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士頓住過近一年,快離開的時候,跟玫一起吃飯,我對她說:認識你是我在這裏最大的收獲.有機會相遇特別的人對於我是非常幸運的事,玫就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女子,能夠與她相交,即使短暫,也讓我難忘.
波士頓因為集中了好幾個有名的大學而聚集了很多不僅聰明絕頂而且個性鮮明的人.我就是通過另外幾個特別的人而認識了特別的玫,非常機緣巧合.剛到波士頓讀書的那個秋天就巧遇一位校友,她邀請我去一個朋友的聚會,除了她,我誰都不認識,呆得有些無聊和拘謹,正無所適從,來了三位男士,滿屋掃了一眼,就徑直過來跟我聊天兒,幾句話竟然就把其中一位跟我大學的好朋友聯係上了,他們同在哈佛,朋友在信中曾多次提起過他,所以對他未見其人已有了認識.十幾分鍾之後,他們就邀請我去另一個地方,我有些猶豫:朋友邀我來,就這麽半途走了,好象不禮貌,而且是跟三個剛剛認識的男子,就更有重色輕友的嫌疑.他們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感覺就是把我綁架了也要帶走,勸動了我又主動去跟我的朋友請示,她跟他們也都認識,自然不好說什麽,我就略帶欠疚地上了他們的車.之所以這樣貿然,一因為這是三個鶴立雞群的男子,無論從外形,談吐,反應上都很紮眼,讓我自然地把興趣傾斜過去,二是他們說要帶我認識一個很意思的女子,讓我立刻有了期待.與其在一堆陌生人中間敷衍,不如跟他們走,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這個女孩子的家靠近市區,雖是小小的STUDIO,租金竟然一個月$4000,在還在上學與十幾個人共住一個破舊不堪的老房子的我看來,真是奢侈豪華.提前給她打了電話,等我們到了,她早已做了些簡單的準備;開門處,站著一個大大方方的女孩兒,笑容非常開朗明快,她的個子不高,估計也就一米六二左右,有一雙大大的沉靜的眼睛,厚厚的性感的嘴唇,皮膚不象大多數亞洲女子那麽蒼白缺少活力,是非常健康的小麥色,乍一看,一定會以為她是美國出生長大的ABC;雖然她連上學帶工作才在美國呆了三年,渾身上下卻脫盡了大陸學生的氣息,這個氣息不是因為著裝,更不是因為想去靠攏西方而拒絕說中文的假洋派,她似乎把西方文化吸收後又轉化成自己的風格,滲透在一舉一動中,向外散發著特別的味道,傳遞著特別的信息,這個氣質隻具個人特色,沒有地域痕跡;她雖與我熟悉的中國人很不一樣,卻又並不西化得讓我排斥,而且她身上似乎有什麽一開始就吸引著我的注意.
玫在中國人看來,不是美女,但你又絕不能否定她的性感:她的健康年輕的朝氣和活力,她的神態的從容鎮定,舉止的落落大方,以及目光的幹淨,讓人初接觸就難以忘記;我對她的好感,首先是她的聲音:我對人的嗓音非常敏感,而玫一開口,就讓我在心裏感歎:真悅耳,象甘泉般清涼,而且非常有磁性.她的聲音偏中音,很沉穩,平和,且有著與她二十六七的年紀非常不一致的成熟.她雖然小我兩歲,卻從未讓我覺得幼稚.事實上,比起當時的我,玫在待人接物上要煉達得多,出言句句得體,懂得收斂,既坦誠,又有節製,既不會讓你覺得不好接近,又不是一見麵就親熱得沒有距離.一個涉世不深的年輕姑娘而能收放有度如此,自然引人好奇和興趣.
玫用中文的諧音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MAY.真是再恰當不過:她給我的感覺,正象波士頓的五月,春盡夏來的CHARLE’S 河上,閃動著細碎的陽光,片片白帆飄過,呼應著藍天上的白雲;空氣中仍有絲絲涼意,卻又暖意融融;已不是春芽萌動,恰值石榴花開;不再是含苞的青澀,正從容展開鮮妍.每次給她打電話,那頭傳來動聽的: IT’S MAY,不知怎麽我的眼前就出現一朵紅玫瑰一片片展開花瓣兒,這是玫的性感嫵媚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舒展.她的聲音甚至成了她性格的很具體的詮釋.我就這樣立刻對她有了好奇與好感.那天我們五個人在她的小屋裏喝著紅酒,吃著零食隨意聊天兒,天黑下來她還把壁爐打開,燒上木頭,隻是頭一次用,煙囪沒通,滿屋都是煙,把我的衣服熏得一個星期都帶著木碳的味道.聊得盡興,那晚就留在那裏,我和玫睡上鋪,三個男士橫在地毯上.第二天又是周末,我們便一起開車去北邊看紅葉,從此與玫相熟,而那個煙熏的小屋,握著紅酒的談天兒,那奇異的一天,至今回想都如昨日般清晰生動.
