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老太太之一：我的姨奶奶

最近常常想小時候的人和事，今天突然想起一個極品老太太，我的姨奶奶。

姨奶奶是（就是我姨媽的婆婆）山東人，特別橫蠻不講理，不是山東人特別橫蠻不講理哈。 山東人千百年來受家鄉孔夫子禮教熏陶，特別講個君臣高低，男尊女卑，長幼有序等等，當然，講求得過了頭，悲劇就可能發生。比如說，媳婦的地位是很低的。遇上個惡婆婆，媳婦的日子就是三九嚴冬：沒有一絲暖氣兒。中學時學《孔雀東南飛》，那個““自掛東南枝”的媳婦，就是例子。當時很多同學都不理解為啥那個厲害婆婆可以把兒子媳婦都逼得一死了之，因為見識過姨奶奶的威力，我可以很好地理解這篇課文。後來和作家大表姐聊起，大表姐大笑：我很多蠻不講理的素材，都來源於奶奶呢！ 嗬嗬，事物總是有兩個方麵。

先說說故事背景。姨夫小時候家住農村，姨奶奶生了倆閨女一個兒子，這個寶貝兒子就就是後來我的姨夫。因為有兒子，而且姨奶奶的婆婆特別和善，姨姥爺也是個懂事有禮的典型山東人， 說話都不高聲。所以，姨奶奶可真沒吃過所謂封建禮教的苦，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我交代這一段的目的是: 姨奶奶成為一個極品惡婆婆，並不是因為“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後的歇斯底裏大爆發。

姨夫天生特別聰慧，五歲玩耍到村裏學堂邊，聽裏麵學生念書，裏麵的大大小小學童念第三遍時，他已經可以背下來了。姨夫聽課聽得專心，入冬後，凍得生病了。姨奶奶問起，才知道緣故， 起初姨奶奶不信，姨夫病好後，帶著兒子到學堂問先生，先生問：聽了了啥？姨夫站在哪兒， 把聽到低年級的《三字經〉《千字文》， 高年級上的《論語》《大學》啦《中庸》啦，都稀裏嘩啦背了一遍， 先生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問：聽了多久？姨夫說：吃月餅前到學堂池塘邊柳樹上抓鳥玩，聽著中聽，就不抓鳥了， 改聽上課了. 先生對姨奶奶說：快送你兒子來上學吧，他可是個神童啊！

姨夫讀書特別厲害，村裏學堂上到第五年，就考到縣立中學。因為成績好，不用交學費，可得自己帶糧食吃飯。每到周末，姨姥爺就會走十五裏地到縣裏，去接兒子回家，等出了城裏，姨姥爺心疼兒子，一路背回。姨奶奶也拐著小腳，走到五六裏外接他們爺倆。每到周一，姨奶奶挎上兒子一星期的饃饃和菜，姨姥爺背著兒子頂著星星出發了。。。15裏地啊，姨奶奶的小腳每次都走得血淋淋的， 這也是她後來挾持兒子媳婦的一個口頭禪之一。

姨奶奶剛過門是新婦的時候，口角便利，乖巧伶俐。因為嫁入一忠厚人家，她對公婆孝順。 後來生了孩子後，開始在外一點也不肯吃虧了。 比如說，如果家裏地裏玉米被調皮的孩子掰了幾個去，她會罵得四鄰八舍雞犬不寧，吃不下 飯去。婆婆也勸過，公公也訓過，她我行我素，該罵就罵，該撕打就撕打，搞得三鄉四鎮的一提起忠厚老秦家那個潑婦媳婦，人人盡知。。。你可千萬別惹著她的， 惹著了她回跑到你家墳頭家廟，罵得你祖宗都從廟裏活過來。 以前老秦家是人善被人欺常受鄉裏一些地痞的氣，自打姨奶奶生了兒子後，便沒人敢母老虎頭上拍蒼蠅了,族裏過去輕慢老秦家的人，也開始對老秦家不敢小覷， 因為姨奶奶不僅潑，而且特別能辨，講起來頭頭是道，滿身都是正理加歪理，沒人能駁倒她。忠厚人家的家風到姨奶奶這個截至了，可從此也沒人敢在老秦家門口撒 野了，幸耶？不幸耶？

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崇尚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姨奶奶因為兒子爭氣，15歲就進了山東大學，更是潑得理直氣壯，氣壯山河，鄉裏人對她是又痛恨又嫉妒。

姨奶奶就這樣過著，直到60幾歲姨姥爺過世後，姨奶奶也老了，幹不動莊稼活了，就進駐姨夫姨媽家開始了養老生涯。沒有了莊稼地，院子，熟悉的村莊，住在樓房裏，大家都上班去了，樓裏也有老人來幫孩子的，可人家都忙著看孩子啦，買菜做飯，洗衣收拾，這些活兒，姨奶奶認為是媳婦的事兒，姨奶奶一勁兒沒處使，又沒有人嘮嗑，對新時代男女看不眼，開始對鄰裏男同胞做飯了，洗衣了的事不平，主動批評人家的媳婦兒，結果可想而知，被大家群起而攻之，姨夫更是上班被女同事翻白眼，下班也看女同事的臉色，就連哀求帶嚇唬老娘：娘，這不是村裏了，你再出去批評人家，你兒子的工作就沒了。。。，我跟你回村教書工作就是。。。。。。 這下姨奶奶慌了：聽你的，這新社會的事兒娘不懂，娘以後不說就是了。

