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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影湊夠了首付,隻夠在四環以外買一套很小的一居室。房子是個敏感話題,為了避嫌,她買的過程都沒讓邱鑫龍知道,但是等她開始搬家的時候,當然也就瞞不住他了,他果然說她:“你買房子,怎麽沒跟我說啊?”
廖影道:“為什麽要跟你說啊?”
邱鑫龍說:“買房子,你錢夠嗎?”
廖影說:“我是從銀行貸的款,已經辦好了。”
他嗬嗬笑著說:“是嗎?你們美國人,也讓在中國貸款啊?”
這話聽著是個打趣的意思,但是廖影聽著別扭,覺得他順勢在岔開話題,回答他的口氣上就有點不耐煩:“我國內的戶口和身份證不是都還有呢麽。”
他是個敏感的人,看了她一眼,無論如何也得表個態:“要不要我給你出不夠的部分?六十萬夠嗎?”---他又是用這種“征詢”的口氣。
廖影隻能這樣回答:“我為什麽要用你的錢?不用了,多謝你了。”
他說:“你怎麽總是跟我這麽客氣,真不用嗎?”
廖影說:“真不用,我又不是不掙工資。”
他還是嗬嗬笑著說:“噯,你這是在幫我省錢哪,省了六十萬哪。”想了一下又說,“不過你喬遷新居,我總得送給你件禮物啊,你現在還缺什麽?冰箱?空調?電視?你選吧。”
廖影盡量掩飾住不快,說:“都不用,我都買好了。”
他感慨道:“像你們這種有文化有能力的女性,就是不一樣------不過真的,你不要跟我客氣啊。”
廖影轉過頭去,不讓他看到她寫滿不滿的臉色:“真的不是客氣。”
他說:“咳,你這人真是……”
廖影總算看清,這個邱鑫龍就是那種隻是以大方的麵目出現、其實是假大方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會對女人說:我幫你買房子吧。我給你買輛車吧。你喜歡什麽就買什麽吧,我給你出錢。但是由於女人一般都會說:不要。於是他就誇你隻愛真理不愛錢,把你架得無比高尚,於是真到遇到困難的時候也不好意思向他開口,最後女人發現他連一件像樣的東西也沒送過,最多隻送過幾箱五穀雜糧什麽的,說是土特產他特地弄來的雲雲-------沒人會挑剔土特產的價格。 價格不高的禮物他是不會送的,低於一萬他拿不出手,因為顯不出大手筆,不符合他一向展示的經濟實力的身份;價格高的更不能送,如果生日送了,情人節要不要送?婦女節要不要送?七夕節要不要送?紀念日要不要送?今年送了,明年哪能不送?
廖影有時候也會想知道,如果他用征詢口氣問自己而自己回答“好吧”時,他往下該怎麽收場,比如他說要給自己的房子出資六十萬而自己說“好的”,他會真的給她六十萬嗎?雖然好奇,但是廖影還是說不出來“好的”。她好歹也是頂著個美國派駐中國市場總監的頭銜,在別人眼裏是個獨立、能幹的高級女白領,哪能伸手就跟男人要錢?再說她跟邱鑫龍的感情也遠遠沒有達到能敞開談論所有事情的地步。
為什麽別的女人總是能碰上真正出手大方的男人?公司裏的一個女同事,三十幾歲,開了輛保時捷上班,幾個香奈兒、古奇、迪奧的手提包換著背。她哪裏來的錢?大家都不問,但是事實明擺著,她動不動就表現出自己手頭有花不完的錢的派頭。比如有一次廖影需要交六千元發票充賬領取年中獎金,一時發票不夠,就在辦公室嘟囔:到哪兒找那麽多發票啊?這個女同事聽見了趕緊說:下班咱倆去商場吧,我剛好要買點東西,把發票給你吧,你需要開多少發票我就買多少東西。 廖影聽了滿不是滋味,這不明顯在顯擺嘛。她隻有訕訕地說:你可真夠富裕的。女同事故意蜻蜓點水地說:咳,我老公。話不用說完,意思很明白。當然沒有同事見過她老公,也許根本拿不出手,沒結婚也說不定,不排除就是個糟老頭子,但不管怎樣,她在享用著富足的物質這一點是擺在明麵上的無可置疑的,總之是有個男人在給她錢花。
廖影大學同班成績最好的女同學說她要出國了,她的男朋友換了三萬美元給她帶著走,這個錢其實用不大著,因為同學有全額獎學金,自己工作多年也小有儲蓄。 廖影公司裏還有個二十多歲的女同事說想給父母換套大一點的房子,可自己剛工作不久沒多少錢,女孩兒的前男友竟然讚助了她二十萬元現金,說“這是送給你成全你的孝心的。”雖是以前有過情分,可是畢竟分手了,時過境遷,前男友已經娶妻生子,雖然算得上事業有成,這麽做也不容易,畢竟二十萬不是個小數目。
這樣的大方男人廖影一個也沒碰到過。
