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小說都得講故事,故事說完整精彩了,就是好小說,但我好象從來都更關注故事中的人物,人物鮮明了,立體了,多色彩了,對我就構成了吸引.一章章追讀<<正經>>,正是因為其中獨具個性的男女,尤其他們都充滿活力,不管這生命以什麽樣的方式燦爛,總是活生生不乏味的人,調動起我理解的欲望和好奇;<<正經>>在一片片構造著意料中意料外的情節,搭建故事,甚至每章都有獨立的文題自成一篇,而我則更仔細地讀著被文字激活的靈魂,他們因為不同尋常的思維而變得有趣,逗我去琢磨,發生什麽事倒不是那麽要緊了,開始沒讀到結尾,為了出書結局給閹割了,但小說的封底怎樣對我已不重要,那一個個人已然生動可愛地站在了麵前.
重讀<<正經>>原隻是想回憶些細節寫些感想,不料看到了被割斷的最後幾章,卻讓我很失望,這樣戲劇的結尾有太明顯的編造的成分,顯得很做作,庸俗,它試圖給整個故事畫個規則完整的圓圈,給小雨的無常乖張歇斯底裏的性格找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卻因為太刻意而偏離了真實,顯得矯揉造作,在我看,不但沒能抖開故事開始時埋下的包袱讓人恍然大悟,讓小雨不再因喜怒無常而令人生厭,甚至小雨前半部生動的形象都因為被簡單化成一個複仇的悲壯的中國版女基督山伯爵而大打了折扣,連帶著郭敬軒的形象也在尾巴的部分蒼白了許多,尤其加進欣欣這段網戀,就更有些畫蛇添足的嫌疑,本來個性十足的一篇小說卻在最後落進大俗套,淪落得通俗又廉價,跟大順之流的<<今夜,我不再淫蕩>>也沒了太大的差別,真是非常可惜,它原不用不斷追求意想不到的情節吸引讀者,更無需把重心從前麵精彩的心理描寫轉移到後麵不停地編故事,小說的前三分之二已經為它打通走向讀者神經的路,已經足夠讓它獨樹一幟,即使戛然而止也依然是篇好小說.
還是讓我拋棄這個結尾,止於對郭敬軒對小雨前半段的閱讀,因為生活沒有如此巧合和刺激的戲劇也能捏出複雜的人性; 郭敬軒的小半生就平淡無奇,卻並不妨礙他的個性遠遠偏離了大多數人的軌跡顯得特殊矛盾多麵;隻要人物的性格足夠突出,隻要他(她)充滿激情和活力,平淡的生活也能撞出奇異的故事;而獨特鮮明的性格,可能與生俱來,無需血淋淋的挫折鍛造,災難也可能隻是讓人麻木沉淪;<<正經>>的魅力,是兩個人物:郭敬軒和夏小雨性格的魅力,是兩個激情男女對撞生命的魅力,是郭敬軒,夏小雨,章蓓蓓情與欲糾纏對抗的魅力.
獵豹般的郭敬軒
很久以前,被問到一個心理問題:你最喜歡的兩種動物是什麽?無需思索,首先就想到cheetah,美洲獵豹.郭敬軒屬雞,卻讓我一下子聯想到獵豹.這種陸地上最快最敏捷,體重隻有七十斤,隻要三秒就能從零加速到每小時七十英裏的小動物,在草原上追趕獵物時的修長細瘦又充滿爆發力的體態和極度專注銳利冷靜甚至冷酷的眼神第一次看到就象電擊一般衝撞著我的神經:真他媽美得讓我渾身一激靈.我相信有相當一部分女人會被具有這樣獵豹特質的男人所吸引:強勢,攻擊,迅速,機敏,原始,霸道甚至野蠻,但充滿雄性動物的勃勃生機和力量.這是最本能的吸引力,對自然界的動物,對人類來說,都相似,郭敬軒對自己的信心,對男人和女人的認識,甚至對愛對婚姻的理解,都基於對自己作為雄性動物在性上的自信.’再剛強的男人,靠得都是占人體不大的一塊兒的那個支點支撐著。它支撐著男人所有的自信,自尊和自強’.
