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流水般平緩溫和的電視劇,一個曆史上真實的人,也許多有演繹,但故事可能假,情感卻真,梁懷吉,這個溫和少言安靜內斂,始終幹淨純良的人,深深打動了自己,為他無比心疼,幾度落淚,也為了一群所謂的正人君子以捍衛虛偽的禮儀規矩祖製德行等等等等的名義扼殺公主與懷吉那麽純的情愛而憤怒,那些所謂流傳千古的名人讓我惡心。徽柔與懷吉之間的相依相伴相戀,幹卿何事?憑著手中的權威,依仗著所謂的道德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對一個地位卑微之人趕盡殺絕,對一份愛,僅因為它不合禮製,便要無情碾壓,終致一個抑鬱早亡,一個因傷心而隨之死去,而你們,那些錦衣玉食家中妻妾成群整日裏談詩論道之人,逼死兩個人之後依舊好好過著自己的日子,天理何在?
宋仁宗最愛的長女徽柔出生的時候,懷吉十歲,剛被舅母賣進宮裏,因說錯一句話,差點兒被打死,因為公主的誕生被赦免,兩個同樣至純之人形影不離的半生緣起於此。懷吉天性安靜溫和穩重,內心無比幹淨,又聰明敏銳,在翰林院一邊做事一邊飽讀詩書,備受仁宗賞識,小小年紀就被皇帝帶在身邊,仁宗對他極其信任,曾對他說,你跟著我聽政,也見識了很多,內心卻始終幹淨。仁宗亦是心地柔軟慈悲的人,對懷吉既賞且信,先後把自己最愛的兩個人托付給他,先是要讓他將來去輔佐自己唯一的皇子,皇子去世後又在徽柔出嫁時讓他跟隨,在宮中時平日裏也多讓他陪伴公主讀書寫字作詩畫畫。
仁宗愛女,情真意切,公主亦深愛自己的父親,父親病時五歲的公主求告上天,寧願折壽,隻要爹爹康複,小姑娘眼含淚水的影子恰落進路過的懷吉眼裏,她的真摯與善良也落進他的心裏,也許,情便從此時種下。數年的相伴,公主越來越喜歡這個長得好看,又那麽聰明什麽一學就會,過目不忘,又不多言的溫柔善良純淨如水的人,她曾對懷吉說你若不進宮,定能金榜高中,日後成館閣學士。他是除了爹爹母親皇後之外公主唯一也最信任最親的人,她依賴著懷吉,找各種理由要他伴在身邊;而始終安靜站在公主身邊的懷吉,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看著公主長大,感受著她始終如一的善良可愛,她的笑容,她對他的信任依賴,隻有在他麵前表現的小氣鬼壞脾氣的樣子,一份情愛深深根植於心中,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懷吉何曾有一刻忘記過自己的身份,自己殘缺的身體,但情之一字,自心而起,也隻關乎心,自然頑強不被任何外因壓製扼殺,他從不曾言說,因為身份的卑微,他隻是始終用目光沉靜地追隨著公主,所有的情感,都傾於對公主小心體貼的愛護裏,從無逾距,公主的母親苗娘子,以及爹爹,說過多少次:懷吉是個好孩子。即使因公主婚後與懷吉深夜對飲而被婆婆大鬧至皇宮,仁宗也隻是說:他隻是想保護公主。即使沒有公主以死相要挾的哀求,仁宗也不會重責懷吉。