為什麽別人恰好就能找到那個出手大方的而自己恰好找到的是那個假大方的?難道別的女人都是在吹牛嗎?一個號稱有錢的人和你談戀愛,你還其實一分錢都沒正經花過他的呢,可是外麵都說你傍大款了,誰知道她碰上的會是那種嘴上大方實際小氣的男人,也許掙錢是辛苦打拚來的,所以看得重,看得緊,要麽就是個偽大款,所謂實力不過是虛張聲勢。
6
廖影在北京最談得來的朋友就是大學同學海蓉,至今還沒結婚,男朋友大概一年換一個,她倒很想盡快安定下來,但是總也沒找到合適的,隻好就一直繼續找著。因為有共同話題,兩個人有點什麽感慨都會找對方一吐為快。
廖影最近跟海蓉抱怨的都是關於邱鑫龍小氣的問題。“你說,他這不是拿我的智商開涮嗎?真大方的男人會拿一張銀行卡直接拍到女人麵前,命令式地說:裏麵有多少多少錢,需要什麽就自己看著買吧。女人這時一般都會說:不要,我自己有錢。男的會說:哪能讓女人花錢,拿著!總之他不由分說,給的漂亮。”
“這個人就是拿你過嘴癮呢,幾個月的功夫,已經用嘴送了你房子、電視、衣服什麽的,價值將近一百萬了吧。” 海蓉不屑地撇嘴。
“問題是誰也沒有說必須得送我東西啊,這就明知道我會說不,自己樂得白做個慷慨大方的姿態,一點代價不必真出,我還得領情。”廖影也越說越氣悶。
“就是,這樣的大方話說多了,他自己也糊塗了吧?以為真的已經送了你那麽多,你也不好說什麽,因為人家確實口頭上說了那麽多,是你自己非要客氣不收的嘛,”海蓉說,“下次他再說,你就順杆爬說好,看他怎麽辦。”
“那可真說不出口。說話都有個語境問題,他那話說的,那語氣,給你鋪好了路似的,順杆爬的回答反而就是‘no’。”
“倒也是,換了我,遇到那種情境可能也說不出‘yes’,哎,還是臉皮太薄啊。你說這種男人倒臉皮厚哈,做不到就不要說,想做的話直接拿結果說話,這是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的問題。這樣的男人嘴上占著大方的便宜,本能地玩著這種小把戲,其實就是侮辱女人的智商,不戳穿他是給他留麵子而已,早晚有一天女人會忍耐不了而甩了他,他還感慨自己為什麽總也得不到女人的真心呢? ”海蓉算是旁觀者清。
“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要求太多了?我希望他送我禮物,為我花錢,是不是我不對?”
“也沒什麽不對。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就是,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被男人用物質寵著,即便這個女人本身再能幹,再能賺錢,她也喜歡對她大方的男人。這種男人骨子裏是個真正的男人,他天然地覺得他有義務管著他喜歡的女人的衣食住行。 其實這種真大方的男人最終是不會太吃虧的,女人喜歡大方的男人,就會真心對他好,即便是一開始大手大腳地花過幾回男人的錢,到頭來還是會真心替他省錢,不舍得亂花對她這麽好的男人的錢的。 也就是說,這種真大方的男人最後是既得夫人又沒損兵,通常是得到了真心也沒破費多少。所以說,世上就怕真誠二字。”
海蓉大概是經過的男人太多了,所以總結起來理論一套一套的,簡直出口成章。這番大論述一說出來,廖影還真覺得有些道理,她想起當時她從來就不舍得花薛明的錢,那是因為薛明把手頭所有的錢都交給她,她反而不舍得亂花。她和薛明後來雖然也為錢的事爭執,但性質不同。
“可惜他不會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有人告訴他,他不僅不會自省,可能還會像發現了真理一樣地說:噢,原來女人歸根到底都是愛錢的。”廖影說,“其實,女人歸根到底是愛男人的,隻不過首先他必須得是個男人才行,而要說假大方也是男人,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會同意。”
他要是個靠所謂才華 混世界的男人也就罷了,譬如他是個懷才不遇的音樂才子什麽的,她自然也不會在物質錢財上對他有什麽期望值,倒貼也說不定可以接受。他既然是個靠“經濟實力”行走江湖的男人,卻不肯出點錢,那就跟行騙差不多吧?
廖影認為自己反倒是因為他也付出過錢財的代價的。她買的那些高檔內衣難道不是為了穿給他看的?不是花的她自己的錢?每次見麵她穿的都是不重樣的內衣,這些花費難道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