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大在阿美尼加的幸福生活
(2012-09-06 10: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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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絡科技泡沫還沒有膨脹之前, 本老大在學校的IT Group裏漫不經心的幹活混日子。老板要我把電腦裏的千年蟲都給捉出來,我也就每天有模有樣地把所有電腦都打開用殺蟲劑噴一遍,糊弄糊弄後在裝回去。閑來無事,成天在網上轉悠。看點中文新聞,萬維網,文學城是每天都要看的。時不時還觀光情色圖片網站,順帶也看看技術大牛們的編程經驗的網頁等等。對未來似乎也隱隱約約有點擔憂,心想這麽混下去, 過不了四十, 怕就要完蛋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周圍的人們都在談論這 IT 如何如何的好,千年蟲要發作了, 股票又漲了,房價又升了,誰誰誰又發了,誰誰誰都辭了正經八本的工作,專門倒股票去了--也就是做倒爺去了--誰還象您這麽沒出息在四平八穩的單位裏窩著啊。所有電腦方麵的講座, 人頭攢動, 電腦培訓班的免費講座(其實是為培訓班做廣告), 座無虛席, 讓人們想起八十年代的帶功報告或九十年代初的傳銷大會。
再一看, 偉大的阿美尼加人民更不得了, 集體大發燒,人們如過江之鯽紛紛湧入與網絡有關的公司。對Interne公司的狂熱與文革時國人對革命的狂熱差不多,投資冒險家和銀行投機分子在背後推波助瀾,納斯達克象吹氣球一般一路狂飆,看著看著就翻一番,看著看著又翻一番,讓人心驚肉跳,那簡直就是一天等於二十年,隻差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了,每天IT 行業裏"畝產超萬斤”鼓舞人心的消息鋪天蓋地,整個就是大躍進重演。新開張的草包公司(連皮包都不是啊)隻要沾點電子商務、Internet的香氣,身價立馬看漲,你不服都不行。
外麵鬧騰得慌,鬧的我在屋子裏也有點坐不住了。心想自己也不好太落後了不是?我沒本事到外麵放大衛星,在自個房間裏放個小氣球總行吧 -- 非常慚愧, 本老大還沒攢到買房的頭款,在租來公寓裏憋著。別人大塊吃肉,我生來膽小,撈點湯喝總不至於出什麽亂子吧。對,咱們也大老爺們一個,窩囊了大半輩子,這次也猛它一把,該出手時就出手。於是豪氣萬丈辭了在學校裏的工作,撲通就跳到了一家草包公司。此公司總部位於矽穀,當時聽上去光鮮的很。當然矽穀後來得改名”鬼穀”了,此乃後話。
跳過去後心中暗自竊喜,樂的我關著門在屋子裏直翻斤鬥。我算是生正逢時啊!感謝以克林頓為首的偉大光榮正確的民主黨中央的英明領導, 我陳老大也逮著喝湯的機會。
我進這公司一看,果然不一樣!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一個小房間,隻有張小桌子,幾個夥計在一起高談闊論股票行情和公司前景。還有一幫人正忙著燒水,看來是要燉鍋肉吃。大夥摸拳察掌地準備大幹一場,吃香喝辣的理想一定會實現!大家都象吃了搖頭丸一樣神情亢奮,又象練氣功走火入魔了一般胡言亂語。我總覺得這股票市場有點玄,總不象拽在手裏的銀子硬硬的來得實在,但我也不敢掃大家的興致,免得烏鴉說露了嘴挨磚頭。
一切都得自己動手, 自己到Office Depot買辦公桌, 順代還包括買垃圾桶。 我一邊用鏍絲刀組裝桌子, 一邊在心理盤算著自己的原始股。嘿嘿,要是真如他們說的, 往少了說, 我幾年之內也能混成萬元戶。 我陳老大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哪。自從來了阿美尼加,做事都是看資本家臉色行事,為什麽啊,就因為我的口袋是癟的!番佬跑到中國憑什麽吃肉喝酒騙姑娘啊,就是因為口袋是鼓的麽!想不到今兒個我也逮著個機會奔小康!據說矽穀的弟兄們算錢都不一萬兩萬的算,而是十萬十萬地往上數的。 我沒見過世麵,還是一百一百的數吧,這樣心裏踏實。
大家熱夥朝天地幹活, 加班加點地幹。 Project 似乎不如預想的那麽順利。幹著幹著風聲似乎就變了。這水還沒燒熱呢,灶裏的柴禾已經不多了,外麵的風聲一變, 我本能地覺得喝湯也玄了。納斯達克氣球轉眼間就吹炸了,大家滿地找碎片,都找了四年多了,到現在都還沒找著北呢,都是給炸暈了啊。反正這氣球是補不回原樣了。唉,不是我不明白,實在是這世界變化快啊。這不是我的錯。全是網絡的錯,全是Internet惹的禍!
