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納蘭性德研究》(納蘭湘兒)
納蘭性德後嗣的狀況,是人們十分關注而不得其詳,眾說紛紜而又難於統一,使入無所適從的問題。原因是徐乾學、韓菼、葉舒崇、唐孫華、王鴻緒等與性德及其家人有所接觸的“權威人士”的記述舛互齟齬,矛盾重重。
按常理而論,徐乾學等人對納蘭性德子女的狀況應當是了解的,但實際情況並非完全如此,需要作具體分析。徐乾學是人們所熟悉的,雖然是性德的座師,過從甚密,並且合作編寫刊過《通誌堂經解》,但那大多是性德出任侍衛和有子女以前的事,出任侍衛和有子女後,過往接觸顯然少了。況且徐乾學不僅是個學者,同時又是個久在官僚托大的人,大多工於玩弄權術而疏於具體細事。他除了欣賞性德傑出才華外,關心的焦點是性德深受康熙帝倚任,執掌朝中大權的父親明珠,而不是性德的後嗣。明珠得勢時,他協助明珠扳倒權相索額圖,將其排擠出內閣;明珠失勢時,他又夥同郭琇彈丆劾丆其“背公營私”,促使康熙帝下決心將明珠罷黜。他與明珠關係的反複變易,雲譎波詭,也是他對性德子女情況不甚了了的一個重要原因,使得他寫的有關記述矛盾重重。放在性德墓裏的石刻謂“男子子二人,福哥、永壽,遺腹子一人,女子一人”,而放入他親自主持輯刻的《通誌堂集》附錄的性德墓誌銘則雲“男子子二人,福哥”,福哥之後塗以墨釘,僅占一字,對遺腹子則緘口不提。同一作者的同一作品出現這種狀況,不是他不了解情況心中無底,就是別有隱情故作迷離,卻給我們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我們究竟該相信哪一個?
韓菼(字元少、慕廬,江南長洲即今江蘇蘇州人)是納蘭性德在國子監時的同學和同年(康熙十一年,1672年)舉人,並且都與徐乾學關係密切,但他們彼此之間往來通問並不很多,特別是性德在康熙十二年(1673年)會試後“患寒疾”,因病未能參加殿試而韓菼高中狀元後,他們之間更是接觸很少了。《通誌堂集》收有性德的《與韓元少書》,兩人同住一城,如果時相過從,何用書信!而且信寫的非常客氣,與納蘭性德寫給顧貞觀、張見陽等摯友的書信大相徑庭,信中商議選編明文選之事,觀點也似乎有很大差距。《通誌堂集》附錄韓菼所作《納蘭神君道碑銘》和祭納蘭性德之文中,也隻說“君與餘同出學士東海先生(徐乾學)之門”,“忝同師東海之門”,而不及個人交誼有情,和性德的好友顧貞觀、嚴繩孫、秦鬆齡等所作祭文哀詞迥然不同,可見他們並非隆情厚意的管鮑之交,韓菼對性德子女的情況不甚了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於葉舒崇(字元禮,號宗山,江蘇吳江縣人,寄籍浙江平湖縣),雖然和韓菼相似,是納蘭性德的同年(康熙十五年,1676年)進士。但與性德的關係比韓菼更加疏遠。現存《通誌堂集》和《詞人納蘭容若手簡》,沒有一處提到葉舒崇,可見他們不僅並不交好親善,而且過從通問也極其稀少,他為盧氏撰寫墓誌銘的時間是康熙十七年(1678年),其時性德的子女尚在繈褓之中或沒有出生,其記述自然不可能準確完備,而唐孫華和王鴻緒的情況就不同了。
唐孫華字君實,號東江,江蘇太倉縣人。“天才敏贍,九試冠軍,名震江東”,“明珠聞其名,館之家,使為子揆敘師”。他住在明珠家中作家庭教師有年,對性德子女的狀況自然了如指掌,記述亦確切可信。可惜他隻記述男子而遺漏女子,這固然是當時重男輕女的風習使然,但給我們留下缺憾。
