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天鵝湖’

我喜歡用肢體表現的美 , 因而喜歡所有形式的舞蹈 : 從中國的古典舞 , 到西方的芭蕾 , 國標 ; 從競技體操到藝術體操 . 從小時候收集舞蹈圖片 , 體操雜誌,健美書 , 到後來買各種舞蹈錄像帶 , 各屆全國舞蹈大賽 , 各個芭蕾名段 , 藝術體操 , 國標比賽 VCD, 積了十多盤磁帶 , 幾十盤 VCD, 其中最珍貴的是十多年前從電視上錄下來的全本 ’ 天鵝湖 ’, 而這最寶貝的錄像 , 卻在三年前搬家時莫名其妙地丟了 , 連同另一盤錄著自己大學時藝術體操比賽的錄像 , 雖是集體操 , 雖隻有幾個瞬間 , 畢竟是從前的自己 , 活動在屏幕上 , 青春的身影 , 卻從此再也無從尋覓.
 
  多年前 , 一個偶然的機會 , 看到電視上 ’ 天鵝湖 ’ 的預報 , 早早把一盤錄像帶準備好 , 在周日的早晨 , 打開電視 , 點到 A&E, 八點準時按下錄像鍵 , 邊看邊錄 , 截掉了其中穿插的廣告和主持人的介紹 , 不知道它將成為我最愛的 ’ 天鵝湖 ’; 此前此後一定有聲望更高技藝更精的舞者 , 但看過了很多其她人的詮釋 , 我始終覺得這是我看到的最美的表演最美的編舞 , 唯一能讓我每次看時流淚的 ’ 天鵝湖 ’.

  記得片頭介紹演員時說是法國的芳丁 , 此次表演是加拿大芭蕾舞團 , 不過我的記憶一定出了差錯 , 因為再循著記憶去找時發現法國確有個著名的芭蕾舞演員叫芳丁 , 卻不是我看到的 , 從此斷了線索 . 在紐約 , 看過美國芭蕾舞團的表演 , 當時在打工 , 為了省錢買了便宜的票 , 坐在偏角 , 稍不小心 , 演員就跳出了我的視線 , 那一次沒有太多印象 , 覺得表演得實在平平 . 幾年後開車兩個多小時去 DC 的肯尼迪中心看了俄羅斯著名的 KIROV 芭蕾舞團的表演 , 這次又因為票買晚了座位幾乎貼到天花板上 , 根本看不清台上演員的表情 , 但因為遠 , 得以欣賞驚歎他們集體舞的整齊劃一 , 充分體會了前蘇聯芭蕾舞團平日嚴格的訓練 , 確是其它芭蕾舞團難以豈及 , 那一次印象最深的 , 竟然是一個小醜的單人舞 , 其技術與表現力遠遠超越了男女主角 , 他的幾段舞贏得長久不息的掌聲 , 不知道美麗的白天鵝英俊的王子做何感想 , 不知道這是失敗還是成功 .

曆史上最著名的芭蕾舞演員幾乎都來自前蘇聯 , 但那一次的演出卻讓我對他們失去了興趣 , 過於講究技術讓我無法與之共鳴 , 這些身材完美臉蛋兒完美技巧完美的演員的表演機械刻板 , 沒有魂 . 多少代演員演繹著這個經典故事 , 做著幾乎一樣的舞蹈動作 , 想要超越所有的人 , 想要打動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觀眾 , 非天賜的靈性與悟性不能 , 幾乎可遇不可求 , 無法教 , 無法練 .

那盤丟失的帶子裏的舞者 , 一定並不是名聲最高的演員 , 在我看來 , 卻最有靈魂 . 她的身材修長筆直挺拔 , 比例完美無缺 , 手臂與腿並不象有些演員那樣過分長而幹瘦 , 線條既柔和又有力量 , 一舉一動間盡顯白天鵝的脆弱憂傷 ; 而在表演黑天鵝時又盡抖柔軟 , 舉手投足間充滿妖豔的媚惑 , 動作變得幹脆果斷 , 再不見半點兒白天鵝的影子 , 那原本柔弱纏綿如水的肢體忽然充滿了利落的狡邪 , 冷豔挑逗 , 幾乎讓我覺得有些人格分裂 , 她是我看到的唯一能充分表現黑白天鵝不同個性與氣質的演員 , 開始時讓我不能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 看清了 , 也徹底折服了 .

