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乃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流落關西,自小習練十八般武藝,應試武舉,官至殿司製使。因失陷花石綱,逃難他鄉。後逢赦赴京上下打點,欲複舊職而不得。財物散盡,落魄街頭賣祖刀,遭潑皮無賴糾纏,一時性起手刃牛二。犯罪刺配大名府,獲梁中書賞識,春風得意東郭外,憑武藝升做管軍提轄使。黃泥崗,中圈套,失陷十萬生辰綱。逃難途中遇魯達,英雄相惜,用計智奪二龍山。打青州,籌劃的聚三山,聯水泊。石碣榜上排十七,位列八驃騎兼八先鋒使之三,天暗星號青麵獸。受招安,破遼有功;征方臘,途中病故丹徒。諡封忠武郎。
以上文字基本能夠概括水滸中有關楊誌的故事,這裏需要強調的是楊誌的時乖運蹇,事事不順,處處倒黴。十個製使押送花石綱,別人都順利交納,偏偏他在黃河裏遭風翻了船。逢大赦後準備了一擔金銀財帛赴東京欲複舊職,不想在經過梁山時被正在搜尋投名狀的林衝搶去了擔子,這似乎預示著之後的失陷生辰綱。到東京後上下打點,使盡了金銀財帛方才見得高俅,卻被高俅“義正辭嚴”地批倒文書,趕出殿帥府。盤纏用盡,不得已街頭貨賣祖傳寶刀,卻又碰到潑皮牛二無理糾纏,殺了牛二,淪為階下囚。後逢梁中書賞識,委派押送生辰綱,卻又被晁蓋吳用等人劫去。水滸裏可能找不到第二個象楊誌這樣的倒黴鬼了,真應了他的星號“天暗星”。
古往今來,大多數人都有失意落魄的經曆,程度深淺不同而已。我想這大概也是千百年來人們津津樂道秦瓊賣馬、楊誌賣刀的一個原因吧。然而象楊誌這樣的倒黴鬼實在是少見,哀歎之餘不由地思索是什麽原因造就了他的不幸呢?
楊誌的理想是“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他自小習練十八般武藝,本領高強,這從他和林衝、魯智勝、索超、呼延灼等高手對打當中可以得到實證。其中,大名府東郭城外和索超的那場馬上爭鬥堪稱經典。時值初春,那時騎大馬、戴紅花的楊誌一定是春風得意,對前途充滿了憧憬。
那時的大宋正值內憂外患,外有遼、金、西夏等強敵林立;內有盜賊猖狂,正是國家用人之際。這也是王進敢於投奔延安府老鍾經略相公處,梁中書樂意提攜罪犯楊誌的堅實的社會現實基礎。
至此,我們不難看出楊誌有誌有才,大宋朝廷也急需這樣的人才,兩者應該是一拍即合,可為什麽楊誌非但壯誌難酬,還差點丟了性命呢?楊誌是想到邊庭保家衛國,朝廷卻讓他去押運勞民傷財的花石綱;梁中書命他私押搜刮民脂民膏而來的生辰綱。這是職業的錯位,令人悲哀。這讓我不由地想起來韓愈的《馬說》,“雖有名馬,辱於奴隸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裏稱也。 ”
當然,楊誌自身也有一些缺陷和過失,如脾氣暴躁,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等;還有陷落花石綱後畏罪潛逃,這一點正好成了高俅用來批倒楊誌的絕好理由。其實仔細想想,這個理由是站不住腳的,作為一個有遠見卓識的將帥,“不拘一格納人才”是其必備的素質之一,更何況當時正是國家急用人才之時。任人唯賢的美談自古就在流傳,且不提鄧公的黑貓白貓說。楊誌淪落到要走非正常途徑去賄賂買官以求複職,這隻能說明宋朝吏製的沒落與黑暗;及至被高俅批倒拒絕,也隻能說明高俅的沒見識和妒賢忌能。象楊誌這樣的人才,早就應該被提拔,委以保衛邊庭的重任。
盡管楊誌有一些過失和缺點,但瑕不掩瑜,他仍舊是一個武藝高強,胸懷大誌的忠義良善之將。楊誌的良善之心在和周謹比箭那節體現的明明白白。在比箭前梁中書已經放話:“武夫比試,何慮傷殘,但有本事,射死勿論。”楊誌讓周謹先射,那周謹恨不得把楊誌一箭射個透明,三箭都拉滿弓,箭箭都朝楊誌後心射去。當輪到楊誌射周謹時,楊誌心裏想道:“射中他後心窩,必至傷了他性命。他和我又沒冤仇,灑家隻射他不致命處便了。”於是隻射正中周謹左肩。這和那些暴戾殘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相比,高下立判。
