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輕'裏回想他跟TERRESA相遇,是因為七個偶然,中間的哪一個漏了都不會有後來的故事.每個人的一生不都是無數個偶然促成的嗎?你可以安排很多的小事,但生命的轉折點卻常常是不經意的偶然,當時可能無所覺察,多年之後回頭看看,才發覺一件很小的事,一個不曾留意的人,竟讓你多少年的記著.
如果不是朋友的婚禮,我不會認識謝,如果不是他執著地堅持交往,我不會去YALE的舞會,如果不是那個燈光暗淡的夜晚,我將無緣認識許.如果我知道他會如此刻骨地留在我的記憶裏,我恐怕不會告訴他我的電話.可十一年前的我無知無覺,麵對他的那一晚,我什麽都不能預見.那時我以為在我青春最燦爛的時刻,我有無數的可能,而沒有一種可能裏有他.當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紙筆寫下自己的聯絡方式,當他急切地邀請我有空來玩兒,我隻是客氣地回應,他就象微風吹過的水麵,頃刻間就了無痕跡.因為青春的驕傲,我沒有留意他目光裏的熱情,我根本沒有去辨認那目光裏的內容.即使在其後兩人短暫的親密交往中,我都沒能理解他將深深地紮進我的生命,將是我多少年不能釋懷的痛苦,我不知道他的溫柔會如此鋒利地刺傷自己.
當我們再次靠近,我才在血色中感受了將要來臨的痛楚,那三天,我不能停止流淚,卻不知是為何.當我目送他坐上北去的汽車,心忽然那麽疼,我這才了解他將永遠消失,可他卻再不能從我心裏淡去.這不是一場輕鬆的戀情,這不是我生命裏無足輕重的相遇.我與他雖隻有不足三月的交叉,可它的份量卻重得我無力承受.我不能忘記紅色的玫瑰花瓣,他如此深情如此熱烈如此野性的溫柔愛戀,他的迷戀激情.一切都在最美好的時刻突然結束,當我開放了自己的愛戀,他卻不作任何解釋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這麽多年我在努力地忘卻,卻又期望還能再見一麵.可無論我如何刻意地尋找,它仍然隻是越走越遠的記憶.林曾說過一句點醒我的話:當你越想要什麽時越不能得到.當你放開了,一切都走到你的麵前.
又是幾個如果,讓我於最不經意時望見了過去.本來我是打算今年九月回國,可卻在一個周末忽然做決定五月回去,這樣一來可以躲避過敏,二來能趕上校慶去校園看看,自從畢業再也沒在五四回去過,又恰逢UNITED剛開通航線在促銷.就這樣買了五月二號的票.也許近幾年回去的次數太多,走時沒有任何期待和興奮,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
如果我沒有在等機時專注地看劉心武的紅樓講座,可能早看到他了吧?當我跟著剩下不多的乘客,拖著很有些沉重的提箱走進飛機,卻是一眼注意了靠門的一排靠過道的一個人.他低著頭在看東西,可我覺得他好象有意低著頭;雖然我沒有麵對他的眼睛,可如此的近距離,即使他沒有抬頭,我也能肯定是他,雖然他已經長胖了一圈兒.我不由地停頓了一下,目光毫無掩飾地盯在他的臉上,心裏有些發緊,他的名字就在唇邊掙紮,如果不是考慮後麵的乘客,我會一直站在他麵前等他抬頭.我想在十一年後看進他的眼睛,我想聽他叫出我的名字,我想什麽都不說,就那樣靜靜地麵對一刻.我無法猜測我們將有怎樣的對話,因為在幾秒的停留後我隻能往前走,這十一年的歡樂痛苦卻在身後無邊展開:BOSTON綠線上一年的眼淚,老房裏的孤單,近在咫尺的遙遠,萬字的傷痛,人群裏的寂寞,似曾相識的難過,一年一年,不能卸下.
這是我再也想不到的相逢!上帝就是這樣輕率地回答我的傷心期待絕望淒涼嗎?讓我在最不可想象的時刻再一次遇見他.他該在國內,就算來這兒,美國有多大,而回去的地方有多少,又有多少航班可以選擇,多少時間可以走,他卻選在五月的第一個星期三從D.C.上飛機,而且就坐在我一眼望得見的地方.我們的生命交叉就是這樣隨意而無足輕重嗎?我這三個多星期的假原是為這麽多年的空白換來這樣沉默的幾秒相對?
