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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將痛苦變成詩篇

(2007-02-02 23:21:45) 下一個
福利院中的食指



17歲的食指


  1968年12月20日,赴山西插隊的食指(中)在北京站。是日,他創作《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本報記者 楊 子
●食指,原名郭路生,著名詩人,被稱為新詩潮詩歌第一人。小學開始熱愛詩歌,20歲時寫的名作《相信未來》、《海洋三部曲》、《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等以手抄本的形式在社會上廣為流傳。阿城插隊內蒙古時托人抄錄了食指的全部詩作;陳凱歌考電影學院時曾朗誦食指的《寫在朋友結婚的時候》。1973年食指被診斷患有精神分裂症,入北醫三院就醫。出院後繼續寫作。1990年至今在北京第三福利院接受治療。2001年4月28日與已故詩人海子共同獲得第三屆人民文學獎詩歌獎。著有詩集《相信未來》、《食指、黑大春現代抒情詩合集》、《詩探索金庫·食指卷》、《食指的詩》。
  出租車在烈日暴曬的京昌高速公路上開了好大一會兒,才來到昌平縣沙河鎮。路邊看不到第三福利院的標誌牌。沿著一條狹窄的危橋走進去(橋下是一條汙染得漆黑的河,河邊是因汙染而分外茂盛的青草),不遠處,一道圍牆圍住的地方,就是第三福利院了。病房掩映在綠樹之中。走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到一個人。一隻大鳥在很近的空中叫,既不悲傷也不快活。很快,在樹木後邊看到了晃動的身影,是一些女病人在悄無聲息地晾曬衣服。
  食指(郭路生)所在的第二病區是一幢小樓的第二層。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是他們看電視和聊天的地方。當我們出現的時候,一屋子的人好像誰都知道我們是來找郭路生的。但他們可能誰也不知道這個和他們朝夕相處、為大家擦了七年樓道、洗了七年碗、和他們一樣是瘋子的病友是個大詩人,在成名三十多年後,剛剛獲得了人民文學的詩歌大獎。
  食指從那一堆淺藍色條紋病號服中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大夫給我們找了一間辦公室。
  剛一坐下,食指就很突兀地說:“我想談談時尚的問題。我覺得時尚的問題一定要引起注意。這牽涉到一個民族的文化。時尚是短期的,泡沫的,是帶有商業色彩的一種表麵的東西,不是內在的。”
  “你對這次獲獎怎麽看?”
  “我覺得這獎主要是鼓勵一種文人精神,也就是不講時尚,純樸一點,樸實一點,不要讓人感覺到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對於中華民族的文化,社會上應該保持一個正確的導向。獎勵我主要是獎勵一種文人精神,就是這些年來真正能坐冷板凳,真正靜下心來在那兒寫作,不浮躁,不為名利。真正的,不是假的,裝門麵的。電視台的記者來采訪我時,我說不希望炒作。有時候一些獎勵和報道會把我給弄得很亂,不會像以前那麽能靜下心來。”
  “社會上怎麽議論你,你知道嗎?”
  “我把自己定位為瘋子。我戴著一頂瘋子的帽子,在思想上和精神上可以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愛怎麽想怎麽想,因為我是瘋子。”
  食指在一根煙抽到頭的時候續上另一根煙,說話有點漏風,上邊的一排牙已經沒了一多半。“我的牙給醫生看壞了,他給我鑽劈了。”
少年天才 
  記:你最初是怎麽愛上詩歌的?
  郭:那是在小學。最主要是因為它的抑揚頓挫和押韻。小時候,別的孩子都在看《三國演義》的連環畫,看蘇聯反特小說,我已經在看詩了,比如《給孩子們寫的詩》,我能感覺到那種美。還有馬雅可夫斯基的詩,也看不懂,還大段地抄襲,然後投稿。
  記:你母親對你也有一些影響吧。
  郭:對。我媽媽給我讀的詩很淺顯,“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一讀就懂。我覺得非常奇怪:怎麽那麽好?這種語言非常神奇。那是小學四五年級的事情。詩的美不是一般的。
  記:你最早開始寫詩是什麽時候?