楊誌是有誌之人,就算是在官場夢想破滅後,其落草作強盜的誌氣也很高。魯智深最開始也隻是想投奔二龍山的鄧龍,曹正在建議楊誌落草二龍山時說“為頭那人,喚做金眼虎鄧龍。製使若有心落草時,到去那裏入夥,足可安身。”楊誌聽後道:“既有這個去處,何不去奪來安身立命?”一個“奪”字道明了楊誌的雄心壯誌。當然,楊誌不是王倫那種偏安一方,“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心胸狹窄之人。這在後來三山聚義打青州時,楊誌籌劃聯合梁山時表現得很清楚。
楊誌其悲劇的根源在於他的理想和宋王朝官場腐敗之間的矛盾。在當權者不能做到知人善用,任人唯賢;持政者耽溺於享樂,不思進取的現實情況下,象楊誌這樣的人是注定無法施展才華實現抱負的,被逼上梁山隻是遲早的事。
林衝是被明明白白地逼上梁山的,觀者看得清清楚楚,這是“明逼”;楊誌則是被隱隱晦晦地被逼上梁山的,讀者也看得雲山霧海,此為“暗逼”。明暗相對,虛實結合,這是藝術創作多樣化的需要。否則如果一百零八條好漢都被寫成象林衝逼上梁山的模式,那該是多麽的枯燥乏味?那樣的小說也不會廣為流傳。即便是現在流傳下來的水滸已經很精彩,大多數人還是對七十回之後的章節不滿意,覺得故事雷同,行文囉嗦,以至於金聖歎腰斬水滸後好評如潮。
看過一些有關楊誌的評論,發現不少的人鄙薄楊誌。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茅盾的那句評論--- “對於楊誌,我們雖可憐其遭遇,卻鄙薄其為人。”
我不明白一些人為什麽鄙薄楊誌。鄙視他落魄街頭賣刀?鄙薄他陷落生辰綱後畏罪潛逃?
對於楊誌賣刀,一些人認為楊誌是在出賣先祖的榮譽和軍人的尊嚴。我不這麽認為,恰恰相反,我認為這是一種難得的灑脫。大丈夫能屈能伸,豈能因為虛榮而誤了大事?春秋有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秦漢有韓信胯下忍辱。楊誌那是忍辱負重,以圖來日方長。這種思想在他失陷生辰綱後欲自尋短路時流露的最為明顯。“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腳,尋思道:「爹娘生下灑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隻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後等他拿得著時,卻再理會。」”
楊誌的人忍辱偷生最終還是得到了回報,結成了正果。招安後同梁山眾好漢大破北遼,算是完成了先祖的夙願,給祖宗爭了一口氣。這於國於民於家於己都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算是一件保家衛國的壯舉。在征方臘時,楊誌途中病故於丹徒,基本上沒有參與平方臘的戰事。作者這麽安排應該是有一番深意的,我猜測這是對楊家將的一種尊敬。畢竟楊家將的優良傳統是抵禦外侮,保家衛國。而鎮壓農民起義軍對楊家將來說似乎是一種褻瀆和玷汙,因此將楊誌從征討方臘的隊伍中排除,作者可謂用心良苦。
一些人鄙視楊誌替梁中書押運生辰綱,說這是助紂為虐。誠然,嚴格地說這種行為的確是助紂為虐。可如果都按照這樣的標準來評判,我看不出來梁山好漢會有幾個不被鄙視。既然如此,我就不明白一些人為何要厚此薄彼?
對於落草前的楊誌,我們隻能是:惜英雄困苦落魄,歎忠良報國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