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兒(11)BY 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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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相愛的人的關係中，淨身出戶的一方是能感動自己的，另一方則要現實地麵對對方淨身出戶帶來的結果，也就是指經濟上的短缺。

 

“別人淨身出戶至少是拿著自己的工資的，你倒是個負數。”廖影終於忍不住這樣說，但她是微笑著說這句話的，從語氣上聽不出她心裏的委屈。

 

“我已經對不起他們娘兒倆了，所以總覺得要盡量讓他們的物質生活不再有任何一點降低，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覺得你能理解我。以後時機合適了辦離婚手續時，再商量一個妥善的數目。”他對廖影也歉疚，但是好歹他們犧牲了金錢，換得了感情。

 

廖影沒說什麽，因為覺得說什麽都會影響感情的純度。然而她覺得他這樣完全是自私的做法。他自作主張地拉低他和廖影的物質生活標準，低於他的妻兒，他心理上會平衡許多，覺得自己為了真愛，付出了物質犧牲，負罪感就會減輕，是一種贖罪的表示。他一廂情願覺得他和廖影在這個問題上是一體的，但廖影並不認同他的想法。

 

當然他還有一些現金的收入，但是數目並不穩定，他把這些錢全部交給廖影用於兩人的生活開銷，在他看來依然是他出錢養家，這隻讓廖影覺得更加委屈。

 

他們住在上海這樣的國際大都市裏，消費之高絕不低於她在美國時的水平。她的工資漲了幾次，現在已經達到每月八千元，薛明職位高些，每月收入雜七雜八加起來大概在兩萬左右，但是給了他妻兒之後，每個月交給廖影的也隻有六七千塊錢，兩人的收入合起來是一萬五左右，他們住的是一居室的小房子，房租是四千元，在他看來他交給廖影的錢是夠用的。但是廖影也有女兒要養，更關鍵的是廖影雖然是不得已，但也算是淨身出的戶，沒有什麽積蓄。他們今後的生活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尤其是買房子這個因素，以他們倆現在的財政狀況實在是想都別想。

廖影在上海來往最多的女朋友叫程麗麗，是大學同宿舍同學，還沒結婚，男朋友換來換去，好像總是不滿意。前幾天還跟廖影訴苦，說是認識了一個在上海工作的中年男人正在追求自己，男的認真是結婚的打算，剛剛花掉全部積蓄一百多萬在上海買了房。程麗麗向廖影抱怨道：這個男的別的倒還好，就是太寒酸。廖影說：一百多萬一筆付清，還叫寒酸？程麗麗說：一百來萬，一個中年男人全部的積蓄，在上海市中心也就買套一居室的房，還有什麽奔頭？不是寒酸是什麽？

而廖影和薛明，兩個人加起來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湊夠一百萬。這是2006年的春天，上海的房價不斷地在上漲。別看大家都嚷嚷上海房價太高，房子太貴買不起，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趨勢，還會再漲。即使政府一再地有消息說要進行宏觀調控，但進行宏觀調控的目的也隻是為了防止房價上漲“過快”，顯然上漲的勢頭是遏製不住的。

因為在美國大城市生活過，廖影對房價的感覺要比國內的人更敏感些，她的判斷是：再過五年，上海市中心的房價平均應該達到至少五萬元一平米，才配得上上海的國際大都市地位。她和薛明現在買不起房子，往後隻會越來越追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他們本來也算是一對有能力的高級白領，最後卻要落得生活品質連個普通的打工者都不如的境地嗎？

何止是房價，其它的消費水平也在野草般地瘋長。從國外回來的人最有感觸，常常對國內的消費感到驚訝，幾年不見，怎麽突然間國內的人都變得這麽有錢似的？倒退幾年的時候，在美國掙點美元，拿回國以一當十，即便手裏沒多少美元，在國內換成人民幣花起來也很有些大手大腳的感覺，頗有些優越感。然而現在卻反過來了，國內的人高消費的程度令國外的人咋舌。像程麗麗，上次跟廖影一起逛街，竟然眼都不眨地買了一件標價六千元的外套，打了個七折，最後以四千二買下就覺得占了很大便宜似的，興衝衝地說“很合算很便宜的”。廖影道：這在國內叫“便宜”？！其實她知道，這是個相對感覺，一走進上海的商場，凡是你看得上眼的，標價都過千元，隨便一件普通牌子的羊絨衫，都是兩千元左右，這就相當於三百美元買一件毛衣，而在美國，一般華人誰會花三百美元買件毛衣呢？三百美元可以買到更好的東西。

再看公司裏那些二十出頭的女孩兒們，不知道哪來的錢，熱衷於攀比各種名牌包比如香奈兒、普拉達、古奇，每一個至少是上萬元。這就是上海眼下的消費氣氛，在這種環境對照下，廖影和薛明的財務狀況就屬於捉襟見肘了。出於各種現實考慮，兩個人暫時還沒打算公開關係，隻是低調來往，公司裏同事看不出，人人都以為廖影嫁的是美國富豪，有花不完的錢，她也得硬著頭皮裝點一下門麵，每次麵對一件價格不菲的服裝飾物猶豫不決的時候，廖影心底就會滑過深深的委屈。

薛明也知道這一點，他有時也會自嘲說：看看我這前半生所有的積累全都給了他們娘兒倆了，到了中年反倒又從零開始。廖影聽他這樣說，心裏越發地不舒服，等於是她掙的錢，來維持自己和他的生活，這就屬於間接地貼補他的妻子，貼補他們一家，他難道看不出這個邏輯嗎？ 然而這些話她隻能在心裏想，說不出口。

 

廖影覺得薛明淨身出戶已經可以了，新掙的工資卻不該大部分都給他妻子和兒子。然而他已經先這麽做了，廖影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阻止他，她張不開口。不到一定的火候，這話實在說不出。

 

在熱烈的時候，他倆的激情足以掩蓋這些現實問題，廖影即使心裏委屈，但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柔情蜜意裏，也沒有空間容納這些實際的事務。激情的階段過去以後，現實的問題會越加凸顯。他顯然體會不到，每次他發了工資給他妻子送去的時候，廖影的心裏是多麽刺痛。廖影和他並不直接談論這個話題，但越來越難掩不滿的情緒，雖然一開始她是盡量以溫柔的姿態提到這些問題-----她也不想讓他覺得她原來竟是這麽現實的一個女人。

 

“今天咱們部門的小杜說她們家剛買了一套兩居室，貸款買的，首付就付了八十萬。”有一天吃完晚飯，廖影提起了話題。

 

“房子總價多少？”他以為隻是個普通的話題。

 

“大概兩百萬吧。”

 

“現在的房子動輒就一兩百萬的，百萬以下的房子大概已經找不著了--------”說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過來抱住廖影，滿眼寫滿了歉意。“小影，你給我點時間，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廖影不忍心再為難他，雙手吊住他的脖子----這是她對他親昵的表示，但是她把臉埋在他胸前，沒有與他對視：“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心裏的話沒有說出來：什麽時候呢？要等多少年呢？你有什麽具體的解決方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