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謅07

糊塗度日,盲目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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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往事(2)--你怎容忽略(上)

(2014-12-08 10:13:21) 下一個


  與他認識,是必然是偶然?那封廢寢忘食三個晚上寫下的十七頁的情書,是為向初戀表露心意,卻似命運安排般幾天後被他看到.那時他已經從學校畢業了,隻是回來找讀研的好炫耀的朋友才看到了一個無知單純的女孩兒幼稚的情書,他應該有足夠的心智和一點點的成熟不屑這樣的東西,可他偏是另類,不能說也同樣幼稚,因為他從來無規無矩,這就是他的風格,不因時間經曆改變;他且是比我的初戀更加率性而為的性情中人,看完信就一刻不耽誤地來找我,硬是闖進我的世界.開門看到一個陌生人,我以為他敲錯門了:請問你找誰?他毫不客氣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目光竟然跟初戀一樣鋒利直接,咄咄逼人,隻是認真些,這眼神立刻就讓我不自在起來,他並沒有急於報上家門,而是毫不躲閃地望著我的眼睛,目光裏充滿了坦率自信好奇探詢,還有點兒什麽別的,竟然讓我這個主人感到隱隱的膽怯,好象我倒是莽撞闖上門的不速之客:我是XX的朋友,你是小謅?他這點兒無所顧忌的霸道勁兒也真象他,真是物以類聚.他不再多解釋,好象很確信提到那個人名就足夠了,我也真就如他所料地讓他進來,不多問什麽了.

   坐在對麵的床上,他才開口自我介紹,語氣帶著北京男孩兒特有的從容,不賃,自信:我叫郎,新郎的郎.我差點兒笑了,這個人一開口就與眾不同. 我還從沒有真正走近男孩兒,毫無思想準備地麵對了衷情的男孩兒的好朋友,而且是這麽直接的異類,又被別人看了私密的情書,很尷尬,很無措,盡管平日並不沉默,盡管下筆就是洋洋灑灑的十七頁,可此時卻找不出一個詞了,就那樣拘謹地坐在自己的宿舍,任一個陌生人評判剖析;他倒絲毫不覺得尷尬,沒丁點兒不自在,依然認真地望著我的眼睛,不加修飾地亮出對我的看法:我看了你給他的信,寫得真好,所以我一定要認識認識這個姑娘,不過你比我想象得高,而且太漂亮了點兒.他以為我該是個活潑外向火熱鋒利靈牙利齒的人,而且嬌小玲瓏,但容貌一般,不然他那愛虛榮的朋友為什麽要拒絕我? 事實是:我不僅比他想象的高,還留著跟大多數校園學生一樣的長長的披肩發,而且乍一看挺羞澀靦腆,好象並非信裏那個火熱,我行我素,任性大膽的人.人在文字裏往往完全是另一種樣子,他卻把它統一到真人身上,以為一定會看到一個熱情似火,喋喋不休的小精靈.我想我的內心深處有叛逆和自由的欲望,可做了十多年的好學生乖孩子,我看上去隻是一個標準的乖女孩兒,所以我才會被野性不羈的男孩兒吸引,我渴望他帶我衝破自己的禁錮,釋放激情.顯然我的樣子讓他意外,甚至有些失望:在他的概念裏,我這樣披著長發,瘦瘦高高,看去文文靜靜的標準校園女孩兒一抓一大把,都毫無特色,沒有個性,估計也都挺笨,如果不是這封信,他根本不會對我有任何興趣.後來我了解,無論男女,他都喜歡有靈氣,聰明,個性鮮明的人.他最不能容忍愚鈍和庸俗,即使是天仙,若讓他覺得反應遲鈍,他也無動於衷,甚至不會掩飾鄙視,他曾說:女人的漂亮最難抵抗男人的貪求與蔑視,漂亮太不夠了.我信中流露的熱情,大膽,坦率,與那即使你是魔鬼,願隨你到天涯海角的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正契合了他的性情:他的身體裏蘊藏著似永不枯竭的激情,且從不憚於盡情釋放表達,不會為任何條條框框限製左右,也絕不迂回掩飾.記得後來的通信裏跟他提起在宿舍樓前練體操的時候一個男孩兒想要跟我套近乎卻不知所措,他回信說:’如果是我,我會自然不加思索地說:你做得真美,但這是廢話,我就想認識你,原因不言而喻,如果你不想認識我,我就說聲謝謝,因為由於你的存在,今天早晨我感覺很美好.’

  了解之後,我發現他的個性更是不成套路,我始終不能用好壞來評價他,他好象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無視社會規則,象不諳世事的孩子般真誠坦率地越過道德的界限,對周圍的不恥和非議徹徹底底地視而不見;至少在年少輕狂的青春,他的詞典裏沒有自卑,從裏到外地自信, 多少年過去,那鋒利又赤子般純真的眼神,和微笑時上揚的嘴角,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裏.這樣一個人,怎容忽略?