  郭:小學四五年級。那時寫打油詩,“鳥兒落在樹梢,/三八節就要來到,/在老師阿姨的節日裏,/問一聲老師阿姨好。”就這樣寫著玩。
  記:最早被老師和周圍人注意到你寫得不錯是什麽時候?
  郭:初中。那時一些同學就議論我,說這是個天才,都是女孩說的。
  記:早年何其芳對你影響很大。
  郭:對。我寫這些詩的時候不知道詩的規律,我隻知道詩歌是抒發感情的一種方式。何其芳知道我寫詩,就跟我講,詩啊,是有格律的。
  記:你喜歡他的《預言》嗎?
  郭:非常喜歡,它非常精巧。何其芳是非常健談的一個老頭,他跟我談得特別多的是馬雅可夫斯基,他說那是大師。何其芳的《預言》顯示了中國人心靈的那種精巧,感覺的細微。馬雅可夫斯基完全不一樣,那是一種大氣魄,粗野,有生命力。馬雅可夫斯基比惠特曼要粗野多了。這就讓我想到中國文人的生命力的問題。馬雅可夫斯基有一種滔滔如江河的東西,而我們中國詩歌卻像水鄉一樣。
  記:我正要提到類似的問題。何其芳的詩歌有一種陰柔之美,比較唯美主義,你的詩歌很硬朗,很強大,在悲傷中透出一種力量,這和你的性格有關,還是受到馬雅可夫斯基的影響?
  郭:一方麵是馬雅可夫斯基的影響,另一方麵是我瘋了。我跟賀敬之也很熟,賀敬之說過,說小郭的詩有風格,說一讀就知道是你的詩。我就琢磨,我喜歡什麽樣的詩?什麽是我所追求的?我記得李大釗的一句話,“從淒涼中看到悲壯 ”,我最喜歡這個。我有這樣的詩句,“身世如秋雨般淒涼,內心卻落日般悲壯。”我追求這樣的境界。
  記:《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是整個六十年代最震撼人心的作品。請談談當時的創作過程。
  郭:送別人走的時候我也寫詩,寫完後就覺得不是自己要走的那種感覺。到我自己走的時候,我又寫了一首,是在火車上寫的。火車開動以後,跟一些朋友聊了聊天,到夜裏我就找了一個很靜的地方開始寫詩。寫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母親綴衣扣的針線。我開始想了很多,寫了很多。火車開動的時候不是有那麽“哢嚓 ”一下嗎?就是那一下,一下子把我抓住了。
  記:有人說這之前你寫的送別歌是歌頌上山下鄉的?
  郭:因為我覺得必須鍛煉。我寫的是,“響起來了,響起來了,響起來了,車站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因為這是鼓勵一個初步的兒童邁開步伐,走向光輝壯麗的人生。”
  記:當時那些內部發行的黃皮書對你是不是有決定性的影響?
  郭:大開眼界。
  記:這些黃皮書的詩人對你影響最大的是誰?
  郭:葉甫圖申科。他的《娘子穀》並沒有給我很大的震撼,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沒意義的孩子》。“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在這殘酷年代,我曾經歌頌過自由。人們說我多大膽,不是我大膽,在這嚴酷的年代,普普通通的誠實便被稱為大膽。”語言漂亮極了。我跟朋友們說了,他們都去找這首詩,都說找不著。
  記:你們那代人都經曆了時代的疾風暴雨,大家都有很多苦難和挫折,這些最終是否都成為你詩歌的一種養分?詩歌對你來說是一種釋放或者說治療嗎?
  郭:痛苦對於詩人是一種財富。而詩歌是釋放和治療。我內心的痛苦變為詩了,我就特別的高興,特別的滿足。詩人有兩個特點,一個是敏感,別人沒有感覺到的地方,他敏感到了。一個景物,一件事物,在別人心裏沒有留下痕跡,在詩人那兒就有痕跡;第二點就是,痕跡積累多了,不把它表達出來,這個痕跡還積在我心裏,非得把它寫出來。
  記:你第一次去見何其芳是什麽樣的情景?
