給她講了兩道題。她看看表:

"唉呀,都快11點了,我該回家了。"

 

他幫她穿好大衣,一打開門,寒風卷著雪片撲麵而來,地上的

積雪已經有一尺半厚了。

 

"這麽大的雪,開車好危險的,"他關心地說。

 

"問題不大吧,"她向他一笑,走下了台階。誰知白天下的雨水

已經在積雪凍成了一層冰殼,她腳下一滑,搖搖晃晃地就要摔倒。

他急忙伸手去拉她,結果自己也站不穩了,兩人一起摔倒了,他

剛好壓在她的身上。

 

一時,兩人都呆住了,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做什麽。過了好

一會兒,他才掙紮著站了起來:"對不起,真對不起,"說著用

手去拉她。她借著他的力量站起來,笑著說:"是我不好,是我

把你帶倒的。"

 

又是一陣狂風吹來,吹得她的長發漫天飛舞,她急忙護住自己的

頭發。他忽然覺得她的樣子好熟悉,是在哪裏見過呢?心裏一動,

腳下又是一滑,這次是她拉住了他。

 

兩人好不容易站穩了,手卻沒有送開。他心裏一熱:"今天路實在

太滑了,你又喝了幾口酒。要不,你就住在我的房間裏吧,我睡客

廳。"

 

她還在猶豫,他已經拉著她又進了門。他把亂糟糟的臥室整理了一

下:"好啦,你就在這裏睡吧。"

 

她胡亂洗了一把臉,把臥室的門關好,脫掉自己的外衣,就

鑽到了被子裏。狂風卷著雪片,打在窗子上沙沙的響。被子有一股

男人的汗味,熏得她心神不定。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男人家裏過夜,

心裏又害怕,又興奮。哎呀,他會不會在夜裏進來?她的臉忽然紅

了,忙翻身下床,把門鎖上。

 

她又鑽回被子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下子他就進不來了。可是,

如果進不來,他會不會生氣呢?自己象防賊一樣防著他,也太不夠

意思了。而且,他肯定有這房間的鑰匙,如果他想進來,鎖也鎖不

住的呀。想到這裏,她又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輕輕把門鎖擰開。

 

再躺到床上,還是覺得不對。一個女孩兒家,在生人家過夜,怎麽

能連臥室的門都不鎖呢?他有沒有鑰匙是他的事兒,門還是應該鎖。

想到這裏,她又悄悄爬起來,把門鎖上。

 

他把暖氣調到22度,又往壁爐裏加了兩大塊木柴,鑽進睡袋裏,

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望著壁爐裏的火出神。藍色的火苗一跳一跳的,

舔的木柴劈啪劈啪地響。木柴著了,吐出金紅色的火焰,還浮動著幾

絲綠光,對了,好象是那木頭上有個銅釘子。

 

火焰飄來飄去,仿佛有君諒的身影時隱時現。他向臥室望去,靜靜的,

似乎能聽得到她的呼吸聲。她確實是個好迷人的女孩子。怎麽好像在

哪裏見過她呢?莫非是前世有過緣份?

(3)

 

君諒翻來複去地睡不著。她努力透過呼嘯的風聲聽著客廳裏的動靜。

劈劈啪啪的聲音,好象是鬆柴在燒,蟋蟋的聲音,好象是他在翻身。

漸漸地,傳來了他的鼾聲。怎麽?他居然這麽快就睡著了?她忽然

覺得又委屈又失望,算了,自己也睡吧。

 

朦朧中,她忽然聽到有什麽聲音,好象是門在響。她睜開眼睛,隻

見路燈的光透過窗簾封照在那門的把手上,那把手輕輕地旋轉著,

""地一聲開了。

 

"他來了,"她又興奮又害怕又緊張,把頭蒙在被子裏。

 

他鑽進她的被子,躺在她的身邊,她覺得他的體溫,她聽到他的心

跳,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裝睡。

 

她覺得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輕輕撫摸著,他脫去了她的衣服,溫柔地

吻遍了她每一寸肌膚。她覺得自己在潮濕,在膨脹,她不由自主地

緊緊抱住了他。

 

他帶著她衝上高高的山峰,又躍下低低的懸崖,她呻吟著,覺得自

己的靈魂就要離開肉體飛去,她用力地抓著她,她的指甲深深地嵌

入了他的肩膀。他哼了一聲,肩膀上現出兩個血印。她的嘴唇貼在

那兩個血印上,瘋狂地吻著。

 