‘ 天鵝湖 ’ 最精彩的段落是天鵝的單人舞和天鵝與王子的雙人舞 , 包括落入情網一段和天鵝臨死前兩人的絕唱 , 這個舞者的每一個動作既無限舒展延伸 , 又含蓄收斂 , 不濫用炫耀技巧 , 沒有任何細微的多餘動作 , 幹幹淨淨 , 張弛有度 ; 她最美的也是最有別於她人的是靜止 : 靜之於動 , 在舞蹈中 , 要難得多 , 它需要對身體和情緒的控製與力量 , 瞬間的靜止 , 常常比動更能給人回味的巨大空間 ; 這隻天鵝正是在一次次快速的動作後短暫的定格裏讓我感受情感的充沛的流動與滲透與放射, 予我無邊的想象回味的空間 , 且讓我在她的靜止中得以釋放自己的情緒 , 好象一滴墨掉進水裏 , 迅速洇開去 , 悄無聲息 , 沉默著又熱烈著 , 熱烈裏且帶著哀傷 , 那一份身體表情動作的節製 , 充滿了力量和張力 , 我相信在很多細微的地方 , 她加進了自己的理解 , 創造了獨特的風格 , 讓她在我眼裏獨一無二地美麗 , 從裏到外 , 從指尖到腳尖 , 流淌著浸潤著如詩如歌的韻味兒 , 這韻味兒裏又始終染著脆弱的憂傷 , 這才是天鵝湖最動人的地方吧 ? 我卻無法從其她人身上再次感受品味 .

看她表演時 , 我幾乎忘了她演員的身份 , 甚至忘了舞蹈動作 , 舞台上 , 隻是一隻美麗而脆弱的天鵝 , 為愛憂傷為愛死去 . 從錄下來 , 記不得看過幾遍 , 每到她的單人舞雙人舞 , 都看得一樣貪婪 , 一樣意猶未盡 ; 相比之下 , 其她人變得索然無味 , 在網上 , 在錄像帶裏 , 在 DVD 裏 , 我一個個著名的舞者看過 , 還是覺得她們缺了些什麽 . 那一隻天鵝 , 每次觀看其她人時 , 就象王子在與黑天鵝跳舞時心裏閃現的姑娘 , 都靜靜地在我眼前跳舞 , 依然柔弱 , 依然哀傷 , 依然節製 , 依然最美麗 .

那盤帶 , 伴著我 , 從南方的路易斯安那 , 到北方的賓州 , 紐約 , 波士頓 , 再回賓州 , 特拉華 , 馬裏蘭 , 弗及尼亞 , 多少年 , 多少地方 , 多少次搬家 , 多少次生活的改變 ,’ 天鵝湖 ’ 的曲與舞 , 那一隻撼動我心的天鵝 , 一直保存著 , 在每一個生活過的地方 , 都曾重看 , 卻不想在上次搬家時遺失 , 而這次才挪了不足一英裏的距離 , 等我整理時才發現 , 那一堆多年收集的芭蕾 , 電影裏沒了這盤舊帶 , 而它們從來是放在一起的 , 查了一遍又一遍 , 再也找不到 .

從網上查詢 , 甚至給當初播放 ’ 天鵝湖 ’ 的 A&E 寫 EMAIL, 都無法再找到那一版本 , 才發現失去的已然無法補救 ; 有很多的瞬間 , 會忽然湧出欲望 , 想再打開錄像機 , 把那盤帶子推進去 , 然後坐下來 , 再一次沉浸在 ’ 天鵝湖 ’ 經久的段段曲子裏 , 再一次被舞者如詩的闡釋柔軟了心化開了情 , 那時才意識失去的何其珍貴 . 也買過其它版本看 , 卻始終無法在情緒上契和 .

自從丟了那盤帶子 , 我一直沒有停止尋找那一張麵孔 , 那一個身影 , 尋找一個相似的有靈性的脆弱的天鵝 , 我想一次又一次慢慢品味舞蹈的美麗 , 人的美麗 , 愛的美麗 , 卻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 , 但清楚 , 我會繼續尋找 , 等待那隻天鵝 , 從心的記憶裏重新滑到我的眼前 .

生命中有些最珍貴的 , 可能緣起於小小的不經意的偶然 , 在時間的長河裏 , 洗滌出美麗 ; 生命中有些最珍貴的 , 也可能丟失在小小的不經意的偶然裏 , 經過了生命的起起伏伏 , 升起漫漫的渴望 , 不停地去尋找那已失去的珍貴。

 

[小謅07]

回複DUMARTINI的評論:
謝謝！找了很久，也不記得名字了，所以挺難。
我的文跟你的攝影比，就差很遠了。：）

[DUMARTINI]

可惜了！
網上應該能找到？如果有這個演員的名字

你的文字很細膩感性，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