自入宮起,懷吉的人生,他所有可能的功名利祿以及感情,都已劃上句號,他不能不配有任何憧憬希望渴望,但公主於他,就像張茂則說的,是那個‘讓你不甘心的人’,未得仁宗愛護的皇後,有張茂則默默的守護與敬愛,曹丹姝是讓張茂則不甘心的人,徽柔則是讓懷吉不能甘心的人。他雖無法擁有,但求每一日的望見守護,雖無權表達,但任愛填滿內心。他的命他的情均不由他做主,他隻能活在當下,眼前每一刻的相守,都是奢侈的不舍得,讓他珍愛;陪伴公主,守護公主,成為他自然而然的生命意義。當夜深人靜,他的心裏,有多少不甘,多少疼痛,太陽升起時,他卻永遠是那個安靜陪伴公主的內侍,陪她畫畫,講詩,聽她對他傾訴無法說與別人的話,看她在信任的人麵前隨心所欲,聽她說:沒人的時候,我就叫你哥哥。懷吉說著不能,心裏是暖的吧。
徽柔初時迷戀過曹評的風流漂亮,多情公子也曾站在雨中的門外對她吹笛,在傘上寫上美麗的詞,徽柔打開自己給他遮雨又被還回來的傘,對著陽光,一行行讀著,無比驚訝意外,少女的心,哪裏禁得住如此的撩撥,那一刻,她心中充滿了對他的喜愛,她希望爹爹把自己嫁給曹評。懷吉來了,她欣喜地讓他看,懷吉早些時候已經看到過公主看見曹評時眼裏的羞澀緊張喜愛和因此而生的嫉妒,他的心裏一定有嫉妒,但看著公主的眼睛,一如往常那樣安靜如波瀾不驚的溫柔湖水。當他這一刻打開曹評寫給公主的詩詞,當一切都那麽尖銳地擺在眼前,任是他如何抵擋,也無法再掩飾疼痛,嫉妒,自卑,不甘,還有些許怨;每一個寫在傘上的字,都像鋒利的刀,刺得他疼痛難忍,他第一次失去了控製,他的臉色,第一次慢慢變得難看,眼睛裏,第一次湧上深深的深深的痛,淚水,隨著詞句聚集。這一刻,他多麽嫉妒曹評,又多麽自卑,多麽不甘心!隻因身陷宮中,他就被剝奪了一切權力,曹評所說所做,是他能夠也多想做的,但他隻能任心中所愛之人這樣被誘惑,無論自己的愛有多真摯,都無權說一個字。合上傘,懷吉的淚水隨之湧出,他低下的沉默的目光與落下的豆大的淚滴,讓我對懷吉,為他本該擁有的一切,無比心疼,每看一次,也跟著懷吉落淚。公主看到傷心的懷吉,才意識到些什麽,關心地問:哥哥,你生我的氣了?懷吉這樣的身份,沒有生氣的資格,但愛在心裏,又如何沒有些許怨意,他唯一一次對公主稍許衝撞:請公主以後不要再這樣叫臣了,臣實在惶恐。徽柔明白了,看著懷吉低頭也掩不住的失望難過,看到他的眼淚,徽柔也難過地流淚,懷吉是她至親的人,她哪裏肯傷他分毫,著急地說:懷吉,你不許生我的氣,不許不喜歡我。。。若你,若你一定不許,不喜歡這樣的公主,那,那我或許也可以不理他。懷吉抬頭,眼裏仍然充滿悲傷,卻心疼地看著公主:懷吉怎敢,怎會,懷吉便僭越一次,讓公主叫懷吉哥哥,既然是哥哥,又怎會不喜歡妹妹呢,公主是怎樣的妹妹,懷吉就喜歡怎樣的妹妹,懷吉永遠喜歡公主,隻喜歡公主這樣的女孩兒。這是懷吉一次對公主說的最多的話,最明確豐富的情感表達,卻是被曹評的詞深深刺激之後才無法控製的外露。‘剛才你為何哭了?’‘剛才,看曹公子的詞,看久了,眼睛刺得好痛。’。懷吉想說,心刺得好痛。安慰好公主,懷吉看著她離開,才又難過落淚,那個沉默孤單的背影裏,有幾多痛需要壓抑在心裏。