人們都蔫了。股票都成了廢紙,萬元戶是做不成了。不僅萬元戶做不成了,連飯碗都快保不住了。裁員風潮一浪高過一浪,大家都傻了眼,全忘了當時大塊吃肉的痛快勁了。報紙電視上全是讓人泄氣的新聞,什麽公司倒閉哪,做假帳哪,誰誰誰又給逮起來了,誰誰誰又給判了刑,沒完沒了。大大小小的草包們隻有唉聲歎氣,大眼瞪小眼。我的頭皮直發麻,趕緊說,大家夥別瞪著我啊,納斯達克崩盤,不要怪我啊,那不是我幹的。那什麽,我那水還沒來得及燒開呢。我偷偷看了一眼,人們都心事重重,其實誰也沒瞪著我。 我一緊張都忘了自己吃幾碗幹飯了。
據說現在這陣式,十多年沒見過。這次我也算開了回眼。現在夜裏做惡夢都不再是考試了,改下崗了。不過虱多不癢,債多不愁,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我就這麽混著我怕誰--沒敢說我是流氓我怕誰,那是老流氓幫幫主王朔才敢說的。
現在幹脆橫了心在網上閑逛, 找找老電影老電視來看看。以前讀書時想看電視又不敢放開--因為要花時間努力把自己裝成好學生--現在都補回來,也不算大虧。
混飯吃的草包公司終於還是沒撐住,賣了。那可是矽穀的公司啊,說起來都讓人扼腕長歎。矽穀一詞,以前何等光鮮!那時不少牛人時不時都提起自己在矽穀打工,猶如在中關村擺地攤賣烤白薯的在外麵冷不丁來一嗓子“我也是北大的”,害得人們躲散不及紛紛側目相看。但世事無常,矽穀一夜之間成昨日黃花,風光不再,變鬼穀了,幾萬人混丟了飯碗在大街上遊晃,白天都讓人磣的慌,人們紛紛逃離,避之而猶不及。那麽多人丟工作,竟然沒有圍堵矽穀市政府。後來我才知道在番國,圍堵市政府根本沒用的。
弟兄們的原始股大多都成了廢紙,大夥也就沒心思再去數了。我們公司那些靠喝雞血拜把子糾集起來自詡為精英的各路梁山好漢苦撐苦熬了幾年,還是頂不住,最後大家吃了散夥飯,鳥獸散。很多半路出家的 IT 精英們又回去幹老本行了,打鐵的打鐵,補鍋的補鍋,也有回天橋耍把式賣藝的。
現在這年頭,到哪賺口飽飯吃都不容易,也怪不了誰。象我們這等國際民工就更難了。回頭一想就氣不順,憑什麽八國聯軍跑到大清國就能吃香喝辣,我們天朝子民到了番邦就隻能當牛做馬?他們天天趾高氣揚做黃世仁,我等時刻夾著尾巴做楊白勞,上天造人不公平!心裏憤怒不平。不過不平歸不平,想想薩達姆,心裏就沒那麽堵了。堂堂一國之君,被外族十字軍掀翻了龍庭不說,還被追的屁滾尿流,掘地挖洞,東躲西藏,最終還是被逮了起來說要正兒八經判絞刑,兩個不爭氣的兒子都給炸上了天,斷了薩家香火。如此國仇家恨薩達姆都沒有抱頭撞牆一死明誌,我等民工蹲大街吃饅頭蘸白菜湯加班趕工就算不了什麽,沒有必要就地打滾,呼天搶地了,小民還是得過且過算了,好死不如賴活。不過君子報仇,幾百年不晚。鬼佬們就等著吧,總有一天要你們連本帶息一同償還。到時不僅要把從圓明園被搶去的國寶給順手拿回來,還要把哈德遜河口的自由女神像連底座都一起給抬回大清國去。自由女神像目標可能大了點。我天朝乃禮儀之邦,就饒了自由女神一回吧。但不能便宜了鬼子,總得擄一些去,讓他們天天在國內的小飯館或包子鋪和麵洗碗,每天幹二十五小時,看還有沒有氣力做黃世仁!