我一時間理不出頭緒,就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也就看不見他了.我們又在一起了,十三個小時,卻用一副簾子隔成了兩個世界.旁邊坐了一個愛說的美國人,一路不停地跟我說話,讓我無暇想別的.
當飛機就要著陸,我的心裏又開始波動:我還有機會與他四目相對嗎?可我沒想到在飛機下降的十幾分鍾裏我忽然從未有過地難受,飛機每一次降下高度我都要吐出來,使勁地忍著,忍得頭很疼,疼得胃裏更加翻江倒海,緊張地一次次出汗,感覺腿上的汗隔著長裙直往下流,那個美國人大概看我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就試圖安慰我,讓我放鬆,可我根本做不到.連話都不能跟他回了.飛機終於落在地上時我好象已經在地獄裏晃了一圈兒,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這才覺得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真是精疲力竭!連站的氣力都沒了.氣息虛弱地請那個美國人幫我把箱子拿下來.所有的乘客都站了起來,前麵的簾子也收起了,他也站了起來,與我隔著十幾個人頭,側麵對著我,好象在跟熟人說話,我又覺得他好象感覺到我在後麵注視著.如果我跟上下機的人流,我還有機會靠近他,可我沒有力氣了,我隻能站在座位前休息,讓幾乎所有人都走了才慢慢地向前挪.如果上帝不想讓我再見他,大可不必這樣折騰我.
當我走進北京機場大廳,遠遠看到他已經走上了二樓,這時他側過頭往我這邊看了一眼,我想他是知道這個一身疲憊的女人曾是他一見衷情的女人,他認定的知己,是他想抱入懷中,盡情地珍愛親吻,想在心裏與之結成知己,建造天堂,讓他沉迷,讓他心旌蕩漾,讓他欲把兩人的生命打破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讓他愛我的年輕也愛我的老年我的靈魂,心裏眼裏都隻有我,讓他不想停止地去親吻愛撫珍愛的人.這時啊我忘記了旅途的勞累,他的信又在心裏打開,也打開了多少年的眼淚痛苦. 偶然相識的十一年後,他不能想象這麽長時間都沒有衝洗掉那幾日短暫的激情,他一定以為他隻是我青春歲月裏輕飄飄的過客.而今與他遠遠相對的女人平靜地走在人群裏,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他如何了解當他離去,他卻是那麽深地走進了我的情感.從此沒有人再讓我流過那麽多眼淚,沒有人讓我在深夜醒來時那麽孤獨淒涼.十一年前,我如何知道他將是我一生的詛咒?
我虛弱地走在所有人的後麵,走上二樓,走向安檢,他早已消失.真的,什麽樣的話語不會在歲月裏凋零?什麽樣的情愛不會被歲月嘲笑?我明白我早已從他記憶裏消失,象風吹散了天空的浮雲;我明白即使他從沒有不致一詞地走了,即使他回來之後仍會說我愛你,我們恐也不會長久,也許,半年一年之後,彼此都會厭倦,那麽從此就各無牽掛,那他就真是我記憶裏不再想起的過客,因為我們除了青春的激情,他的溫柔迷戀,還有什麽持久的東西可以抗拒時間的腐蝕?生活是無情的瑣瑣細細,越是狂熱的激情,越是脆弱不堪,何況我們從不曾深刻地愛過.可隻有成熟的愛情才能長久地駐足嗎?
為什麽不能放下他?我放不下年輕的愛戀溫柔,因為我沒能窮盡它的美麗.它象一朵盛開的花在最燦爛時被冰凍,永遠地凝固了美麗.
我們又天各一方.象任何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曾經的親密濃烈得好象能穿越生命的長河,可不過是這樣沉默的交錯,毫無意義.它不過又翻起了久遠的記憶,卻象失去的時間,握在手裏空空洞洞.如果不是那紙上的文字,我竟懷疑是否是一個夢境:他真得曾那麽渴望走進我的內心,想要在我生命裏永遠停留嗎?
是不是還要再等,十年二十年,等到連記憶都磨平,等到已經麻木不仁的蒼老時分,才會讓我們再次相遇,那時還剩下什麽?或者這就是句號,我們就將這樣沿著各自的軌跡走到生命盡頭,永不再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