貴公子曹評,風流倜儻,俊美多才,被多少女子愛慕,他也早已慣於煽情,對公主,也許有些喜愛,甚至在仁宗選定了駙馬後與公主私會吻了她,但一旦事情敗露,在仁宗麵前,卻嚇得連連後退,為了族人不受牽連自己不被誅殺,發誓離開皇城再也不見公主,仁宗雖然厭惡他的輕浮卻為了公主甚至想通融,可還沒等他開口說出條件,這個給公主寫情詩的人已經全忘了雨中吹笛,隻想著趕快脫身,仁宗問他:你想娶徽柔為妻嗎?他磕頭如搗蒜:臣不敢,臣不敢,臣知錯了。徽柔於他,不過一個錯誤而已,他從未想過娶徽柔,所以即使仁宗明白提出條件,他連聽都不聽,就推諉自己才疏學淺,怎麽配。不想娶卻要招惹,依他說,是年少無知,不自量力,愚蠢糊塗而已。仁宗再問,他說:臣立刻出京,永遠不去影響公主。這個最多也隻能吹吹笛子寫寫情詩的漂亮公子,原毫無擔當;曹評所做所行,不過一個正常的庸人而已,情是有的,是真的,不過這情隻開花於風平浪靜的時光裏,經不住利益的嘲諷,無事的時候,他自然深情款款從容不迫,一遇危機,立刻逃逸,心中那點兒情,怕也被嚇得煙消雲散。站在屏風後聽著的徽柔,那麽失望,既是對他,更是對自己。但即使如此一個不值得的人,善良的徽柔都一再懇求父皇不要懲罰曹評。對其後的懷吉,更是百般維護,把所有罪責往自己身上攬,永遠擋在他的前麵,怕他受到任何傷害,因為懷吉就是她的命,是她孤單的感情世界裏唯一的支撐,懷吉若有事,她根本無法獨活。
公主為曹評情緒失控,穿著單薄的衣服跑出去,懷吉抱上一床被子追上來,聽她對他發脾氣,看她流淚,公主問他覺不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一個蠢貨,懷吉趁機說:公主是獨一無二的。。。是臣心中獨一無二的,最可愛的女子,臣能像影子一樣跟著公主,守著公主哭,陪著公主笑,那對臣而言,是最開心不過的事了。懷吉把被子裹住徽柔,再退後站著,安靜無言。懷吉愛著的,不是公主,是那個跟他一樣幹淨善良的小姑娘;懷吉的愛,如和風細雨般柔和,又似流水般綿遠悠長;愛,從來都身不由己,懷吉從不曾期待,卻也無法阻擋愛由心生,即使它注定悲劇,不能休止,即便緣淺,深情相寄。
傷心過後,徽柔再回頭看著懷吉,發現,與曹評比,懷吉毫不遜色,那麽好看,那麽聰明有才華,那麽溫柔,若不在宮裏,一定也會是前朝重臣,但懷吉說:臣願意做公主的影子,臣慶幸可以當公主的影子。經過了曹評,她明白了,這個世上,有一個人,永遠不會放棄她,不會像曹評為了家人不受牽連就輕易放棄她,一再跟陛下保證再也不理公主,她理解曹評,但她從此不再愛他,因為她無法愛一個隻給她部分真心的人。徽柔退後幾步:懷吉,你看,影子在哪兒?懷吉答:影子在公主腳下。徽柔走近他,把手貼在心口,眼睛直直地望著懷吉,輕輕說:懷吉,在徽柔心裏。陽光照在徽柔柔和如初開的桃花般的臉上,照在懷吉純淨沉靜又掩不住心悅的目光裏,這一個情景,如此的美,如此的溫柔,這一份愛,如此的令人傷感令人無比心疼。
