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3)
對茶的記憶，始於父親。父親是個軍人，戎馬半生，幾乎沒有什麽嗜好，生活上也不甚講究，隻是在茶上麵挑剔一些，比如隻喝綠茶，紅茶，花茶一慨不沾，大概是嫌紅茶霧數不爽，花茶夾纏勿清。
小的時候，每每父親要喝茶，我總是喜孜孜地去給父親取茶杯，拿茶葉盒，提熱水壺給父親泡茶。要把茶葉從密封得很好的鐵茶葉盒裏取出，不是件容易的事，常常要在父親的幫助下才得以順利完成。而解開鐵茶葉盒裏裝茶塑料袋上層層紮繞的細繩，卻是我的拿手好戲，為此。父親常稱讚我的靈巧，讓小小的我感到自己的能幹和重要。撮些許茶葉把茶杯地蓋滿後，倒少許熱水讓茶葉發發開，等上個三，兩分鍾，看茶葉舒展到五，六分的樣子，給茶杯續滿水，這時是我最喜歡的時刻：看那纖巧暗綠茶葉在杯中上下旋轉，舒緩開放，嫋嫋清香隨冉冉上升的熱氣散入空氣裏，捧給坐等的父親，父親緩緩喝下幾口，眉目舒緩地歎道：好茶！
等茶涼一些後，父親有時會堅持讓我抿上一口。開始我隻覺得苦澀，抿上一口就跑得遠遠的，怕父親再讓我品嚐。後來喝出好來了，又常常趁父親不備，把父親第二杯茶喝掉一半就跑.
. 因為父親曾告訴我,第二杯茶,濃淡相宜,屬仙人之品，而且父親說小孩脾胃弱不可以喝茶。母親總說父親寵我，證據之一就是全家隻有我可以喝父親茶杯的茶。
後來離家外出讀中學，寒暑假回得家來，一如兒時，喜孜孜地給父親泡茶，看茶，又趁和他聊得高興，偷偷喝掉他的第二杯茶－－其實他是故意裝做不知道。
又後來，大學第一個寒假回家，一如既往，喜孜孜地給父親泡茶時，父親拿出一個新茶杯說：三三，你陪我喝吧。我知道，我長大了。從此有了資格陪父親品嚐碧螺春，黃山雲霧，西湖龍井，宜興毛尖。。。而且同父親一樣，隻喝當年綠茶。
再後來，我漂洋過海來到了以喝咖啡為主的美國，超市賣的是各種各樣的袋袋茶，即使是綠茶袋衝出來也是暗紅的顏色，讓人忍不住反複查看包裝以確認不是買錯了品種。到華人超市看看，好不容易從各色茉莉花茶，紅茶中找出一包不知存了幾年的綠茶，買了回來試試，味道有些可疑，顏色也不是父親綠茶那種清黃的透明綠，丟掉又可惜－－是我打一小時的工錢哪。想了想，用來煮了茶葉蛋，算是物盡其用吧。
前幾年父親來看我，我喝著父親帶來的當年綠茶，忍不住讚歎道：真是好茶！父親在美幾個月，得知了在美買新茶的不易。回國後，每年新茶上市，總忘不了給我郵寄一包當年綠茶，裏麵包著不同品種的上好綠茶：碧螺春，黃山雲霧，西湖龍井，宜興毛尖。。。我珍藏密保著，輕易不拿出來和人分享，怕碰上不會喝茶的糟塌了它，會喝茶的要了我的去。心裏常常嘲笑自己怎麽變得這樣小家子氣不上台盤來著。
父親今年春天動了個不大不小的手術，身體弱了許多，很少出門。有次電話裏他卻道茶葉買好了，過幾天托人帶給你等等。想象著八十幾歲的父親為我包裹新茶的樣子，電話這頭我一句話說不出，眼前突然浮起大片霧氣來。
有時偷的半片閑遐，我會泡上一杯父親帶來的毛尖，凝望杯中起起伏伏的青黃茶葉心，遙遙回想兒時為父親泡茶的往事，常常不經意中，卻有絲絲連連的痛楚隱隱爬上心頭：我想念遠方的父親。
０８／０３／２００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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