不知過了多久,暴風驟雨過後,他們相依著睡去。

 

君諒醒來,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她想起剛才,象是夢一樣。她伸手

摸去,自己身邊什麽也沒有。她定定神,看看自己,內衣內褲穿得

好好的。怎麽,他給我穿好衣服才出去的?想到這裏,她羞得滿麵

通紅。

 

她向門口望去,門上的鎖是鎖得好好的。怎麽回事?難道他出去了

又用鑰匙在外麵把鎖鎖上了?她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一點異樣

感覺也沒有,隻是覺得好累。人家都說女孩子第一次會很疼,我怎

麽一點不覺得疼呢?或者,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是一個夢?

 

她坐起來,呆呆地望著窗外,雪還在繼續下著。不,不可能是夢,它

太真實了,自己現在還能感到他的手指在身上滑過的感覺。自己的指甲

現在還疼呢,是抓他抓的。

 

難道是他後悔了?是他根本不愛我?他以為我喝醉了,被他占了便宜

也不知道?想到這裏,君諒怒火上衝,披上毯子就衝出了房門。

 

如海被摔門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睛一看,君諒披著毛毯,怒氣衝衝

地站在他的麵前。他奇怪地問:"怎麽,出了什麽事情了麽?"

 

君諒的眼睛裏都要冒出火來了:"出了什麽事兒?你倒會裝,你以為

我是傻子啊?"

 

如海想坐起來,忽然又想起自己隻穿了一條短褲,忙又縮回了睡袋:

"怎麽了?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君諒委屈極了,抽泣地說:"你昨晚進到我房間裏我不怪你,你要和

我作愛,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不能什麽都不認帳啊!"

 

如海的頭""一下大了起來:"我,我們作愛了?"

 

君諒又氣又急,一手擰開落地燈,另一隻手拉開睡袋上的拉鏈:"你還

不承認!你看看你的肩膀!"

 

明亮的燈光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如海的肩膀光光的,一點傷痕也沒

有。如海吃驚地看看自己的肩膀,又看看君諒。君諒一下子呆住了:"

麽會呢?那兩個血印兒怎麽會沒有了呢?"她覺得自己好象忽然掉進了一

個無底深淵,"那是一個夢,真的是一個夢,"她喃喃地念叨著,毛毯從

她身上慢慢地滑落下來。

 

看著隻穿著內衣內褲的君諒,如海覺得心裏一陣發熱,他輕輕地把君

諒摟到自己的懷裏:"怎麽了,你做什麽夢了?"

 

君諒羞愧極了,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如海分開她的頭發,小心地吻

去她的淚水:"怎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君諒靠在他的懷裏:"你昨晚真的沒有進我的房間麽?"

 

如海緊緊地抱著她,溫柔地吻著她的頭發:"沒有啊。"

 

兩人貼得那麽緊,仿佛兩顆心都在一起跳。如海的胸膛火熱,就像在那

個夢裏一樣。君諒忽然覺得高興了起來,蠻橫地問:"那,那你為什麽

不進去?"

 

"我,"如海尷尬地一笑,"我,我進不去啊,你把門鎖上了。"

 

"你不是有鑰匙麽?"

 

"是啊,可是,我怕你生氣。"

 

"那你真的試過了?"

 

"嗯,試過了。"

 

如海的擁抱越來越緊,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越來越覺得惶惑,怎麽

像是在做夢一樣,那個夢才像是真的。

 

 

(4)

 

一切都和在那個夢裏一樣,他們在浪花裏奔騰,他們在雲霄裏翻滾。君諒

感覺到了痛楚,她緊緊地咬著嘴唇,但還是覺得不真實,不真實,還沒有

那個夢裏真實。她睜大了眼睛看著如海,他的麵龐變得越來越模糊。她掙

紮著抬起頭,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疼得叫了出來,她滿意地

笑了,看著那青紫色的齒痕,她小聲嘟囔著:“這回你可賴不掉了。”

 

激情過後,她枕在他的胸膛上,她覺得好安全,好困倦,好想睡去。可是

她又不敢,怕自己睡過去了,這又會變成一個夢。他的手在她的身上緩緩

地滑行,她覺得好癢,好想笑。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遊走著,她的皮膚像緞子一樣光滑。忽然,他的手觸到

了一個硬硬的小東西,仿佛是自己很熟識的小東西。

 

他把那個小東西抓過來,是拴在君諒的金項鏈上的一個玉墜兒,白玉小老

虎,張牙舞爪的,又憨態可掬。他楞住了,這個玉虎怎麽和自己小時候帶

過的那個一模一樣?他迷惑地問:“你這個玉墜兒是哪裏來的?”