郭敬軒的特別在於,他的身上比大多數男人更多些動物的凶猛彪悍野性少點兒社會的文明約束和修正,麵對女人的很多時候,他赤裸得就象一隻獵豹,看準目標就迅速出擊,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能量,並且不掩飾無保留地在女人身上釋放他的野性專橫,用原始的率性剝掉她們的衣服,也撕開人類文明加於她們心靈感情的羞澀和偽裝,小雨,蓓蓓,欣欣,無一不被這樣無所束縛沒有顧忌的霸氣和野性所淹沒,所傾心,所折服,所解放,它象磁石一樣把她們往他的身邊吸引,他是一股洪流不容商量地夾帶著她們衝向人類的源發地,那裏隻有不附加任何社會文明條件的兩性相吸,二十五歲驕傲任性的小雨,三十四歲矜持理智的蓓蓓,二十歲天真單純的欣欣,都無例外地被誘惑,這誘惑不分年齡,蔑視閱曆,這個誘惑是衝破道德打碎規範的自由,原始,和釋放:‘你身上有股子危險的誘惑力和霸氣邪氣。這個世界太循規蹈矩了,把男的那種銳氣全消滅了。可是你有。有時候人喜歡刺激,越危險越容易讓人體驗‘越軌’般的興奮。你的霸氣和邪氣又讓你有了一種赤裸原始自然的本性。在現在這社會是珍稀動物。別人都穿著衣服而你脫了褲子,別人那是虛偽,而你就是真實了。’這個獵豹般的郭敬軒無疑魅力十足,因為他赤裸,有活力,刺激,甚至危險,把握不定,他與其他男人的區別,是懸崖絕壁上倔強挺立的野草和花園裏被修剪過的花卉的不同.
獵豹般原始的衝動
因為野性,郭敬軒在追逐獵物的時候更多原始的衝動,因而本能地排斥偽裝,束縛,更難以忍受做作,虛假,甚至連理性都一並唾棄了,與他的鋒芒衝動反叛形成強烈的對比而更突顯他個性的是另一類男人於正浩:一個氣宇軒揚, 穿戴整潔考究,沉著冷靜,城府深厚,不露聲色的社會文明規範下精心打造的標準模範男人,但撕掉這從容成熟沉穩的假麵露出的是他的惡毒陰險無恥,這一人物的設置體現出作者對郭敬軒坦率赤裸的個性的偏愛;與郭敬軒所愛的同樣反叛無偽裝的小雨相對應的是文明刨光的模範好女人章蓓蓓:聰明知性體貼穩重,但其背後躲著的是她的附庸風雅的市民氣和刻薄的小女人的一麵;這兩個配角,象兩麵鏡子,反襯著郭敬軒和夏小雨的率性而為,成了他們的陪襯,修飾突出著他們的個性,一揚一抑間,見出作者的喜惡.
夏小雨的無羈,直率,機智,幽默,甚或反複無常,晴雨不定,神經質以至於歇斯底裏,上一秒象烈焰般火熱,下一刻又象堅冰般寒冷,愛可以將人融化,恨能夠將人攆碎的兩種極端情緒並存的混合個性,對郭敬軒既充滿挑戰,也充滿挑逗,刺激,誘惑,和吸引,自然地激起他的征服欲:戰勝這樣一個難以駕馭的女人能帶給郭敬軒巨大的成就感:’我知道她是睿智的,是聰明而幽默的。我突然間有了種要得到她的衝動。如果能被這樣一個女人愛,或許是件刺激的事情。。。。。’.他對夏小雨,可以說一見鍾情:’從認識小雨到現在,總覺得她善變而沒有定性,每一次的接觸,都仿佛讓我有一種新的感受,新的認識,我幾乎不知道到底哪一次才是真實的她或許她本身就是矛盾的?對小雨一直就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情懷,就象風箏,每次感覺遠去的時候,她總是及時地又把我拽回來.’
這種情感裏更還有對同類的認同與相惜,他們骨子裏是同一類人:有些邪惡,有些瘋野,難以把握,拒絕束縛,矛盾複雜,並且蘊藏著強大的爆發力:小雨的青春激情四射,活力奔放,郭敬軒的野性張力十足,這樣兩個人的情與欲糾纏在一起,自然迸發出火熱的激情.他們讓我想到<<呼嘯山莊>>裏的CATHERINE和HEATHCLIFF:彼此愛得霸道專一瘋狂危險,愛到極致愛到恨,愛到無視生命漠視周圍的一切,愛到彼此深深地傷害卻無法割舍無法忘記又無法共存.CATHERINE對保姆說:他就是我自己.他們愛對方遠甚自己的生命.