公司沒垮時天天在心裏詛咒資本家,恨他們殘酷剝削。上班之前,默呼十遍“打倒萬惡的資本家,打到垂而不死的帝國主義!”然後才開始敲鍵盤。要是哪天阿美尼加也來一次革命,廣大勞動人民分田分地分房子,我沒準也能湊一回熱鬧,象阿Q一樣也去搬一張秀才娘子的寧式床,多少占點便宜,那多快活。
現在資本家們終於不在眼前晃來晃去了,但大群的勞動人民卻慌了神,沒人剝削,那飯碗就沒有了,自製的“中產階級” 帽子立即落地 --名詞解釋:中產階級就是夾在資本家和稅務局中間,不停生產勞動的人。一個挖空心思少付你錢,一個想盡法子讓你多交稅。而你夾在中間動彈不得,隻有喘氣的份兒。不過總的說來,大家還是不願落在不用交稅的圈子裏,沒有收入才不用交稅,那更難過。國內現在興起“小資”生活,遠比中產階級有情調! 不過我們大概要算在“老資”之列)當下還是吃飯要緊,主義得暫時靠邊站了。本老大也不能免俗,表麵上強作鎮靜,內心裏怕的要死,惶惶不可終日。看見周圍的朋友同事一批批的被裁了,被解雇了,他們都是從接到口頭通知時起十分鍾之內被轟出大樓,讓人不緊張才怪。進公司時人事部門和高層說的諸如“草包公司最重要的財富就是我們的員工!”“員工是草包公司之本”等等,和國內開大會總要提一下“三講”,“圓明圓講話精神”類似的東西是一個意思,都是些說說的老調套話,混點時間,不能當真的,誰信誰吃虧。怎麽樣,現在船快要沉了,首先扔下去的是什麽?是員工!嚇得我趕忙禱告,“以前陳老大詛咒你們剝削,該死該死”。夜裏做夢都盼望有人來剝削,還高呼口號“剝削有功!”自己被這口號嚇醒了。心說這也太誇張,太跌份了吧。怎麽自己這麽沒骨氣,要是擱在八國聯軍打北京的年代,保不準自己就是一漢奸。漢奸?!自己大吃一驚,我呸----呸,連打了自己兩個嘴巴。邊打邊說“看你去當漢奸,看你去當漢奸”。自己這一打,全醒了。自己覺得這也太丟臉了,悶悶不樂了半天。不過怎麽覺得這口號聽著有點耳熟啊,好象是劉主席少奇五十年代說過的麽,連忙上網到鼓狗google.com輸入“剝削有功”一查,劉主席還真說過。心裏便坦然了許多,不免覺得在這點上自己亦英雄也。英雄所見略同麽。又想到鄧平公七九年重開租界那也是請外商來剝削的--可能不該用租界那麽難聽的詞。此租界不是彼租界。慈嬉老佛爺是在大炮底下被迫開租界,那是割地陪款,喪權辱國。鄧平公主動開門迎外商,那是準備揩洋人的油,有朝一日還要關門打狗,重振國威,兩次不可同日而語。不過至今油還沒揩到,倒是不少妹妹給鬼子騙了,遠走番邦,去做了外埠新娘,實為始料不及--既然劉哀帝都公開講過,鄧平公也摸著石頭過河做了,我陳老大做夢高呼一遍也就沒什麽難為情的了吧。