 

君諒的臉紅紅的,嬌豔欲滴的樣子,她睡眼惺忪地答到:“是我媽給我的。”

 

“你媽叫什麽名字?”

 

“宋小濱,她可聰明了,原來是師大女附中的學生,北京最好的中學。”

 

如海渾身的鮮血都凝住了,牙齒咬得咯咯地響,宋小濱,宋小濱,是她,是

她,多少年了,這是他刻骨難忘的名字。

 

那是文化革命中,一天傍晚,他一下了幼兒園的兒童車,就撒腿往家裏跑。

一進院門,隻見一隊穿著黃軍衣,帶著紅袖章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家院子裏,

後來他才知道,那就是紅衛兵了。院子當中跪著一個人,頭發被剃禿了一

半,是當時叫做“陰陽頭”的。一個梳短辮子的女孩惡狠狠地向那人罵道:

“走資派,你今天要是不老實交代反毛主席的罪行,我們就打死你!”那

人說:“我沒有,”“你還狡辯!”那女孩掄起寬皮帶向那人狠狠抽去,皮

帶上的大銅扣砸在那人的臉上,鮮血汨汨地流了下來。

 

“媽媽!”如海認出那跪著的人正是自己的媽媽,三步兩步撲了過去。

 

“小狗崽子,滾一邊兒去!”那女紅衛兵提起如海的領子把他甩了個跟頭。

 

“求求你們,饒了我的孩子吧”,媽媽乞求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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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國民黨的殘渣餘孽,沒有你說話的份兒!”幾個女紅衛兵衝上去又是

一陣亂打,鮮血漸漸地從媽媽的灰衣服裏滲了出來,染紅了地上的青磚。

 

如海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狠狠地瞪著那幾個女孩子,心裏充滿了仇恨,

從那一刻起,他覺得自己長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那梳短辮子的紅衛兵走過來:“小狗崽子,你瞪我幹嗎?你們翻不了天的,

我叫宋小濱,有本事你來找我報仇啊!”說著嘻嘻地笑了起來。她又一把

抓過如海脖子上的小玉虎,“你還帶這個呀,四舊,沒收了!”說完就裝

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晚上,鄰居幫他們把媽媽送進了醫院。醫院一聽說是被紅衛兵打的,也不

敢讓他們進急診室。就在醫院的走廊裏,媽媽不住地念叨著:“她怎麽會

這樣,她怎麽會這樣,她原來是我最喜歡的學生呢。”天亮的時候,媽媽

就停止了呼吸。

 

多少年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海都會夢到那個梳短辮子的女孩,她惡狠

狠地罵他:“狗崽子!”,他就衝過去和她撕打。他一年年長大了,對自

己有自信了,在夢裏的搏鬥也逐漸占了上風。他撕下她的紅袖章,他奪過

她的銅頭板帶,狠狠地抽著她。

 

今天,想不到在今天,在自己的家裏,會見到她的女兒。怪不得總覺得君

諒麵熟,原來是她的女兒!媽媽那沾滿了汙血的麵容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覺得好自咎,怎麽能忘了媽媽是怎麽死的了呢,把仇人的女兒抱在懷裏,

還和她做了愛,想到這裏,他粗暴地把懷裏的君諒推開。

 

君諒吃了一驚,轉過身來看著如海。

 

如海的眼睛裏充滿了怒火,眼前的君諒忽然變的遙遠而陌生,又漸漸地

化成了那個梳短辮的女紅衛兵,他的牙齒咬的咯吱咯吱地響,他的拳頭

攥得汗淋淋的,他脖子上的的青筋一根根都都暴跳了出來,他的心中漸

漸湧出一種欲望,他要掐住她的脖子,他要用皮帶抽得她遍體鱗傷,他

?/P>

要給冤死的媽媽報仇。

 

看著如海眼中透出的陣陣殺氣,君諒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開始害怕起來。

她用毯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畏縮在壁爐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5)

 