從此,徽柔與懷吉,彼此心甘情願,一份愛,兩顆心裏困守,不能同生但卻終至共死。懷吉很少表達感情,所以每一次的表露,都讓我覺得那麽有分量,那麽厚重,也那麽動人心魄。
懷吉跟著徽柔出嫁,那日,獨自默默酒醉,淚水,再一次滑落,想起公主對他說懷吉在徽柔心裏,想起自己對公主的愛,那麽真切,但他沒有權力,阻止心愛的人屬於他人,甚至沒有權力表達痛苦,但愛著的心,卻無法阻擋悲傷。懷吉所有的淚水,隻為公主流下,他所有的快樂,也隻係於公主一人,甚至他的生命,都已與公主不可分割。
徽柔帶著懷吉,嫁給自己根本不愛的駙馬。粗鄙的駙馬娘,木訥的駙馬,更有身邊的懷吉,讓徽柔絕無可能對駙馬產生感情。駙馬本也是十分善良厚道的人,自小就喜歡公主,也頗擅長書畫,但無緣之人,可以為父命結婚,卻就隻能一廂情願,日子越久,越讓徽柔嫌厭,她甚至都不能看見他,不願意跟他一起吃飯,更別談共寢,日日麵對不喜歡的人,她隻能感到痛苦,這,是以為為她著想的父親不曾預料的。也許有人因此詬病徽柔:既已成婚,就當努力把日子過好。問問自己,有多少人能夠麵對自己根本不愛的人把日子過好,尤其心中身邊已有所愛之人?我都不能長期麵對不喜歡的人,何況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公主,不愛就是不愛,何需屈服於命?愛,又怎能強迫偽裝?偽裝的愛,有什麽意義,怎能給彼此帶來任何快樂?仁宗為她選擇的人,是忠厚之人,也是真心實意想對她好的人,他便以為徽柔因此就能被一生嗬護就能幸福。但人心,並不單因另一個人的喜愛而滿足而生出愛,而沒有愛,再對她好,都不會讓她感到幸福。仁宗不明白,愛的發生,多半並不會因為另一個人對自己好就足夠了。
幸好,寬縱女兒的仁宗把懷吉給了她,讓她在黑暗的天空下,感到些安心。如今,徽柔的心裏,除了懷吉,還有誰呢?還有誰讓她記掛?有誰讓她依靠?有誰讓她惦記?讓她有興趣去分享所有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她越加需要懷吉日日伴在身邊,他出去采買,一天未歸,她就心神不安,坐臥不寧,焦急等待他回來。懷吉回來了,徽柔假裝生氣,在他麵前撒嬌使小性,任懷吉小心翼翼地哄她,請罪,給她買來新鮮的炙豬肉,看著她的小樣,心裏一定幾多歡喜。徽柔這麽依賴他,戀著他,對於懷吉來說,是多麽幸福的事情。他多想接受她繡的第一個香包,多想應下她的請求為她做畫放在她的臥房,多麽喜歡與她夜逛花市,被人誤認作她的官人,坐在酒樓看著外麵的燈火吃著桌上的小食,他卻必須謹慎回避。一麵,懷吉亦像徽柔那般想時刻伴她左右,一麵,卻被提醒應該遠離公主,讓她與駙馬有機會親近,讓她有孩子,有了孩子,寂寞就都被填滿了,懷吉隻好努力遠離,卻眼見徽柔因此更加落寞,更加盼著他的歸來,當徽柔學著懷吉也給他烤了芋頭等他一起吃時,懷吉望著公主心無城府簡單專注的目光,望著自己珍愛的女子,他又如何能夠硬下心腸?懷吉,他的愛,礙著一層世俗的身份,讓人這般心疼,他的心,讓人感到這般悲傷。