  郭:何京頡後來寫文章說見我的那天何其芳特意換了衣裳,我不知道。有一天,何京頡說,去看看我爸爸。我說你爸爸是誰啊?她說我爸爸是何其芳。我一愣,因為中學課本裏有他的詩。我就去了。那是夏天,我穿一條短褲,一件背心,像小孩一樣。何京頡說我是寫詩的。何其芳就請我喝紅茶,叫他女兒多放點糖,說好喝。當時我還真不知道有紅茶綠茶之分。何其芳是很溫厚的一個老頭。最讓我吃驚的是他的字。字寫得秀氣極了!像女孩的字兒一樣,又小又秀氣。老頭給我的《魚兒三部曲》和《海洋三部曲》提過意見。一個很好的伯伯。沒想到那麽快就去世了。
  記:在技巧上他對你幫助大嗎?
  郭:最大的幫助就是(教給了我)新格律詩,所以我後來寫詩特別整齊。知青時代
  記:戈小麗(翻譯家戈寶權的女兒)說你在鄉下給那些知青念《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的時候,把他們念哭了。
  郭:可能那時候沒有反映那個時代的詩,並不是我的詩特別好,如果有個比較,我還不一定能成為佼佼者。沒有人反映知識青年的心聲。我是惟一寫這些真實東西的人,所以他們印象特別深。這是特殊環境的產物。看了這本詩集(《食指的詩》)人們才知道,那個舉著語錄、喊著口號的不可思議的時代,還有那麽多歡樂和苦惱,還有愛情。(多年以後)我的詩成了古董了,我對這一點很不滿意。人們評價我的詩歌時,總說六十年代的那些,這麽做我非常不滿意。我瘋了以後,七八十年代寫的那些詩更有價值。
  記:你把他們念哭了,這是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這是不是你對詩歌效果的一種追求?
  郭:詩歌的力量就在於……當今這個社會,詩歌太不要臉了,詩歌已經太慘白了。
  記:1969年,你在汾陽縣杏花村掙了很多工分。山西農民好像很幽默,語言很生動,這種民間的東西對你的寫作有沒有幫助?
  郭:我在下鄉前就認識賀敬之了。我給他念了我的詩,他一愣。他說要放在三十年代,這是好詩。問我下一步準備怎麽辦。我說準備下鄉去,去山西。他說好啊,山西民歌多,讓我多學民歌,可以讓語言更明快一些。我還到何其芳那兒找了很多民歌,何其芳不喜歡民歌,都讓我拿走,我背了這麽一摞子民歌到農村去看。所以我後來在鄉下寫了一些民歌體的詩歌,比如《窗花》:“地主窗上冰花在/俺家糊紙花不開/紅紙巧手細剪裁/一朵窗花剪下來//太陽一出樂開懷/溫暖窮人心裏揣/地主窗上冰花敗/俺家窗花向陽開。”
  記:你在農村的勞動對你後來的生活和寫作是不是有很大影響?
  郭:謝謝,我非常願意談這個問題。這讓我終身受益。別人不理解。“傷痕文學”出現的時候,我就有意見。你才下去幾年,才受那麽點委屈,就在那兒喊,就有這樣大的抱怨,這樣大的不平。農民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是那樣的環境,他們到哪兒去說這些話?為什麽我們不能用我們所學到的知識,去改變農民的命運,改變農村的現實狀況?因為農村的改變才真正是中國的改變。中國是個大農村,隻有農村好了,城市才會好,國家才會形成良性循環。
  記:“文革”開始以後,紅衛兵運動很壯觀,如火如荼的,但你的熱情始終是在文學創作上。在《魚兒三部曲》裏,可以很清晰地看出來,你對當時的情勢已經有了非常深的憂慮。當人們都在隨波逐流的時候,你怎麽能做出自己獨立的判斷?
