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不僅喜愛納蘭,而且也喜愛深愛納蘭10多年的豌豆黃兒。豌豆從上大二開始,愛上納蘭,從此十幾年後的今天,那份愛卻依然有增無減,而且是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她認為納蘭於她來說,如同空氣、吃飯不能沒有。豌豆自稱為納蘭家的大少奶奶,我認為並不為過,誰如豌豆那般十幾年如一日喜愛納蘭,我到現在還沒見到。這篇文章是豌豆上大學時寫的,不難看出她當時的生存狀態,豌豆說:隻要是關乎納蘭,字字均出自本心。
草露陌花的思念
豌豆黃兒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
——蘇東坡《陌上花三首》
我在草露陌花點燃一支白蠟,燭光搖曳。
周圍的漆黑雖然仍是重重重重的包裹著我,但眼前的這一點光亮卻讓我感到溫暖無比,就像久違的陽光,照在身上,舒服極了。
在光影中,我望著牆上容若的畫像——他也仿佛在看著我。我已經記不得是什麽時候認識他的了,但是他的畫像卻在我的牆上掛了很長很長時間——不是我掛的,但是我想為我掛上它的人,一定知道他對我的意義。
窗外風吹樹葉,發出“咻咻”的聲音,我有點兒害怕。就是因為這聲音,所以我晚上從來不敢出門。不知風從哪裏進來的,總之燭光猛烈的搖,幾乎要滅——我趕緊用手護著它,它在我的嗬護下頑強地挺立起來,照得我的手泛著不一般的白。
“容若,漫漫長夜,有你在身邊,真好。”我對著他的畫像喃喃的說。
“我在,你就不會孤單。”我又喃喃的說,替他對自己說。
“可惜,我們沒有生在同一個時代。”我的眼濕了。
“但是,我們生在同一個世界……”他的畫像模糊了。
我站起來,想去斟杯茶,敬他。可是卻找不到杯子,我從不注意草露陌花有什麽,草露陌花似乎隻有我,和我的容若。
燭光又晃了晃,窗外的“咻咻”聲使我又打了個寒顫。我下意識的靠近那昏黃的亮點,我看到牆上的他似乎披了一層金色的外衣。
“但是我見不到你。”我有些怨氣。
“不,你天天都在看著我。”他那麽平靜。
“隻是畫像而已,我不相信你隻是畫像。”我因為怨氣而聲音顫抖。
“當然不是,隻是畫像你會覺得寂寞。”他平靜但是深情。
我低頭想想,真的,在草露陌花,我沒有感到過寂寞。我把自己的歡笑、悲傷、憂愁、憤怒都與他分享——單單一張畫像是不會給我安慰的,我的容若給我的卻絕不僅僅是安慰。
“你很久沒看《飲水》了。”他那麽看著我。
“不用看,我會背。”我自豪的一笑。
“給我背一首。”他在考我。
“好,你想聽哪首?”我專著地望著他。
“都想聽,背一首你喜歡的。”他在光裏微笑。
“我喜歡《采桑子·塞上詠雪花》……”我開始一字一句的背,聲音美得讓自己陶醉其中: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瀚海沙。
我邊背邊離了蠟,在燭光中來回度步,我走路很輕,怕被腳步聲擾了我倆的好興致——當然,我做的很好,空氣裏隻有低低的、輕輕的吟誦之音。
沒有茶沒關係,我的容若不在乎沒有什麽。我也不在乎沒有什麽,我跟他在一起好象從沒有在乎過沒有什麽。我眼中隻有他,他眼中隻有我。
“背完了,怎麽樣?”我口氣有點兒驕傲。
“很好,但你不是喜歡《畫堂春》麽,上次你給我背的時候還哭了。”
“是啊,可我喜歡的太多了,你的詞沒有我不喜歡的。”
??“君卿,為我撫一曲好嗎?”他忽然這麽說。
“嗯,好。還是《秋風詞》?”
“我聽過很多遍。”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不想聽了?換一首?”
