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父親受人拖累,官司纏身,家中全無收入,我為此自怨自艾。 幸好母親擅長烹飪,在鄰居間還小有名氣,便偶爾做粿或粽子去賣了換三餐吃。 接著有些做生意或上班的鄰居委托她做中飯送便當給小孩,漸漸的做出口碑,很多不是附近的學生也把飯盒拿來,訂一整個月的中餐。
有過三餐不繼的經驗,現在有了這些顧客,日子能過得安定,母親常常提醒我們要感恩。所以一放學回家,書包一擺,廚房外棚子下還有一堆待洗的便當、鍋盤,我們姐弟幾個,認分地分攤洗了。
和母親所做的事比起來,我們做的實在不算什麽。 采買、烹調和記帳她一手包辦,隻有請兩個鄰居幫忙洗菜打菜,她卻常常客氣的說:「我大字也不識幾個,隻會做這些粗活。」妙的是她的顧客常在便當裏附一些紙條,她也能個別關照他們的需要。 常聽她叮嚀幫忙的歐巴桑:「某甲最近胃口不好,飯少一點。某乙這兩天拔牙,改成海帶鮮粥。某丙不吃鹵蛋,換成茄汁肉絲給他。某丁正在成長,便當已經換大一號,記得飯菜多給他一點。」每天四菜一湯實在已經夠忙的,真難為她對個別需求也體貼入微。 難怪很多顧客一吃好幾年,甚至攜兒帶女在路上碰到,還親切地問起便當菜的做法。
我自己嫁人生子之後,更體會她那種耐煩實在令我望塵莫及。 有回我問她當年人那麽多,怎麽還那麽好記性注意個別的需要? 她不假思索,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回答:「受人父母之托,忠人之事。孩子們長得快,自然要盡心盡力讓他們吃得痛快,長得好。如果沒有他們來訂便當,你們學費要從哪裏來?任何人對恩人自然會耐煩的。」
仔細推想起來,果真就在她這種「忠於職守,感恩配合」的薰習下,我們姐弟幾個多少有點這種特質,不管在公家機關或私人機構都很得上司信任和同事的合作。
除了這些包夥的便當,母親還有一份免費的愛心便當給山坡旁的黑貓嬸。 她在山邊排水溝旁搭豬舍,住家就在豬舍旁。 每次我經過都要屏息快步走過,可是母親把便當裏的剩飯菜收集在桶子裏,要我用推車送去給黑貓嬸喂豬。 剛開始我滿腹牢騷:「誰叫我是老大,我不送換媽媽送,那豈不是累死她了?」可是走了幾趟,才知道黑貓嬸的先生當船員,上有老病的婆婆,七個孩子最小的還在地上。
由於母親的善巧,我得到了施予的快樂,在憐恤孤貧中,不知不覺地,我那自怨自艾的心結也打開了。 當她的子女是我此生一大福氣。當她的子女是我此生一大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