  郭:文革前我就挨整,我已經看到這代人的命運了。魚兒跳出水麵,落在冰塊上,它的前途是死,和這個冰塊一起消亡,但它卻看不到冰塊的消亡。後來我又寫出了《相信未來》,相信我們會戰勝死亡,這已經進了一步了。我年輕,我能看到冰塊消亡的那一天。
  記:插隊的時候你的詩已經傳遍了所有有知青的地方,這真是個奇跡。
  郭:所以有人說我的詩歌的版本是最多的,抄出各種各樣的來。當時人們覺得那個社會沉悶得不得了,但那時也還是有希望有歡樂,有憂愁有哀傷,有愛情,我把這些東西寫出來了。我現在想想,是這些打動了年輕人的心。為什麽大家那麽傳抄我的東西,是因為那個時候社會上有些人朦朦朧朧有感覺,但不敢露出來。我把它寫出來了。
  記:江青是怎麽看到《相信未來》的?
  郭:這事我聽好幾個人說過。那是1969年,我下鄉第二年回來,四三派的人回來聚會,要我去。我給他們背了幾首詩。那些詩他們要走了一些,作為一個動態寫進報告裏,給了上邊。有人說江青說,這是一個灰色的詩人。又有人說江青說“相信未來就是否定現在”。你不歌頌文化大革命,不相信現在相信未來,這是對文化大革命的否定。
  記:我們能不能說從1969年到1978年的詩人郭路生是另一個郭路生?
  郭:可以這樣說。
  記:這段時間你寫了不少政治詩,盡管那些詩很形象,有特色,但它們總還是應景之作。
  郭:我是要一輩子搞創作的,不發表東西怎麽辦?怎麽活?明擺著的嘛!
  記:就是說你還是需要社會的公開承認?
  郭:對,對。咱們實話實說。賀敬之看到這些詩非常吃驚,專門找我,說寫得不錯。
  記:實際上一些早年很優秀很有影響的詩人,包括何其芳、郭沫若在內,都寫過這種應景之作,對此我們並不感到驚訝。而且你的那些詩中有純真的激情。但你有沒有想到它們在你的寫作中也許是不那麽重要的?
  郭:不,不,很重要,那是我年輕時代的一種非常幼稚的、非常可愛的、想讓社會承認的心情。比如《我們這一代》,我是很真誠地寫的,“雖然還殘留著/黑夜的痕跡/但黎明終歸/還是黎明。”跟別人就是不一樣,這還是我。“一輪火紅的朝陽/突破了迷霧重重/升上了我們的雙肩/那氣勢磅礴的山峰”,這還是我們這一代人啊。“我們健康,樸實,一身光明/就像早晨的露珠那樣晶瑩/但這絕不是一滴普通的露水/它用生命閃爍著太陽的光輝”,這不是很像我們這一代人嗎?所以我並沒有出我自己的那個格。我寫這些怎麽不正常了呢?在賀敬之表揚我之後,我去找了他,結果跟他吵起來了。
  記:為什麽?
  郭:他讓我學學政治,別那麽歪,談戀愛啊,喝酒啊,吸煙啊。在福利院
  記:在福利院的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郭:苦,但是我學會了不發愁。在這裏呆著使我健康,生活更實在,更紮實,更充滿信心,更有力量,更有熱情了,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就這意思。“文革”那幾年,我非常喜歡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他說,我希望有更多有中國氣派的作品出現。中國氣派,我對這個印象非常非常深。我就琢磨什麽是中國氣派。後來鄧小平提出要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我就想到,隻有中國特色,才有中國氣派。中國氣派和中國特色有一致的地方。我在這裏考慮很多問題,這些問題我要寫文章。但這裏條件太差。我得有一個創作的環境。
  記:那你現在怎麽寫東西?
  郭:這兩年我就寫了兩首詩,苦死我了。(給我們念了一首2000年4月創作的《青春逝去不複返》。)
  記:你們幾個人住一間屋?
  郭:5個人。十三四個平米。
  記:你的病友知不知道你是詩人?
  郭:知道。
  記:他們搞活動的時候會不會讓你朗誦詩歌?
  郭:會。
  記:你說不能寫詩,主要是因為沒有一個自己的空間是吧?
  郭:沒有一個環境。我不能在病區裏寫東西,得住在病區外邊,因為我得熬夜寫作,白天睡覺。我可以先買一些饅頭花卷回來,睡醒了再吃。這兒(指病區)不行,吃完飯很快就得睡覺。我現在都是想起幾個詞兒,然後記到本子上。沒有那麽多時間(一個人獨處的時間)。
  記:不能到樓下,到外邊的小花園裏去寫嗎?