可啥也不幹，天天蹲家裏，外麵人管不著，家裏人管不得嗎？ 於是，看見姨媽和兩表姐來客人了也坐桌上吃，當著客人，姨奶奶就拉下臉來罵姨媽和兩表姐不懂老規矩，姨媽開始還解釋來：這客人是我的同事啦，那個客人是同學了。。。。搞得主人客人都尷尬無比，一年下來，姨媽的客人都不來了。姨媽是重點高中班主任， 可想而知有多累多忙，常常回家比在大學教書的姨夫晚，姨夫早回來了，就去給做飯，姨奶奶受不了：那有個男人下廚房呢？等你媳婦回來做！姨夫說：娘，小明他媽（姨媽）上班比我忙，身體也不好，我做個飯不礙事的， 這裏的男人做飯的多了去，您也看見。。。。姨奶奶一句話：人家還離婚呢，你也跟著學？姨夫說不過，就隻好回房間去看書，等姨媽拖著病身子快8點了回家，冷鍋冷灶，三個孩子餓得直叫喚。。。。一來二去，10歲的表姐掌上了勺，七歲的表姐打下手，姨奶奶竟也安得下心，根本不幫忙！看倆小丫頭忙得一臉煤灰，生爐子熏得兩眼流淚！ 說：丫頭子早學點子家務活是本分，省得將來嫁出去被婆家罵有娘生沒娘教的！

也好，倆小表姐小小年紀就裏裏外外一把好手，家務活不用做，姨奶奶就成了家裏的老太後，看啥不順眼了，就坐在床上罵我姨媽和幾個表姐，隻是不罵我姨夫，表弟：天下人就兒子好，男人得尊重，這是姨奶奶的人生信仰

姨奶奶跟著姨夫姨媽過（就我姨夫一個兒子）了多少年，我姨媽和表姐們就被被罵了多少年，開始姨媽被氣得常睡不著，身體更不好了，姨夫看看也不是個事兒，跟姨奶奶商量，能不能去姐姐家住半個月. 老太太拍床大罵：不去！有兒子，我兒子還沒死呢，為啥到閨女家討飯吃？是你那個病包媳婦出的主意吧？於是又是一場鬧。。。。。。

初中時我到姨媽家玩的時候見過姨奶奶，精神抖擻，滿麵紅光，健康非常，但啥也不做，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嘹亮清晰，象隻喇叭。見了我，算是客了，笑眯眯的，蠻親切的一個老太太。住了幾天，一天好像是為了端飯沒及時拿筷子，她發火罵姨媽，又罵表姐，大表姐回了句：奶有客人呢。。。姨奶奶大怒：一下子把筷子扔向表姐：輪到你這個小妮子來管教我？！！! 接著就拍手拍腿的嚷上了：有娘生沒娘教養的，等等。。。我看看姨媽，沒事人似的，吃自己的飯，見我望她，連忙夾了筷子菜：三三，嚐嚐這個，你們南方沒有的。姨夫喝了大表姐一句：少說句不行？然後和顏悅色地哄姨奶奶：娘，妮子不懂事，多擔些，別氣著了，來，兒子給你添個饃，吃好，啊？ 姨奶奶見兒子發話了，聲就小了，自己找下台階：好，兒子你的話娘聽！不氣，我回房歇著去！姨媽發話了：小梅，給奶奶道個歉！小明，揀奶愛吃的菜裝盤裏，和饃饃一起給奶端屋裏，小玲再給奶倒杯熱熱的水。 姨奶奶加了句：擱多點糖！這妮子就是放糖少，水不甜！

一場風波就這樣被姨夫姨媽糊弄過去了。。。。

後來，表姐們都出嫁了，小表弟也結婚另過了。 據表姐們說，表姐們回娘家看看，每次離開時，姨奶奶都要守在門口，怕姨媽把家裏吃的喝的用的給表姐，要看見他們兩手空空走才行。 由次大表姐說：奶奶，我每次都給你和家裏帶東西，我拿點不行嗎？姨奶奶說：拿來應該，拿走不行！ 而小表弟兩口子回來，姨奶奶會親自包東報西地給他們帶著。

姨媽有次到我們家走親戚，我問起著末多年聽姨奶奶罵人就不生氣嗎？姨媽說：有的人就是靠發泄來讓別人痛苦來達到自己精神愉悅的，說一點也不生氣，那是假話；如果你把她當作不正常的人看待，就不會那末生氣了， 無論如何，她是孩子們的奶奶，你姨夫的娘，一家人，忍忍讓讓就過去了。

就這樣，姨媽忍讓了30多年，至到前幾年姨奶奶92高齡去世，辦完喪事，姨媽回到家，望著空空的家，坐在姨奶奶的空床上歎了句：娘，你是有福之人呐！

2011。11。17 By 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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