還算走運,本老大被草包公司夾藏在滿車貨品當中趁著夜色一古腦拉過去,被新公司一同買了去,竟然沒被清出來踢下車去,因而沒能光榮地下崗。估計是月黑風高,情況太亂,買主來不及仔細清點,被鑽了空子。朋友們都羨慕說好運氣。本老大說,哈,那也沒啥。逼急了我就去把箱底裏皺皺巴巴的番裝翻出來。再到地攤上買根領帶紮上,把鋪蓋卷兒卷回國去,也去冒充一次海龜。要是還想弄得再好看點,就自己找塊豆腐幹,沒豆腐幹白羅卜也成,刻個“克萊登大學”的章,多弄倆文憑。這比方鴻漸還牛,連申請費都免了。當然這也得擔些風險,國人早就開始懷疑洋玩藝兒了。楊瀾的現任老公吳征就是不知怎麽露了馬腳,給揪了出來的。不過沒有高風險就沒有高回報,還是值得一試。總之,運氣好的話,還有機會蒙口粥喝。至少說中文嘴皮子能利索點,找工作時能王婆賣瓜把自己多吹吹,或者罵人也能罵得痛快,用不著先在肚子裏翻成蹩腳的番文--至於阿美尼加人民麽,還有我那些同事,對不起哪您呐,您就在那歇著耗著吧,最好哪兒也別去,省得不留神給綁了,錄了相讓人去要挾十字軍總司令撤軍,而小布什被一幫軍火販子和江湖大佬簇擁著,鐵了心要繼續做他的龍頭老大,撤軍斷無可能,這樣您鐵定要被砍頭撕票,白白送死了,不值。
過年的時候,幾個難兄難弟過來喝酒(都過年了,誰還不包頓餃子吃啊)。大夥在一塊免不了又說起以前在國內如何如何威武風光,在這裏又是怎麽怎麽鬱悶憋氣的老套。總之,和阿Q說“我祖上也闊過”的心態差不多。大家一時間都唉聲歎氣。王老五見氣氛沉悶,便說:“老大,我看我們現在活的也夠累,拿了資本家的那幾個錢,上班就像小媳婦夾著尾巴一般幹活,隻能在心裏幻想老馬重新出世(老大注解:老馬就是革命祖師爺馬克思)再來鬧一次革命,我等也好趁亂也分點肉吃或是踹資本家兩腳一解心中怨氣。兄弟我們在國內時什麽時候受過此等閑氣,更甭提為兩鬥米折腰了。既然你那麽痛恨這帝國主義,當初不知怎麽要劃個小木船偷渡過來啊...現在你好像還表現得格外地愛國,在網上不停地轉貼祖國風光的照片,都不嫌手酸...幹脆我們一起殺回去,重闖江湖。”我一聽就生氣,那當初是當初啊。這世上結婚的人不少,好象離婚的人更多,難道也去怪他們當初不該搞對象不成。現在形勢變了,我們也得與時俱進。重闖江湖,我們是誰啊,星爺嗎?走到哪都是人五人六振臂一呼而應者眾的?幾句番文都說不順溜,還想去冒充假洋鬼子。那江湖又不是我們家菜園門,想出來就出來,想進去就能進去的,地盤早就被人搶光啦。何況我們這些“老資” (都奔四十的人了,冒充‘小資’還不得給轟出來。)現在砍人也有點砍不動了,回去想混入斧頭幫做小混混,琛哥都不會要啦(自注:琛哥就是星爺電影《功夫》裏斧頭幫老大)。我勸眾多弟兄還是別再提打打殺殺這種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的作派了。現在連金庸金爺都金盆洗手多年,轉行做教授去了。我看我們還是在這裏老老實實地熬吧,好死不如賴混著。
現在就這麽混著,心想這幾年見的這架式,添油加醋,也夠湊篇《陳老大在阿美尼加的幸福生活》了。挽起袖子,淬口唾沫,說幹就幹,我就不信把這句子整不通順。正想著呢,在網上一查,別人寫的類似文章好的老了去了。寫的事都驚心動魄,我見那些的也太小菜了,還是把這當一回業餘網絡作家的美夢給掐了吧。
2005.6
北京侃爺?貌似師從王朔~~~多寫多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