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謅07
糊塗度日,盲目熱愛
匆匆離開校園,來到美國南方讀書已近兩年,但思念與對舊時的回憶卻未能拉開心與故鄉校園的距離,在夢中,在四季的變化中,校園的景致,和舊日生活的一些瞬間,總會將人心帶回到過去;有時,時間與空間都無法隔斷的,又豈止是真誠的愛情,鄉情,亦能越山過水,無語地隨人踏遍世界小路,且如夜霧,愈積愈濃,遮著人的足跡,籠著人心溫柔的角落,不容揮走.
朋友寄來一張明信片,背麵是MILWAUKEE秋天的景色,凝視片中紅色的楓葉間似乎在流動的金色的陽光,忽然湧起深深的懷念幾乎要逼出人的淚水.大學時也曾想象離別校園的心境,而今,紙上輕輕的感歎已變成真實的深厚而尖銳的傷感,沉在情緒之中;校園,已要成為文字,變得凝固,變得遙遠,但人心卻無法忘卻,無法不因了一點細節,一些淡淡的景致,使過去在思念中重又變得可以觸摸,校園的四季,怕要永遠在生命中循徊,且會因想象,變得更加美麗與浪漫.
又是九月,又是秋天,但南方的秋如北方的盛夏,沒有一絲寒意,沒有些許收獲的豐滿與落葉的單薄,四季常綠的路易絲安那常使人忽略四季的交替;但一張明信片,一幅窄窄的圖畫卻落入眼中心中,揮之不去,由不得人不暫時忘情於記憶.
眼前又是那條短短的金色小路.十一月的夜抖落一地銀杏葉,靜靜地折射著清晨微寒的陽光,將路過的身影印上一層淺淺的金色;路邊的褐色枝椏向天空伸出柔細的手臂,托著零落的黃葉象托著零落的陽光,舒展一路的純淨和滿目的安寧;正午,來去的笑聲人語樂音仿佛賦予金色的銀杏葉一個歡快又短暫的生命,年輕的身影融進這一方金色的世界,人與葉勾出一幅精致的畫,又是一個動人的電影,悄悄記錄青春的美麗;自從踏入校園的第一個秋,這金色小路便深深落進心中,閃著燦爛而寧謐的光.讀研究生的第一年一位學建築的朋友來玩兒,曾被這條小路所迷,立在路邊作了一幅水彩畫,我很喜歡,她又特意選了二院裏古老的建築和那暗紅色古墅邊兩棵蒼勁的銀杏為我作了一幅;畫邊的樹始終凝止著,但每每看到,好象又在望著秋的寒風吹著落葉在空中飄飛,好象又踏在落葉之上,也仿佛在嗅著透衣的寒涼了.生在北方,我也偏愛北方的四季,冷暖交替,不僅給自然添了很多色彩,也使人對四季有著敏銳的感受:因為冬很淒清,春天生命的萌芽與綠的溫馨才會格外令人感動;因為夏很濃重,秋風中紛紛飄落的樹葉才會透出淒涼的寒意.常常,自然如一位解人,與人一同歡樂或憂鬱.
至今,依然小心收藏著這畫和這份友情.再平常的東西,再一般的話語,再普通的景致,當與人的生命相連,便變得格外珍貴;校園的一草一木,因為與自己的青春相纏結,便比別處的更多人情.
十八歲初入校園的緊張興奮依然如在昨日;耳邊還有正午廣告欄前熱鬧的談笑;眼前,還是三教清晨滿樓的燈光,遠遠望去,猶如鏤空的紅磚圍著一團輕柔的白光;還記得迷失在未名湖邊的焦急,走在夜晚的校園的安寧幸福,仰望北京晴朗的藍天的愜意.十八歲的校園,很神聖,很神秘,也很驕傲;敏感稚氣的心,能夠捕捉生活中每一分新奇.
記得一個朗潤的清晨,站在圖書館前的草坪上晨讀,周圍一片寂靜,一陣涼風吹過,吹著遠處綠色花叢輕輕地顫動,好象吹過層層絮語,給這纖塵不染的天地平添了一份別樣的安寧;校園的一切,典雅的角樓,青青的草坪,偶爾路過的學生,與高遠的藍天,融為一體,無論是自然,還是校園,還是人心,都蕩盡了喧囂.仰頭望著無雲的秋,才理解了’秋高’的含義;也是在那一刻,體味了青春生命伊始的欣悅和激動.十八歲,多象這校園之上的晴空:藍得沉凝,藍得調皮,藍得醉人;也純潔得如此時的校園,令人感動,多少純情的夢,都從此生出,滋潤著年輕的每一個時日;因為喚醒了生命的渴望,校園如人初戀的愛人,每每憶起,心中都滿溢著溫柔.