這樣相互滲透太深的生命裏噴出的強烈的感情卻是繃得太緊的弦,很脆弱易折,很疲勞易傷:很快,郭敬軒就沒了耐心容忍小雨的極端情緒化的性格:’我不知道她上輩子是什麽變的,時間久了,有時候感覺自己真的有些疲憊,人是偶爾需要刺激的,但是經不起折騰。’;’ 我突然發現小雨的性格基因裏有些神經質的特性,很多時候,她會歇斯底裏地失去控製。這一點竟然讓我有了些害怕的感覺。’
經不起折騰的,豈止是他的神經?郭敬軒不能忍受的還有習以為常.同樣的叛逆,野性不羈,蔑視傳統,郭敬軒的喜新不厭舊與HEATHCLIFF的專情卻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絕不是愛就一生一世地專注的尋常癡情男子:你見過多少大自然中的雄性動物從一而終?有幾個情種能夠長久專一?即使是令他心底永留著一抹痛的小雨,也不能讓他忽視別的不同的女人,因為他骨子裏需要不斷的新鮮的刺激:‘男人的那種強烈的反應衝動更多的來自一種新鮮感和未知欲,就象探險家一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有吸引力的’.這種本能讓他毫不遲疑地隨時越過人類的愛情,跨過對小雨的情感,尋求別樣的滿足.
蓓蓓跟小雨是絕然相反的兩種女人,郭敬軒曾經以為,自己對這個中學時候的’同桌的你’:’從來不曾有過非分之想。也許太優秀聰明的女性,不自覺的讓我有一種隻敢遠觀,不敢褻瀆的威嚴。’但蓓蓓的若即若離,蓓蓓與小雨的區別,卻恰恰成為另一種吸引,逗引著他去發掘:’小雨太強,在性上也很喜歡主動,甚至在很多時候讓我感覺象是在被強奸,但蓓蓓不同,她會用她適時的掙紮和扭動造成一種半推半就,欲推還迎的嬌羞,而這種嬌羞卻讓我有了獸中之王的威風。跟小雨結婚前,似乎自己很喜歡小雨那種野性的味道,但現在,就象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會沒有感覺一樣,蓓蓓的這種風格卻變成了我日夜期盼的另一種美。’
而當這另一種美一旦越過了偷歡的刺激與好奇,變得名正言順,也就失去了當初的新鮮,沒有了’整日奔波在兩個女人的情感世界裏’的’那種快樂,刺激,惶恐,甚至還有內疚和負罪’, 這個女人,這份感情立刻索然無味,章蓓蓓在郭敬軒的眼裏再一次還原成一個平庸虛榮瑣碎控製的知識小女人,他也再一次念起小雨的真實.
郭敬軒的野性與衝動讓他不斷地對女人好奇,不停地去追逐,在征服中證明自己,建立自信:’ 我不會拒絕任何一種好吃的草送到嘴邊,就象作為一個男人,我不會拒絕任何一個我不討厭的女子對我的好感,並心存期待和幻想。’這是他的需要和本能,幾乎不受大腦和理性控製,同時周旋於兩個女人之間,同時說著我愛你,他不認為這是背叛,因為他’覺得我對兩個女人的感情都是真的,是真的東西,就不該批判.’
原始的衝動原始的自信被赤裸地拋到人類社會中,卻是拔了刺失去保護的刺蝟,沒有了人類精神的支撐,這樣的自信未免顯得有些外強中幹:他的內心是自卑而脆弱的.他的信心建基於性愛,取之於女人,也毀於女人的背叛離棄,和社會對性的貶低和壓製.對女人愛的依賴,對性的無限上綱上線與崇拜,讓郭敬軒忘了自己畢竟活在社會中,穿了衣服的人類再也不會回到挺著雄壯的胸脯借著一身膽量打敗眾公猴霸占若幹母猴占山為王接受崇拜的時代,性也不再是男人在這個社會上唯一的通行證.脫了褲子也許成了珍稀動物,也許更真實,但人群早已拒絕如此的赤裸.當小雨蓓蓓都離開後,他發現: ‘跟生活賭博,我輸了全部:我輸了我的家庭,我的女人,我的理想,我的事業’.
他是在賭生活還是跟文明規則對抗?對於野性的郭敬軒來說,家庭,理想,事業,是他最想要的嗎?或者,已入而立之年的他,究竟是否清楚自己內心要追求什麽?