徽柔不喜歡駙馬,但並不想因此影響他,所以他希望駙馬納妾,生的兒女一定如親生般愛護,隻是駙馬起始鍾情於公主,根本無意另娶,一直希望有一日公主能夠看看他,喜歡他,無奈等待都是徒勞,終於聽從母親,設計給公主喝下迷情酒,試圖強上,被懷吉奮力救出,公主不明狀況,問他為何臉上有傷,懷吉說是牆上撞的。公主問:哪麵牆。懷吉幽默地回:南牆。徽柔擁抱著懷吉:懷吉,你被困住了。放開手,貼著自己的心髒:被困在這裏了。懷吉定定地站著,任自己珍愛的女子擁抱著自己,任她放開,看著他的眼睛說著這樣的話,他也看著她的眼睛,輕輕說:我心甘情願,永遠被困在這兒。公主府,是仁宗 斥巨資修建,但這裏,對於徽柔,卻是絕望的無底深淵,那個被爹爹珍愛,被母親心疼,被嬢嬢教導的讓她快樂幸福長大的家,如今卻隻能暫住幾日,而公主府裏,隻有壓抑鬱悶,這時,懷吉,已經不僅是她心中困著的影子,更是黑暗裏唯一的光亮,是汪洋中載她的小船,她更加與他相依為命,無法分隔,不能有一刻離開懷吉,而懷吉,則竭盡自己所能護衛著公主,做著一切讓徽柔能有些許快樂的笑容。
夜深孤寂難眠,徽柔去找懷吉,讓他陪自己喝酒說話,懷吉試圖回避,但怎忍心穿著單薄的公主倔強地坐在門外,怎能抗拒她說:哥哥,我好冷。懷吉默默地看著公主一邊喝酒,一邊說著自己的貧窮,絕望。她說,如果不做公主,那我做什麽呢?就做一支荷花吧,年年開在秋江上,著孤帆遠影,看雲卷雲舒,自由自在。她向往著世間逍遙的生命,卻半生困在這一場無愛的婚姻裏。徽柔問懷吉想做什麽。他說:若你是荷花,那我,就做你花葉底下的波浪,這樣,我們便可以歲歲年年隨風逐雨,長來往。徽柔問他有什麽想忘記的事,他說,沒有什麽想忘記的了,那就換成一個願望。。。我希望,無論我們怎樣裁剪自己的記憶,我們都還是會出現在彼此的生命裏。徽柔說,我記得,記得和你發生的每一件事,我記得你的憂傷,你的笑容,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和,因我留下的每一道傷痕。在徽柔的心中眼中,從小到大,懷吉何曾是殘缺之人?懷吉,亦被徽柔溫柔地放在心裏,愛著疼著信著戀著。
懷吉讓身邊的侍女去煮醒酒湯備著,不料被駙馬娘發現,她帶著駙馬和家丁來,口出汙穢攻擊懷吉,罵他不男不女,徽柔憤怒已極,跟駙馬和駙馬娘打作一團,被駙馬打了一巴掌的徽柔,感到奇恥大辱,深夜帶著懷吉跑回皇宮,硬是違背宮規夜闖宮門。女兒披頭散發滿臉淚水絕望悲憤的樣子讓母親心疼至極,溫順一輩子的她第一次強硬地要仁宗留下女兒,且試圖把駙馬調離京城,讓他們和離。但整個皇宮,整個京城,整個大宋世界,除了苗娘子,除了懷吉,誰還真正體諒徽柔,誰又對懷吉有任何憐憫同情?