  郭:下不去的。你出去了出事怎麽辦呢?
  記:曬太陽怎麽辦呢?
  郭:一大堆人一起去。
  記:這些年都這樣嗎?
  郭:十多年了。很多人不相信,說是神話,因為我在這樣的環境裏還能寫詩。我是瘋子,我在我自己的王國裏是國王。很多東西,我放下了,我自在了。我不求酒色財氣,我把這些放下了,我就自在了。
  記:你在這兒應該算輕的病人。但他們中會有一些重一點的病人,你和他們怎麽相處呢?
  郭:有一個50多歲的老頭,有一天我正在打水洗臉,他照著我的後腦勺給了我一棒子,“梆”的一聲,棒子打折了一截。打了也就算了。後來這人自殺了。
  記:你在農村插隊時就非常吃苦耐勞,到了福利院也一直在擦洗樓道、洗盤子,這些活你做了多久?
  郭:7年。每天擦兩遍樓道,洗三次碗,以前沒有消毒碗筷的時候一天洗六次碗。現在做不了了。(食指做過第二病區的區長)
  記:是你自己要求做的嗎?
  郭:對。
  記:那段時間寫了不少東西?
  郭:我寫出了《人生舞台》等不少有價值的作品。
  記:常回城裏嗎?
  郭:幾個月去一回。一般是夏天回去,冬天我回去過春節。
  記:在這裏平時有什麽消遣呢?
  郭:大家就是看電視。我不看,陪朋友聊天。社會上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談,有些看法水平很高,至少他們懂得老百姓的道理。
  記:你在這裏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麽?
  郭:寫出詩來。
  記:你在這兒能聽到貝多芬嗎?
  郭:聽不到。公療室有收音機,沒有音響設備。那些歌,什麽哥哥妹妹,誰聽那個?貝多芬晚年的奏鳴曲很輝煌,很痛苦,也很超然。(前些年我在家裏的時候)有時外國的音樂教授來講學,為大使館演奏,舉辦周末的小型音樂會,朋友通知我我就去。不要錢。那些大使和夫人們走進去,我就在邊上呆著。我還托朋友帶了兩張貝多芬晚年的光盤,是100多號(作品編號)以後的。聽了以後我覺得我的判斷是對的。
  記:哪天你痊愈了,回到北京的鬧市中,肯定會有很多人包圍著你,你怎麽辦?
  郭:現在也是啊,老有朋友來看我,請我吃飯。我覺得挺好的,跟大夥兒聚會,給他們念念詩,挺好的。但我覺得北京不是家,回到這兒才是家,因為我把自己定位成瘋子,回北京隻不過是跟大家交流交流,聽聽社會上有什麽事兒。
  記:你每次回城裏,都注意些什麽?你覺得現在的北京和你少年時代的北京比,發生了哪些變化?
  郭:那時更有人情味。
  記:如果你出院了,你對自己的物質生活有什麽要求?
  郭:沒有。隻需要一個讀書思考和寫作的環境,隻需要粗茶淡飯,沒有過高的欲望。我覺得這裏的粗茶淡飯給了我一個好的身體。我沒有高血脂、高血壓這些富貴病。我的朋友剛跟我談完,說你得改變改變環境啊。我也正愁著呢,怎麽辦呀,積累了那麽多素材要寫,又沒有條件。前天民政部福利司的司長來了,他對我的詩也特感興趣。我得靜下心來,多熬夜,多讀書,多寫東西,多做點實事兒,因為社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貼心地關切過我,所以我得用大量的精神成果來回報社會。
  采訪結束後,食指借了攝影師的手機給他父親打電話。“6月20號接我回家,我得去鑲牙。牙不行,吃東西老吃不飽。”
  我們從醫生那兒打條子把他“借”出去拍照。麵對鏡頭他偶爾露出孩子般純真的笑容。他告訴記者,他想用自己的稿費租個房子,因為他要寫作。他想冒這個險。
  我們送他回到第二病區。他問了兩遍:“沒讓你們白來吧?”
  道別後,他飛快地鑽進餐廳。開飯時間過去了那麽久,一定是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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