玫出生成長在雲南,我去過昆明,始終不明白她怎麽會來自那個偏遠封閉的地方卻如此脫離本土,不僅脫離了大西南,甚至擺脫了中國傳統,可又沒有一味美國化.玫畢業於雲南大學英語係,然後在昆明的泰國銀行工作了兩年,就申請去了哈佛讀MBA.玫出國前一直生活在昆明,普通話卻沒有任何地方口音,而她的英語又極其純正流利,讓我這個同專業的人佩服之餘自愧不如;我不相信雲南大學的四年本科能把學生的基礎打得如此之好,玫一定極有語言天份,但這一點就夠上哈佛嗎?何況,兩年的工作經驗似乎也太單薄,但她確實就層層過關,考試,寫ESSAY,電話麵試,從中國的大西南被哈佛錄取.畢業後又通過層層考試進入MCKINSEY,我們認識的時候她已經工作了一年,因為客戶在波士頓,所以就近租了公寓.我曾好奇地問她申請哈佛時他們在電話上問些什麽問題,她說工作經驗多少並不那麽要緊,關鍵是你怎麽處理問題,問題也不一定跟工作有關,他們對你成長過程中發生的事情以及你如何對待它們很感興趣,玫正是憑著有個性的思維而被錄取.那麽她是怎麽超越了小城的局限?也許,她生而不屬於那個小地方,命中注定要各處漂泊,吸收各種文化的養料,塑成一個屬於世界的女子.
玫讀MBA是原來銀行提供的費用,未工作已經欠下十萬美元,不回去就要退還.她說她要用兩年的時間還清所有欠款,沒問過她的工資,肯定不低,隻是兩年還十萬實在不可想象.她並不是生活上克扣自己的人,從衣著到吃住娛樂,都很講究,這錢從何而來?她好象一點兒不擔心.我問她為什麽這麽急著還錢?她說她非常喜歡旅遊,尤其喜歡去少人煙的異域探險,她不想被錢束縛在工作上,盡快還完債之後她打算趁年輕停薪留職去非洲呆半年.讀書的假期裏她曾跟著幾個朋友去南美探險過一個月,住在高山上的帳篷裏,又凍又餓,很艱苦,那一次隻有她一個女的,她喜歡這樣的體驗.
玫對異族的文化有著極強的好奇心,對大自然有極強的挑戰心理.她關心感興趣的事從來都不是工作,身份,錢之類,她也不給自己設定人生路線.年輕的玫,隻想隨心所欲地探求,冒險,在探求中釋放能量,滿足好奇.對她來說,人生的精彩,就在於體驗,在於求知,求知的途徑卻絕非學校與書本,而是一個個能給她啟迪的人,是自然,是不同的文化,這是她酷愛周遊世界的根本原因.她與眾多的大陸留學生因而格格不入,沒有共同語言.她不為生存焦慮,不刻意追求金錢的成功,她的身上,也就絕沒有他們的壓抑沉重與顧慮,因為沒有羈絆而瀟灑從容.
玫不太交往中國人,一是興趣大相徑庭,二是覺得從他們身上學不到東西.大多數的留學生在她看來就隻盯著自己的那點兒專業,知識麵很窄,生活的範圍也很小,眼界狹窄,還滿腦子偏見,與這樣的人交流,她感受不到新鮮和興奮,極易厭倦,玫提起她正在交往的中東男朋友,說她最被吸引的是他的博學與對新事物的強烈的好奇.跟他在一起,她總有意外的收獲,這一點對她來說極具魅力.三她不喜歡體質瘦弱的男孩子,而很多的中國知識分子都不能智力與體能齊頭並進,無法引起她的興趣.玫非常喜歡運動,幾乎天天長跑,非常結實,體力充沛,她的朋友,尤其男朋友,自然也不能是體弱之人.而帶我認識她的這三個人,是中國男人中的少數,或機智沒有書呆子氣,或健壯挺拔,因而成為她為數不多的來自大陸的朋友.
玫與我的生活實在很不相同,而我們的社交圈,如果不是那三位男士,絕無交集的可能,她的朋友來自世界各地,獨很少中國人;我就象海邊漫步的閑散之人,湧上沙灘的海浪,把一枚奇異的海貝,衝到我的腳下,被我拾起,我就是這樣偶然地與玫短暫地相識相交,她原屬於大海,我原屬於大山,卻在一個晴好的秋天,意外撞在一起,但我們畢竟很不一樣,接觸幾次,我發現自己跟玫的性格既不相似,也不相反,不排斥,也不能合並,我對玫,因而沒有深的了解,但淺淺的交往,卻足以讓我印象深刻,欣賞尊重她的個性追求,即使中斷了來往,至今也沒有忘記.
我們的交往在倆人都離開了波士頓後一年就自然的斷了.冬天外出穿著她送我的ANNE TAYLOR的黑色大衣,我會想:玫現在在世界的什麽地方呢?她的生活一定非常精彩吧?
二零一零年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