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3)
有一首歌，這樣唱道：南飛的大雁， 請你停一停， 捎個信兒。。。。每次聽見喉頭都有酸脹的感覺，眼睛也滄然起來，因為我小時候常聽這首歌德時候，正是遠離父母的時候，那時非常想家，就把詞改成這樣，心裏天天唱著：南飛的大雁， 請你停一停， 捎個信兒給媽媽，請她快點接我回家去。。。。。。
小時候成分不好的媽媽，下鄉勞累過度，極度貧血，須需要常年住院治療，就把我寄住到北方姑姥姥家兩年。 姑姥姥，是個兒念佛不吃齋的慈愛老太太，不過70年代的中國農村，也沒有啥葷可吃，能吃飽飯已是富裕之家了。
因為我寄住在此，爸爸媽媽每個月給姑姥姥15塊錢，半是接濟半是寄養費吧！70年代，15塊錢是一個城市工人的月工資，在農村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錢，一個6歲的小丫頭，哪裏用了這末多，姥姥推辭了一下，見爸爸媽媽堅持， 就接受了。因為媽媽從小失去母親，姑姥姥頗為照顧，媽媽總是想著要報答，每年過年，都要寄錢寄物，把她當自己的家人，姑姥姥從來都視媽媽為家人， 所以彼此心安。
離開父母到除姥姥外一個人都不認識，一塊土也不熟的深秋的北方，兒童的我很長時間沮喪著，不和任何人講話，天天爬在姥姥家的矮土牆上，凝望通往村裏唯一的那條黃土路，望見一個人遠遠走來了，我就心裏麵祈禱：一定是媽媽來接我了。。。看呀看呀，那個人卻拐走不見了，小小的心被蟲子咬一樣很疼很疼，眼淚也不覺流下來。。。可是，要快快把眼淚擦擦幹呀，因為遠遠路上又來了個行人，個子高高瘦瘦女人的，好像媽媽呀~~~，近了，近了，那人走過莊子，向更遠的地方走了，她也有個盼望她的孩子寄住在別人家裏嗎？這就是為什麽她走得這樣急嗎？天上飛過排隊的大雁，一呼一應地叫著，他們一家一起回暖和的地方去了。。。。。
我常一整天爬在土牆上等我媽媽接我回家，等星星出來了，我回到姥姥的屋子裏，看舅舅，舅媽，姑姥姥，姑姥爺和他們的孫子，圍著灶台非常開心地說笑，吃飯，他們都對我非常之好，這都不管用，我就是想回家，就是想回家！
中國人真是很奇怪的，為小孩子吃頓飯，一家大人會滿屋子喂一小時，卻對孩子的想法一貫忽略，認為孩子就是孩子，可以像植物一樣地移來移去，有水有食物，就可以健康康地快樂生長。。。。。。其實回想一下自己小時候，很知道小孩子不是植物，沒有父母的愛，小小的人兒心最柔軟，最無助的時候，扔在看不見得地方，小人的心，便硬硬地結了疤。
我本是個非常敏感的孩子，但粗糙的生活磨平了細細小女兒的心思，因為哭泣帶來不了愛和親情，卻常會帶來相反的東西。。。。。終於一天，我明白了，也許媽媽永遠不會來接我了，我悲從中來地伏在姥姥家那堵短的泥牆上，大哭了一場，在牆上挖個小洞，對著洞大聲說：我不想媽媽，不想媽媽！！！ 然後把小洞用泥巴糊糊好，從此，再也沒有守望媽媽， 也再也沒有為想家而哭泣。
這也是我很糾結的地方，我後來十幾歲離家讀初中高中，到後來讀大學，再後來出國，常遇上同伴問：你想不想家啊？想不想爸爸媽媽呀？其實他們不提，我基本不會想，提了，好像就得說想才過得去，不然有點太古怪了美人情了，於是人雲亦雲地不疼不癢地說想啊，想啊，這是後話了。
那時候，每次看我為了想家而哭泣，姥姥總是很有把握並笑眯眯地安慰我說：不咂，過一陣熟了就好了。她叫來街頭巷尾的七姑八姨兒的孩子帶我玩，農村的女孩子哪有時間為了玩而玩？手裏做著活，背上背著弟弟，就是玩了。不過她們真是太好了，我鑽上她們家的炕上，她們把最暖和的地方給我躺，我高興就聽她們拉呱，不高興了就看她們給我搜羅來的書，慢慢地，我忘了想家，慢慢地，我高興起來，春天來了，我跟著巧兒啦，萍兒啦滿地裏挑野菜，常常到了回家的時候，我就哭著不肯回轉，因為摘花玩，筐裏空空，她們就把自己籃子裏的野菜抓幾把，扔進我的小筐裏哄自己家小妹妹一樣：看咧，快一筐咧，別哭了~~~擦擦臉，女孩家家的，難為情咧~~~ 其實她們和我年紀相仿，隻是生長在北方的農村，她們沒有啥童年，早早兒懂事知理，人世間，對她們，從來不平等。可她們回報給這個不平等的世界的，永遠是樸素的善良。
多年以後，長大成人的我，去影院看《花樣年華》，當看到片尾周慕雲在熱帶雨林裏，埋頭樹洞傾訴，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擊中了我，那個北方的冬天，那段矮的土牆的那個洞，突然被打開了，夾著一股北風和著灰蒙蒙的雪花，衝進了眼簾。。。一時間，當影院別人為著愛情淚流滿麵，我突然為著童年的封起的那個小土洞， 莫名地大聲抽泣起來。
其實不是不在乎，隻是選擇了遺忘。
06/20/2012by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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