十九歲的秋已過去很久,那年許多的秋夜,和如秋夜般朦朧的滿月的情緒,卻隨歲月變得清晰.記得中秋夜與同學在校園散步,記得夜很清朗,落滿了柔和微寒的月光,路燈照著小山丘上的紅楓,在暗影中閃著深紅的光,學生的談笑散落在滿世界暗綠,寒涼,而溫和的氣息裏,變得夢般遙遠,夜,似乎飄下透明的浪漫,落滿下麵熟悉親切如故友的校園;未名湖畔,<<二泉映月>>的樂聲,穿過夜色,遠遠傳來,很縹緲,很溫潤,也很淒涼,很美麗;坐在俄文樓前的綠茵上,心分明已被幸福漲滿,還有些莫名的悲傷伴隨:無情無緒的時光總要任由美流暢地逝去,從不肯稍作停留.
那夜的琴音,以及十九歲時熱烈與忘我的戀情,與那年的秋,一同深駐於生命之中,那不期而遇的身影,那雙鋒利而玩皮的目光,那逼人的銳氣,還有初戀人的羞澀,慌亂,興奮,傷心,純情,都沉澱在那年的夜色之中,不能忘記的,已分不清是秋夜的美麗還是純真的心的搖動了.
經過了失望與無意義的忘記,終於可以沒有怨意地回首時,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在長大,身心也已與校園相交融,它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滲透了自己的情愛,令人依戀,將要畢業時,我不複是那個熱情衝動,任性稚氣的小女孩兒,他也早已不再鋒芒畢露,充滿生命的活潑,但深深的失望已消失,留下的,是一份沒有虛榮的關心和對曾經的單純與真誠的珍愛.
四年,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自己的腳印,我已習慣看它是自己的家園,一個隨時可以回歸的溫暖的所在,從飄雪的寒冬,溫潤爆芽的初春,厚重的仲夏,到豐滿的深秋,經過了四次循徊,人就在這些相似又相異的循環中與校園一道走向成熟.待到送別了四年的同窗,鎖上那間曾很擁擠的小屋,搬進高高的六樓,繼續學生生活時,內心因希望的實現而感到滿足的寧靜;雖然摯友們有的已遠去美國讀書,難以預料再見的時日,偶爾路過住了四年的地方,好象還能聽到窗口傳出從前的笑聲,難免有些黯然,但所幸還沒有與校園也分離.我喜歡獲得的一切:可以在深夜痛快地漫步,獨自享受每一分寧靜;可以在燈下讀自己愛讀的書,任思路在燈光中無邊地展開,任窗外的繁星映著我恬靜的心緒.
忽然,一切都要改變,自己也要出國了.不象入校時已做了一路的想象,離別它時卻十分匆匆,幾乎沒有防備,第一次感到生活的無可預料,不知從此要放棄多少割舍不得的東西.臨走那幾日,喜歡到處閑走,打發對校園的依戀:真想將這裏的一切裝在心裏,帶到大洋彼岸.
仿佛在提醒時光的流逝,臨走時,又見到了疏遠四年多的戀過的那個男孩兒.相識在十九歲的秋,四年之後的寒冬,又在校園互道了離別;立在寒冷的夜中,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才猛然意識:過去的生活從此就要劃上句號,校園也將深藏於記憶;四年前與他相識時感受的每一分無可奈何的絕望在與校園分別時又清晰地漫出.
來到這校園,是在豐滿的秋,五年之後,就這樣匆匆離別了它,那一刻,心變得紛亂,為了離別的無可奈何,為了失落的許許多多.第一次覺得校園的夜深重而荒涼,第一次承認校園再不能屬於我,正如流逝的歡樂與痛苦,無可挽回,再不能擠在食堂買飯,不能排在澡堂門外長長的隊尾,不能聽到正午的音樂,不能坐在大禮堂看電影,不能感受返校的喜悅,沒有紅色的地毯,也聽不到隊友愉快的笑聲,青春就這樣流走,使人在回憶中,仿佛身在夢中.
未經世事時,我的校園是一個美好的夢,充滿自由,驕傲與新奇.好夢成真時的幸福與自豪,依然留在記憶裏,很快很快,一季一季就這樣消失;二十三歲時,校園又變成了夢,這夢卻沉澱了很多回憶;人心已與校園密不可分,關於校園的夢卻遙遠得不真實了.
校園,猶如喧鬧的世界中一處世外桃園,純淨而美麗;校園的四季,就是一曲輕柔的浪漫,每個節日的歡樂,每一分不期而遇的情感,使它充滿了家的溫情,使每個景物滲透了青春的浪漫,使人與校園,融為一體;心中的四季,早已輪回在校園的一草一木間,早已生動在校園的四季裏:歡樂或悲傷,誰說不能夠融進靜靜的未名湖水之中;情感有時,難道不也如夜晚一池燈光,會被微風撕得斑駁,迷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