  以信取人,他把我想象成他的同類,卻沒料到文字與本人反差挺大,但他還是固執地把我往自己的推測中套,坐在我們的小宿舍裏滔滔不絕地發表他對我的信的感想,和對我的解析,直到我完全不認識自己了.就因為一封信,他從心裏接納了一個不會在路上為之駐足的女孩兒.那一天後,他經常來找我,在那個年紀,我根本不知道怎麽拒絕才不顯得生硬,況他又是一副不容商量的霸道神情,我就那麽一次次跟著他在校園的各處散步,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他也不需要我說,基本都在自言自語,麵對我這樣一個沒有回應的交流對象,如果不是那封信,他定然一次就覺得乏味了吧?我真的不明白他怎麽有熱情一次次來.一個夜晚,他把我叫出圖書館,我們站在一棵鬆樹旁,他忽然吻了我,那感覺並不好,因為我從心理到生理都毫無準備,他也不會有什麽感覺,因為我是如此無知無覺的女孩兒;這個初吻不是因為兩情相悅,我猜他隻是想用這親密的舉動打破我的拘謹和沉默;我隻感覺了並不舒服的潮濕,和他身上唇上異樣的氣息,他恐怕隻體會了小姑娘的僵硬和無知.他已經是個很有經驗的男人,麵對一個對性毫無概念,根本不會配合的女孩兒,他一定心如止水吧?以後在信裏他說那時在他眼裏我還不是一個可愛的姑娘,而是一個靈魂讓他安靜. 我為自己的無知尷尬到了極點,驚慌失措,逃回了宿舍.跟一個純潔的女孩兒談情說愛,除非你也是純潔的小男孩兒,倆人一塊兒無知探索,否則實在沒意思.

  但我們從此確實打破了無形的障礙.不久他就去了美國,我們開始通信,一封封連綿不斷的航空信,一頁頁寫滿了正反兩麵粗粗折起匆匆發出的話,一次次曉的起頭郎的結束,在美國北京之間穿梭,我對他真正的了解,都在這些信裏.他的筆跡很潦草匆忙,好象來不及表達他過多過快的想法,都趕著出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漏掉,他說經常覺得手跟不上思想,他的腦袋裏麵隨時裝滿了想法,高速地運轉著,也許他並不是好動的人,但確是好思考,而且很雜,很活躍,象個玩兒起來不知疲倦的孩子,連他的筆跡都保留著孩子式的稚拙;每一頁紙的正反兩麵都擠滿了字,表述他對世界,對生活,對男女,對政治,對哲學的奇思異想,字裏行間激情飽滿;新鮮獨特的眼光,常讓我覺得他始終沒有丟掉童年的天真,好奇,和熱情:他眼裏的美國:天藍得要流下來;四周的雪山,遠遠看去象掛在天邊的一個童話,一個夢.無論什麽話題,他都能說出讓我驚奇的感想,不管是不是認同,它絕對是隻屬於他的,這個二十三歲的男孩兒大膽又羞澀,堅強又脆弱,自信又謙虛,活躍又安靜,樂觀又悲憫,易變又穩定,既不遮蓋男人的優越感與強勢又對女人傾心傾情溫柔體恤,既深深眷愛著中國又非常西化,既坦白真誠又帶點兒狡猾,既無所顧及又敏感小心,’對世界充滿愛憐,對他人充滿同情,熱烈而執著’,他是多層多麵的矛盾統一體,而所有這些特質的出發點是他對生命對世界濃烈的愛與激情與坦誠.

  他在信裏時常夾張照片,或是明信片,或是生日卡,我就從照片,從他的描述裏開始認識美國:一個看不到土地,連街上都種滿了青草,天藍得要掉下來,象夢一樣遙遠幹淨的地方;它跟中國太不相同,正如他跟其他人那麽不一樣.他眼中的世界很特別,很新鮮; 他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玩皮透明坦白,他雖然戴著眼鏡,帶著穿透力的目光始終赤裸,銳利,無畏,又純粹. 他向我證明:男人的強壯,完全不在身高.他個子不高,但身上隱隱地透著一股霸氣,有著那種無論多痛苦也要明白是怎麽回事的倔強傻氣, 那一種霸氣,野性,勢不可擋地衝撞著我的畏怯,束縛,拘謹,循規蹈矩,逼我衝破十幾年好學生好孩子的規矩的繭,在自由的校園裏,剝離出自己個性中的自由無羈的一麵.