搖擺在原始的衝動與文明的規矩之間
三十多歲的郭敬軒依然聽從著本能去追逐女人,去尋求新鮮,刺激的感受,去滿足好奇,在性愛中證明自己,卻同時又去循著別人的軌跡結婚,去執拗於對小雨的所謂愛情之中不能自拔;他始終搖擺在原始的衝動與文明的規矩之間:雄性動物的本能使他跟誰在一起久了都會厭倦,都要打破現狀尋求刺激: ‘那是一種癮,一種你沒犯的時候可以信誓旦旦地說要戒,一旦犯上,寧可毀了自己也要嚐試的癮’;同時,過分的動蕩又讓他感到些疲勞,讓他又有些渴望一份寧靜和簡單: ‘我隻想安安靜靜地有份自己的生活——簡單的工作,簡單的起居,遇到一個簡單的女子,再發生一段簡單的感情,然後有一個幹幹淨淨的孩子,讓這份簡單永遠延續下去.’但他不是大順, 終不會覺悟,滿足平凡的幸福,不會甘於簡單的日子,即使擁有了,也會很快破壞,因為他身體裏的野性與不羈不能受困太久,也不會坐以待斃.
他一直努力地企圖平衡衝動與理性,想要在文明的規則中遊刃有餘地釋放自己的天性:他愛小雨, 他以為自己’愛死’了她: ‘小雨才是要和我一生一世過日子的人。丫頭的淺笑和嬌憨讓我心底永遠有一種東西被牽動。’小雨讓他體驗了浪漫,而不單單是性,她是他心底最深的疼痛,是拉著天上的風箏的那根線,他心甘情願地放棄自由給了她婚姻的承諾,也從沒想過要離開小雨:‘我絕對是個對婚姻忠誠的家夥。我所謂的忠誠,就是不離不棄。盡管這種不離不棄並不妨礙我接受新鮮事物…我不會離開她的,也不會讓她離開我’.
但他還是想在小雨的愛裏尋找空間去擁有蓓蓓的愛,可惜女人天生在感情上排他,女人愛上了就要獨占,她們不再關注其他的男人,但也不容忍愛被分享,更何況是占有欲尤其強烈的小雨和蓓蓓?小雨因為郭敬軒對蓓蓓的愛而離開,蓓蓓因為郭敬軒對小雨的不舍而放棄. 郭敬軒的搖擺讓他失去了兩個愛他他也愛的女人.
忠貞愛情和衝動本能之間,他必須選其一,這兩點之間本沒有平衡點,郭敬軒忘了在麵對女人的感情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他能作出選擇嗎? 或許,他已注定了一生的困惑與失去.
性與愛
性是本能,愛是人類對性的升華,攙雜了太多精神的心理的文化的因素, 早已偏離了原始的性的衝動,比性複雜麻煩得多,而婚姻更是責任和義務,它們且都尋求專一長久,郭敬軒卻把性與愛與婚姻攪在一起: ‘我從來都認為愛和性,性和愛就象牙齒之於舌頭一樣不可分割,男人所能表現出來的男女之愛好象隻有通過性才能證明,最簡單,最直接,最痛快,也最原始’.這是他在感情中不能越過的障礙.
細究究, 郭敬軒在三個女人之間兩三年的感情消耗,是愛嗎?他又愛過誰?他說他愛死了小雨,他也愛蓓蓓,但那是我們熟悉的愛情嗎?那是他的女人們想要的愛情嗎?靜下心來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對小雨的感情:’我自稱多麽愛她,甚至願意放棄這個,放棄那個,但是,我究竟了解她多少呢?我真正讓自己靜下來去好好了解過她嗎?我真的曾經走進過她嗎?如果說沒有,那麽我對她的這份感情到底還是不是可以被稱為愛呢?’他愛蓓蓓嗎?他對她又有多少了解,體諒,和寬容?
性可以穿透皮膚,卻探不到靈魂深處,而愛是藏在心裏的,要用理解,包容,耐心,責任去貼近, 性與愛既相依賴也相排斥,郭敬軒大多數時候卻停步於性.
周國平曾說過:’我不知道什麽叫愛情,我隻知道,如果那張臉龐沒有使你感覺到一種甜蜜的惆悵,一種依戀的哀愁,那你還沒有愛.’這樣看, 郭敬軒最終還是愛小雨的,隻是這超越了性的愛的認識有些晚,小雨已經永遠消失.
他還能重整旗鼓,充滿活力地再愛一次嗎?他的受困的原始的野性,會甘於在文明法則的籠中徘徊耗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