此時的徽柔,除了懼怕再回公主府,再見到駙馬,就是怕懷吉受懲罰,她一再哀求仁宗不要怪懷吉,懷吉一點兒錯都沒有,都是她強迫他喝酒,都是她的錯。她那麽怕爹爹殺了懷吉,每每從夢中驚醒,哀求苗娘子,說如果沒有懷吉,她早就死在那裏了。 作為母親,苗娘子隻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這般受苦,隻要她願意,不管應該不應該,違背了哪條律例,她都願意讓懷吉好好陪著公主,但這本屬於徽柔懷吉的事情,在滿朝大臣眼裏,卻成了他們用以捍衛三綱五常以表自己忠君愛國的機會,幾番上表痛陳,揪著宮規祖製不放,逼著仁宗把徽柔懷吉拆開,把徽柔送回公主府,懲罰懷吉。仁宗明知懷吉毫無過錯,明知徽柔無法離開懷吉,他就是她的影子,是她不見彼岸的深淵裏的一塊兒浮木,讓她暫時不沉沒,無奈大臣無休無止地站在正人君子的道德至高點上上諫譴責要求懲處懷吉,為平息眾怒,更因徽柔以答應回府為條件請求不要傷害懷吉,仁宗把懷吉送往京郊打掃陵墓,他不忍也不能殺了懷吉,否則就是殺了自己的愛女。懷吉瞞著公主,把她送回公主府,騙她去買些炙豬肉,然後遠遠看著公主的馬車離開,自言自語:徽柔,也在懷吉心裏。
沒有了懷吉,徽柔的心空空如也,失魂落魄,沒有了懷吉的陪伴,公主府更加寒冷徹骨。她找一切機會回宮,陪幼小的公主玩兒,臉上卻再不見笑容,所有人都知道徽柔唯一想要的,隻有懷吉。小妹妹不知道懷吉是什麽,卻明白隻有懷吉能讓姐姐開心,過生日,就問爹爹什麽是懷吉,我也要懷吉。她想把懷吉要來送給姐姐。徽柔問妹妹想吃什麽,她說芋頭。芋頭兩個字,瞬間讓徽柔淚如雨下,情緒激動失常,病倒在床,懷吉給她做的芋頭,是天下最好吃的芋頭,念及芋頭,她就念起懷吉,念起有懷吉陪伴的日子,如今,她卻甚至不知他是否活著,悲傷與想念,都在這兩個字裏。再回公主府,她連續幾天隻吃芋頭。愛女心切的仁宗答應,召回懷吉。
看著徽柔如此痛苦,大臣的聒噪也停息了,仁宗遣張茂則召回懷吉,並安排重陽節那日在皇後的宮中跟公主見一麵,懷吉的心中也多麽盼望再見自己心愛之人,但他說:就讓臣遠遠看一眼公主就好,不必在宮中見麵。仁宗問他為何,停頓片刻,他說:臣怕看見公主的眼淚。仁宗原本惱怒的目光變得柔軟,也許,他在心裏感歎:懷吉才是真心疼惜徽柔的。那一天,懷吉站在高處的樹叢後麵,遠遠地看著公主的側影,眼裏充滿了悲傷想念,淚水再一次慢慢匯集。他怎麽舍得隻看一眼,就那麽專注地看著看著,直到公主回頭,忽然發現遠處似是懷吉,他趕忙行禮離開。等公主急切地跑來,已無蹤影。張茂則過來,看著著急的公主:公主看到了,懷吉安好。這一幕,懷吉的兩度淚落,也讓我心疼落淚,又讓我憤怒:即使生在皇家,他們的愛,他們的生命,他們的幸福,與國事何幹?與道德何幹?與那些大臣何幹?不是爹爹不肯把懷吉還給她,是那些代表著彼時所謂正義道德倫常的迂腐的言官諫臣讓他們生生分離,如此痛苦,他們承受的痛苦,隻為給滿朝文臣一個證明自己多麽正確高尚的機會,在我看,卻全是他媽的扯淡,這群正人君子,早已被腐朽的觀念塞滿了思想,滅絕了人性的溫暖與寬容體諒。一個小小的內侍,關他們屁事,他們平日又何嚐看過這些下等人一眼,視如草芥的卑微之人純潔的愛,卻汙了他們的眼,踩到他們的尾巴,定要口誅筆伐,置之死地而後快,而這些人,都是平日裏受人尊敬推崇的所謂大儒比如司馬光,他們的言行,被奉為那個時代的正確真理,卻不過是滿腦子糾結於人言,禮儀,皇家體麵,皇嗣的腐朽之人,動輒以死強諫,心中一定甚感悲壯偉大,一個女子相撲也見不得,年年進諫譴責,女子穿得少些都能上綱上線至生靈塗炭,司馬光的言之灼灼理直氣壯,如今看著,早已愚蠢可笑之至。