  他不高,我卻從不覺得他弱小,倒是他散發的陽剛之氣隨時映襯著我的柔軟, 雖然他不過大我三歲,卻硬是不商量地把我看作需要嗬護寵愛的小小妹妹.雖然平時我總是一副頂起半邊天的新中國女性形象:堅強獨立,到了他這裏,卻始終是標準的小女孩兒;後來交往的人裏,似乎再沒有誰讓我感到強大;這個不同的人與我的保守中規中矩幾乎南轅北轍,始終讓我有些陌生,可他固執地把我拉近,充滿熱情地讓我了解他眼中的男人女人,政治文化哲學,親情友誼,讓我驚奇,讓我更加陌生.

  他與我不同,與誰都不同,所以一年多,近二十封信後,我卻仍然覺得與他隔閡:這個男孩兒雖然隻有二十三四歲,卻讓我難以把握認清定位,讓我找不到參照係去理解他,也許我太年輕,也許我太庸常,我常常覺得相對於他,我的所有的喜怒哀樂的緣由,所想所感所思,都那麽大眾那麽平常,他的不同,隨時映襯著我的普通.我對他,因而也始終不能用對錯,好壞,成熟與幼稚這樣普遍的標準去評價,他的所言所行,常常跨越道德和社會準則的界限,我卻無法因此唾棄鄙視:他從來沒有走進過社會規範裏,就象另一個世界掉下來的異類,你怎麽能用平常的尺度衡量?好朋友經常說我不食人間煙火,那麽讓我難以理解透徹的他,根本就不曾試圖去適應過社會規則.我相信在有些所謂的正常人眼裏,他即使不是個壞蛋也永遠成不了好人.也許因為自己本性中也有對準則的輕蔑,也許是自由的學校影響著我少用黑白分界,我對他,從沒有過否定,即使他做的事在大多數人看來夠混蛋,我也終能理解,因為我更肯定他的坦率,不虛偽,不做作,不陰暗,不小人,不猥瑣,更欣賞他身上為大多數人所缺少的激情;對在生活與歲月的磨損中喪失了生命活力變得麻木寡淡,精神與感情都陽萎的人,我才不屑一顧:而這恰是最常走的人生路,這也恰是他最與眾不同的地方.他是一個活得感情濃厚突出的人,而且似乎永不會褪色.

  那些信,我保留至今,那時不知道,那些信,象一條河,流進了我的生命,它們對我的意義,回頭看時才了然.就這樣無意間,我走近他,他不是我的初戀,不是一夜情,不是男朋友,但他卻的確成為我青春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臨畢業那年,五月底的一天,看門大媽一早來敲宿舍門,:外麵有人找. 這才早上六點剛過,誰會在這時找我?我完全糊裏糊塗地下了樓,開了樓門走出來,卻一眼看到站在外麵衝我笑著的一個人,我一下子就清醒了:那是多麽燦爛陽光純粹的笑容,它就是一束明亮的光芒射進樹林,我仿佛於一瞬間從沉睡中醒來,心猶如一朵死不了花迎著陽光慢慢開放,快樂如水四下漫延,蕩滌了一切,他就是整個世界,因為我看不到別的了.我的眼裏是驚奇,繼而漲滿了快樂,二十一歲的無知的小女孩兒是藏不住歡樂或煩惱的,他得意地望著我,得意自己讓一個女孩兒如此意外.我怎麽會料想一個原本隔著一個世界的人忽然站在我的麵前?他明澈的目光長驅直入,直抵我的靈魂,我想那一刻我醒了,也醉了:為了那潔白的笑容,為了那異樣的氣息,為了那赤裸的目光,我什麽都不要了,以後怎樣誰去管它?此時,我要燃燒自己,去抓住美麗,那是飛蛾撲火的陶醉,那是隻屬於純而又純的二十一歲的癡傻.兩年前相識,通信,細水長流,竟好象就是為了積蓄成這衝堤的洪水;生命早已在悄悄準備爆發,而我隻有站在了他的目光裏時才恍然.

  那個五月微涼的清晨站在我麵前的男孩兒,看到的,是笑顏如花的姑娘,燦爛明媚地走進他的目光:

  當我的生命曆程再一次與這片白帆相遇的時候,帶著幾分痛苦,幾分期望和幾分真誠的祝願,隻想衝她笑笑問安,順便探望一下她的同行者,道一聲珍重,祝福.我並且想盡量保持距離.可是,幸好(那是什麽意思),正如我內心深處的期望一樣,那麽自然地,又是那麽不可遏製地,那小白帆重新向我飄來,我微笑著看著她向我飄來,好象我早就盼著這一天,好象是命中注定,好象已等待得太久太久,不接受短暫生命中的造物主的(其實他老人家對我夠慷慨的了,僅憑此一項)第二次垂青,那真是十足的混蛋,最重要的是,我是多麽珍重那片白帆,多麽厚愛那片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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