王鴻緒初名度心,字季友,江南婁縣(今上海市鬆江縣)人。他雖然初期與明珠和納蘭性德的關係不及徐乾學親密,但後期與揆敘的關係異常密切,結成反對皇太子允礽,擁立皇八子允禩的集團,下文還要敘述的金額揆敘、阿靈阿、鄂倫岱私相計議,串通朝中大臣上奏請立允禩為皇太子事,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他既和揆敘相交多年,觀點一致,時相過從,通好親善,對性德子女的情況也一定相當熟悉,何況寫作時間較晚,其時性德的子女都已長大成丆人丆呢?明珠嘶吼由他撰寫墓誌銘,也當處於揆敘之請托,他記述的包括性德子女情況的內容,即使不十分了解,也一定會詢問揆敘的。因此我們認為他的記述是準確可靠的,完全可以信從。
據王鴻緒在《明公墓誌銘》中記載,性德有三子:福哥、富爾敦、福森,四女:“長適翰林院侍講高其倬,次適翰林院侍講年羹堯,次適馬喀納,次未字。”對這七人的有關情況,現分性德的子嗣孫枝和女兒女婿兩部分逐一進行考察。
一、 子嗣孫枝
納蘭性德的長子福哥,即唐孫華所記述的“傅哥”,也即後來趙殿最所撰《富公神道碑》中所說的“富格”。福哥生於康熙十五年(1676年),生母是性德的側室顏氏,性德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病故時,他已虛歲十歲。由於是長子,性德生前對他十分鍾愛,經常帶他去會客。顧貞觀後來回憶說,有一次他去性德家,談得十分投緣。“吾哥既引我為一人,我亦望吾哥以千古。”過了幾天又去,性德“執令嗣之手而謂餘曰:“此長兄之猶子。”複執餘手而謂令嗣曰:“此孺子之伯父也。””這個“令嗣”,就是福哥。福哥“生而穎異”,受父親性德及其家庭環境的影響。“篤好圖史”。
性德去世後,福哥由祖父明珠、祖母覺羅氏和生母顏氏撫養。祖父母因他是長門長孫,愛如掌上明珠:顏氏更把他視為精神支柱和晚年寄托之希望所在,為撫養他長大成丆人丆,幾乎投入了全部精力。但他言行謹慎,“不敢恃愛稍有放佚也。”從《富公神道碑》記載他“鍵戶讀禮,初未出幹外事”來看,他沒有進過正式學校,隻是在家中學習,在“崢嶸頭角”為康熙帝所知後,才被“選充近侍”,即和其父性德一樣,充當侍衛,“趨走虔謹”。可惜還未及大展宏才,有所建樹,“僅逾弱冠,竟以一疾長逝”,年僅二十六歲。
福哥有覺羅氏、裴氏兩位夫人,裴氏夫人所生子瞻岱,位列管旗大臣和封疆大吏。據《八旗通誌》初集《八旗大臣年表》記載,瞻岱於雍正十年(1732年)二月出任正黃旗蒙古副都統,次年正月調任正紅旗滿洲都統。乾隆年間升任甘肅提督,即《富公神道碑》中所說的“提督直隸總兵官都督同知管轄通省兵丁節製各鎮”。這裏的“直隸”作直屬京師解,而不是今河北省的清代稱呼。“提督(軍務)總兵官”是提督的全稱。提督帶左都督銜者為正一品,帶都督同知銜者為從一品,帶都督僉事、署都督事者為正二品。瞻岱的官銜帶有“都督同知”,即表明他是從一品官丆員丆。至於“管轄通省兵丁,節製各鎮”,則是提督的職責。清製提督為本省綠營兵的最高長官,管理綠營軍隊政令,並節製全省各鎮總兵,負責校閱軍實,修治武備,稽核武職官弁,因此稱為“封疆大吏”,但實際上仍受督撫節製,地位、權力都遜於督撫。據光緒《甘肅全省新通誌》記載,瞻岱於乾隆三年(1728年)出任甘肅提督,“廉幹而慈祥,絕饋獻,飭卒伍,兵民感悅”。並且“建儲倉,捐資購麥粟貯之。每窘乏,減息出貨以濟營伍窮黎。”由次可知瞻岱是一位難得的清官,好官,深受當地軍民愛戴。連納蘭性德也大沾其光,“孫貴”,死後多年還被“誥贈光祿大夫、副都統,又晉贈光祿大夫,提督直隸總兵官都督同知了。