“不,不要換,我喜歡這首。你彈吧。”
我從身邊抱過琴來,開始彈。外麵的風聲正好伴著琴聲,我甚至不再害怕那“咻咻”的聲音了。燭光中,我很專心,他很專心。
到曲尾,我伴著琴聲、伴著風聲,將最後一句唱了出來:“早知如此亂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何如當初莫相識。”
不知不覺,淚就掉下來了。
“你又哭了。”
“對不起,容若。”我用手擦擦臉頰。
“別這樣。”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點點頭:“不要緊,不要緊,一會兒就沒事了。”
我推開琴,又回到了蠟燭前。我的淚不肯止,所以我隻能背對著他,我拚命的拭淚,用手,用袖子——沒有手帕,我沒心情去找。
“容若,你在笑話我麽?”我哭成這樣還在惦記他怎麽看我。
“我何曾笑話過你……”他低低的回答。
“我總是這樣,你天天對著我,我怕你……”我擦幹了眼睛,轉過身。
“別怕,你應該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所以我從來都沒有後悔與你相識。”
“你陪我陪得辛苦。”他的聲音更低了。
“不,能夠陪著你是我最大的心願。何況……何況你也在無時無刻的陪著我。”
我習慣性的抱著肩,我一難過就這樣抱著自己,看著慢慢融化的蠟。蠟哭的樣子比我難看多了,淚流了滿身,自己也不知道擦。
“容若,你累嗎?”我轉開話題。
“不累,我不累。”
“君卿,你冷嗎?”他問。
“不冷。但是草露陌花太破舊了,四處透風。”
“是,但是我喜歡草露陌花。”
“我也喜歡——這個名字還是當初我給起的呢。”
“你喜歡東坡的詩?”
“不,因為這句詩好象是在寫你。”我於是吟道: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
風好象小了,因為“咻咻”聲離我似乎遠了許多,蠟也快燃盡了。
“我們總是這樣在一起,過了一夜又一夜。”我對他說。
“你不悶?”
“我怎麽會悶?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
“你不怕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會後悔?”
“不怕。我過去無悔,現在也無悔,將來更無悔。”我決絕的說。
“我耽誤你了。”
“沒有!你給了我最大的幸福!”我有些激動。
“容若,我其實已經滿足了,隻是……我很想你,想見你……”我的眼又濕了。
“我在草露陌花,你見到了,你正看著我。”
“胡說!別騙我了!這話你騙了我好久了!”我真的激動了。
他不說話了,我顫抖著。
“容若,”我在求他,“我真的很想你,想見你。”
他還是不說話。
“容若,你在哪裏?在哪裏?!”我對著他喊。
他一言不發。
“容若,說話啊!你在哪裏?我去找你!我這就去找你!……”我哭了起來。我的淚讓燭光成了一片金黃色的暈,暈中全是他。
而他就是不肯說話。
我望著他,呆呆地,我在想。
想那時讀他的詞,一首又一首的全讀了一遍又一遍;想那時為買他的《通誌堂集》走遍了大街小巷;想那時和同樣愛他的朋友歡聚一堂……一切晃如夢中,卻又好象剛剛發生在昨天。
安靜極了。
燭光微弱下去,蠟哭累了吧,它要歇了。我呆著雙眼,愣了半晌。
“我要去找你。”我對牆上的畫像說。
於是我轉身向外走,風聲又大了起來,“咻咻”聲如狂魔亂吼,我一個寒顫,但是沒有停下腳步。
我向外走,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媽媽,媽媽,你看這個,好奇怪 呀!”
“秀兒,怎麽啦?”
“這個碑上刻的是什麽?”這孩子幼嫩的聲音真招人疼。
“哦,是‘草露陌花’。”
“什麽是草露陌花呀?”
“媽媽也不知道。”這媽媽比我媽媽還慈祥。
“也是名字嗎?其他的碑上刻的都是名字呀。”
……
“你們娘兒兩個幹什麽呢?”又一個聲音,是位老者。
“爺爺,我們在看這碑上的字。”
“快走吧,墳圈子裏有什麽好看的!”
“爺爺,‘草露陌花’這個名字真好聽。”孩子帶著喜愛之情。
“好聽?嗨,這墳都爛成這樣了,還不塌實,淨惹事!”
“怎麽?”那位媽媽問。
“鬧鬼!”老者喝道。
……
沒有聲音了,好象他們都走了。
我覺得頭很疼,心好亂,我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於是,我轉身回去,飄了回去。
蠟,早已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