一年過去了,如海再沒有見到君諒。

 

那天,當他對她講了上一代的仇怨,她驚呆了,她低下了頭,沉思了一會兒,

就默默地走了。

 

她沒有再來上他的課。聽別的同學說,她轉係了。

 

一天天過去了,如海竭力使自己不去想君諒,可是她卻幾乎每晚出現在他

的夢中。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了。聖誕節的前夜,他又夢到了她,她的音容

依舊,他們站在懸崖邊上,下麵是熊熊的烈火。他抓住她的手,懇求她留

下,她淒婉地搖搖頭說: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化解上一代的仇恨。又向著

他溫柔地一笑:我已經把最美好的東西留給了你。然後縱身一躍,投入了

烈火之中。他嚇得叫了起來,從夢中驚醒,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他從學校的通訊錄上查到君諒的名字,急忙打電話給

她,她的室友告訴他說,她回國了,要過了春節才會回來。

 

他望著壁爐中的火焰,就是去年的今天,整整一年了。

 

電話鈴響了。他抓起電話:“哈嘍~~~~~~

 

 

電話裏傳來一個嬰兒咦咦呀呀的毫無意義的聲音。他提高了聲音:“哈

~~~~~~~~~”那嬰兒還在啊啊唔唔地哼著。“肯定是撥錯號了,”他

本想把電話掛上,但是那嬰兒的聲音好象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吸引住了

他,使得他心軟化了,使得他的聲音溫柔了,他輕輕地說:“嗨~~~

 

電話裏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抽泣聲,他更奇怪了,剛要發問,那女人說

話了:“請問:林教授在麽?”

 

“我就是。請問您是---------

 

“我是君諒的母親。”

 

如海一聽,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湧上了頭頂,頭皮發麻,腿也不由自主

地哆嗦起來:“你,是你!嘿嘿,”他緊緊地咬著牙關,從牙縫裏擠出

一絲冷笑。

 

“君諒都告訴我了。我對不起文君老師,對不起你們一家人。”

 

“哼,說得輕巧,殺了人說聲對不起就算了?”如海的拳頭攥的緊緊的,

“這樣吧,我去把你殺了,再向你女兒道歉好了。”

 

“我女兒?”那女人又抽泣起來:“你再也見不到我女兒了。她死了。”

 

如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

 

“聖誕節前夜,她和幾個朋友去歌舞廳跳舞,舞廳著了大火,她們都被

------”那女人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如海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響,眼前一陣發黑。他記得前幾天看過一

條新聞,洛陽市某歌舞廳在平安夜起火,燒死了300多人。怎麽,居然

君諒也在裏麵。他的淚水順著麵頰流了下來。他猛然間想起了那個夢,

他和君諒站在著火的懸崖邊上。原來,是君諒的靈魂來向他告別。

 

那女人接著說:“我知道你恨我,君諒也恨我了,連我也恨我自己。可

是那時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在文革的宣傳下,變得像野獸一樣。這

幾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無時無刻不受到良心的責備。我恨文

化革命,更恨那反動文化革命的魔鬼。我為文君老師禱告,祈求她的

原諒。我生君諒的那天,真是文君老師的忌日,給她起名君諒,就是希望

文君老師能原諒我。我一直在害怕,害怕老天會懲罰我,現在,果然,老

天奪去了我的女兒。。。。。。”

 

如海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君諒,君諒,今生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由得淚如雨下。

 

那女人頓了一下,繼續說:“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就是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如海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君諒去年給你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她就把那嬰兒帶回了國內,非常可愛

的小孩兒,剛才你聽到的就是她的聲音。”

 

“啊!”如海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怪不得自己聽著那小娃娃的聲音覺

得那麽親呢。

 

那女人的聲音變的越發苦澀起來:“君諒本來說要我給你們把這個孩子帶

大,化解上一代的恩仇。她給孩子起了名字叫林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泯。”

 

如海不由得呆住了。他最愛的人死了,他最恨的人在撫養他的孩子。如果

自己能對君諒好一些,不把上一代的責任推在她的肩膀上,她也許就不會

那麽著急回去化解這段仇恨,也許就不會死在那場大火之中。他看著壁爐

裏一吐一吐的火苗,隱隱地似乎又出現了君諒的身影。他想起來她在夢中

所說的,她已經把最美好的東西留給了自己,那就是他們的小女兒,林泯,

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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