從那時到現在,近千年已過,但窒息生命的枷鎖,依然緊緊捆綁著多少人。自由自在,自然美好,徽柔向往的生命,什麽時候,才是大多數人的生命狀態;什麽時候,才能少些司馬光之流,一輩子最大的功績就是小時候砸了缸,通其一生被壓抑滅絕人性的文化浸染,還要憑借自己的權力理直氣壯地毀滅他人的幸福。
公主府深夜起火,懷吉趕去,徽柔對他說不是故意的,隻是覺得黑,覺得四麵都是牆,不小心燃著了帳幔,看著越來越大的火,她竟然很高興:是不是把那些牆都燒掉了,我就可以看見你了。我隻是想見你。懷吉默默看著公主,他能說他亦想見公主嗎?被司馬光作為大棒揮舞的所謂規製禮儀,就是一炳冰冷的屠刀,把懷吉與徽柔的愛劈成兩半,即使近在咫尺,相愛相生的兩個人都不能靠近,不能表達,有的,隻是分離的痛苦與孤獨。最後,還是駙馬請求仁宗讓懷吉回到公主身邊。駙馬的溫厚才情,贏得徽柔身邊侍女的愛慕,駙馬終於懇求仁宗允許他納妾。徽柔這樣對侍女說:嘉慶子,我好羨慕你,你能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輩子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徽柔,便是如此始終如一幹淨純良之人,正如懷吉,無論經過什麽磨難,始終如一地幹淨純良。
仁慈的仁宗,頂著滿朝文臣的進諫壓力,讓懷吉再回公主身邊。回到身邊的懷吉,卻必須克製再克製,與公主保持距離,他以為這樣才能長久陪伴公主,他不知,這克製卻讓公主那麽難過,隔著幾米的距離,她如何感受懷吉的溫柔溫暖,隔著不能言說的沉默,她如何被懷吉的愛語融化,隔著克製下少有波瀾的目光,她又如何確認懷吉一如往日般愛她?這樣的陪伴,與分離又有何異?
即便這情不關任何他人,即便駙馬終於意識到自己正是公主孤獨痛苦的理由,主動提出和離,自請離京,而且也已經找到珍惜自己的姑娘,言管諫臣仍然不肯放過懷吉,朝堂之上振振有詞,以死相逼,要求仁宗誅殺懷吉。當涉及情感,每個看似簡單的事情背後,都有複雜的緣由,因為人性從來不是非黑即白那麽容易辨認,但古往今來,無論學識淵博的,抑或市井婦人,卻都隻根據表麵的現象妄下結論,找出罪人,予以痛斥咒罵進行道德譴責貼上各種侮辱性標簽,並以此自覺高尚。在仁宗愛女婚姻這件事上,所謂的事實是:仁宗為徽柔找了一個心地善良忠厚,及其內秀,善於書畫,又愛公主的夫婿,徽柔卻與他不和,竟至於與駙馬娘大打出手,而徽柔毫不避諱地日日與內侍在一起,竟至於逼得駙馬自請離結外調。於是,司馬光三下五除二地看出了本質縷清了邏輯得出了結論:梁懷吉為慕權貴,離間公主駙馬,使公主失德,罪惡滔天,當誅!仁宗叫來懷吉,讓他麵對大臣們,讓他們看看,懷吉是否是那個離間公主駙馬,妄圖從公主身上得到權力,禍國殃民的奸佞。司馬光倒振振有詞:忠奸豈可以外表分辨,奸佞之人也可有溫良的皮相,他若不奸佞,便不會借著內侍的身份,接近公主,蠱惑公主,弄權挑撥,離間公主駙馬。仁宗反問:那麽,卿是以何判斷,他內心奸佞?司馬光不加思索地回:公主與駙馬不和,這難道不是明證?這個混賬邏輯,竟然說得如此想當然,但這種混賬邏輯,就是過了幾百上千年,依然根深於很多人的思維裏,人性,終究無法變化嗎。仁宗問司馬光:過在誰?