瞻岱娶妻舒魯穆祿氏,生有一子二女。子名達洪阿,福哥卒時為蔭生,後來的情況不明。長女許配鑲藍旗滿族人、雍正十一年(1733年)癸醜科進士、翰林院編修鄂倫,次女許字鑲黃旗生員哈賞阿,都是滿族貴族而又通文墨之人。
納蘭性德的次子富爾敦,又譯傅爾敦、福爾敦。有的學者認為他即是葉舒崇在性德原配正妻盧氏墓誌銘中所說的盧氏所生子海亮的學名。盧氏於康熙十三年(1674年)和性德結婚,卒於十六年(1677年),海亮的出生年份應在十四年至十六年,與十五年出生的福哥相仿。可是《富公神道碑》記載,福哥“友愛兩幼弟,式好無間”。這“兩幼弟”中顯然不包括海亮。況且福哥“次弟富爾敦,登進士第”。查閱《八旗通誌》初集《選舉表》可知,正黃旗“滿洲揆敘佐領”的富爾敦考取舉人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已卯科,考中進士的難分是三十九年(1700年)庚辰科。滿族貴族生活條件好,上學較早,政丆治丆條件優越,中式也較漢人容易,即以十九歲中舉人,二十歲中進士計,富爾敦也應生於康熙二十年(1681年),顯然不是盧氏所生的海亮。海亮大概幼年夭殤,未敘齒排行,這也就是徐乾學、韓菼、唐孫華、王鴻緒諸人所寫墓誌銘中不提他的原因。
富爾敦能夠考中舉人、進士,在科舉道路上連連獲捷,即說明他自幼勤學,學有所成,是滿洲貴族中難得的翹楚才俊。但中進士後的作為,未見記載,始纂於雍正十三年(1735年),編竣於康熙九年(1744年)的《八旗滿族氏族通譜》僅載金台石之玄孫“富爾敦原任七品官”,大概是和他的父親性德、長兄福哥一樣,才高八鬥而壽命不長,僅作了一任七品官,還未及施展才能就英年早逝。
至於性德三子福森的情況,連《八旗滿族氏族通譜》也隻字未提,我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二、 女兒女婿
納蘭性德生有四女,大女兒的夫婿高奇倬,字章之,號芙沼、種筠。其先世居鐵嶺,初隸漢軍鑲白旗,雍正元年(1723年)改隸漢軍鑲黃旗。祖父高尚義曾任佐領,以隨征戰功,授二等輕車都尉世職,出任杭州駐防協領。伯父高天爵,由長沙知府調任兩淮鹽運使,未及上任,值“三藩之亂”起,被叛軍逮捕殺害。堂兄高其位以軍工擢任參領、江南提督等官,官至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加太子少傅。另一堂兄高其佩官至行不侍郎兼正紅旗漢軍都統,以長於手指畫知名於世。高其倬的父親高蔭爵是高尚義的次子,初任蠡縣知縣,以賑災和按治豪強聞名。後調任三河縣知縣、南路捕盜同知,深得直隸巡撫於成龍賞識。成龍調任河道總督,以蔭爵為屬員築界首堤。堤成,補授湖廣德安府同知、四川鬆茂道、直隸口北道等職,皆以廉潔恤民著稱,是清朝著名的循吏。
高其倬於康熙三十二年(1649年)十九歲時考中進士,在翰林院庶常館學習三年後,散館授翰林院檢討、侍講學士。當時揆敘亦在翰林院任職,史載高其倬和巢可托、揆敘諸公“多所酬唱”。大概其時高其倬與納蘭性德之長女已經成婚,因而得以和政丆治丆地位比他高的揆敘、巢可托等接近並相酬唱。不久,其倬又兼任佐領,充四川鄉試正考官,出任右中允、山西學政、內閣學士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