司馬光一臉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莊重表情:失德之過在公主,縱容之過,在官家,但是導致公主與官家有過的首惡是內侍梁懷吉,惑主之過,當誅!竟然敢當麵指責皇帝和皇女,他一定覺得自己實在太偉大了,為了正義,為了大宋,這樣冒死進諫,真是一片丹心照汗青!仁宗壓下怒火,依然試圖說服:首惡不是他,他隻是有錯,錯在護主心切亂了方向,未能勸誡公主,隻好追隨公主,保護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公主而已。歐陽修此時站出來:此事並無首惡,所有的,隻是不幸之人,公主與駙馬不睦,並非受人挑撥,乃是情趣不能相投所致,懷吉,也非媚上邀寵,隻是景慕公主,複見公主憂愁哀傷,無計勸慰,隻能陪伴;陛下,原以為替公主找了份處處都合適的好姻緣,誰想公主竟日益憔悴,陛下千般教導無果,終究是不忍見公主絕望棄世而已。公主與駙馬不諧,兩人都有過錯,兩人皆是苦主,何來罪惡。駙馬自請外調,便是為了終結這不幸,司馬司諫又何故阻止?一番體諒人性之語,卻讓司馬光義憤填膺:歐陽學士為順服聖意,竟如此詭辯,可還對得起君子二字?話都說得如此透徹了,司馬光之流依然堅持不許他們和離,完全無視牽涉之人內心感受,硬要他們維護婚姻軀殼,為的,隻是堵住可能的‘萬口籍籍,傳相譏議,浮謗滋生’,保住公主清譽。顏麵,如此地重要,可以為此殺人,可以為此毀滅情愛,這,就是世代文人捍衛的文化真理。仁宗堅持不予懲罰懷吉,司馬光痛心疾首,一番陳詞掏心掏肺無線上綱上線:皇帝是以天下為家,天下萬民無不是陛下兒女,陛下豈可獨愛公主,而將其餘子民拋諸腦後。公主身份不同,又有宦官從旁蠱惑,今日既可以性命要挾陛下,插手其家事,明日即可依樣要挾陛下,許其幹涉國事;謹防宮闈之變,是祖宗家法重中之重,漢唐教訓,陛下不可不引以為戒。如此引申,一個小小懷吉,竟致國破家亡?一番忠肝義膽,不能令仁宗處罰一個內侍,司馬光以死相要挾。僵持之下,公主進來,念著司馬光自己年輕時所寫情愛之詩,問他可有愛過。在他看來,愛恨嗔癡都是有罪?人就該活得像個傀儡?皇帝,皇後,公主,都該做最精致美麗的傀儡,供人膜拜,卻不管傀儡裏麵已經白骨嶙峋。公主要的,不過是一個陪伴而已,懷吉要的,不過是護愛公主而已。仁宗質問大臣:這樣的公主,你們覺得有幹涉國事的心思和本事嗎?懷吉能騙取她的信任,謀取權力,禍害社稷嗎?
即便司馬光最終被說服,徽柔與懷吉終於還是被分開,徽柔被迫又回到公主府,這場婚姻與群臣的壓力非議,與懷吉的分離,讓她精神崩潰,仁宗死後,再無人能夠保護她,八年之後,突然病逝,臨終無人照看,臉都被燙傷,死時年僅三十三歲。她的駙馬,終年七十一歲,坐至高官。懷吉在公主死後不久鬱悶而死。這就是司馬光之流維護的至仁?這場婚姻給天下人做了榜樣?徽柔懷吉被毀滅的情愛與生命,換來了大宋的太平子民的安康?!或者,不過是暴露了司馬光之類的虛偽陰暗,和我們的文化裏狹隘缺乏人性的醜陋。
最後必須要說,劇中兩個演員選得太好了,倆人演得也太好了,具有十足的說服力,感人至深。難以想象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子,怎能如此準確地把握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