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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心但凡有隨便看過文藝複興盛期作品的都會自然而然有這樣一種被“和諧”包圍的感覺,那種人性的光暈,比例的和諧,回歸古典的“層次極高的完美”,美是一種和諧的比例,仿佛畢達哥拉斯的數字學說,沒有了哥特時期的飛揚跋扈。無論是喬爾喬內還是提香的維納斯,亦或是提香的花神,波提切利的春天更是這樣,如果是世俗人像,比如小霍爾班的亨利八世(也許大家都有印象的,因為現在如果要用亨利八世的畫像基本就是那一幅),必然是威風十足,精神飽滿到後來所有英國人都對這個即使有很多暴行的君主保存有一點點憐憫,克盧埃的法蘭西斯一世,從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穩重質感,如果是描述世俗生活的呢,維梅爾筆下那個到牛奶的女子很有代表性,柔和又帶有生命力的晨曦映襯著一個衣食無憂的安享生活的女子形象,拉斐爾的佛娜麗娜表情寧靜,我自知我心,完全沒有倫勃朗筆下一些人物濃烈的精神性,也沒有體香筆下那種銳利的,極具穿透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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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香 花神 (1515-1517 佛羅倫薩) |
毋庸置疑的,透視法的運用讓藝術又回歸到了阿波羅式的框架內,一種節製理性的美感孕育而生,盡管他們也在極力宣揚內心的躁動和渴望,但是遊走於“淑女與英雄”之間的美感,總是讓人有一種正典品位的感覺,文藝複興時期女性的麵容,由於使用化妝品功夫的講究,比如染金和金澤,變得更加紅暈,她們既管領著宮廷時尚的風騷,也附從奢華炫耀的風氣,同時也不忘記心靈修養,總之美的內外兼顧;而男性就更是洋溢著雄偉的力量,最好是強勢到讓人難以自拔,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十分明顯,正如荷蘭式的美在魯本斯那裏得到自由縱欲的時候,官能享受之美和實用之美在文藝複興畫家那裏發揮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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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 西斯廷聖母 |
卡斯提裏歐尼在《廷臣書》中如此寫道:
視覺的真正對象是美,因此,他應該不理會其他器官的盲目判斷,以眼睛來享受他所愛的女人的光芒、風姿、熱情、笑容、姿態以及各種可喜的裝飾。同理,她應該以他的聽覺享受她的聲音甜美,她言語抑揚.....
文藝複興時期的畫作就很好的符合了這種“優雅與神聖的美”,有的時候甚至是超人類的,譬如塞萬提斯塑造的杜西尼亞,集合了一切世間美好的事物,理性的人隻能稱讚,卻找不出任何可以比擬的句子。
而就在這股濃重而穩定的優雅美麗之間,一種不安躁動被孕育了出來,曆史仿佛永遠就是這樣。這種可怕的離心力,走向的是一種模糊的同時又讓人驚歎萬分的美麗,它充滿動能,令人遐思。這個過程注定是短暫的結晶於一些固定的人物身上,但是又無法確切把他們歸結於古典主義或者巴洛克,或者是洛可可,所以他們留在了文藝複興的尾巴上,借著她的風格(manner)溢了出來,被稱為“風格主義”,他似乎想用自己的誇張和呻吟警示還迷醉於古典之風的“宏大理論”的完美的人們,科學不能解決這個世界的很多問題,靈魂終將不能歸於寧靜,所以外表依舊是沉黯憂鬱,這種深思,直接觸動了人們內心最深處的那根琴弦,我們是否真的能主宰這個宇宙,借助著邏各斯(Logos)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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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勒 穿毛皮的自畫像 (1500 München) |
當天體運行論把人們從宇宙中心的自戀夢想中搖醒之後,也昭示著文藝複興時代這種均衡的基礎是多麽的脆弱。理想的城市被內部的因素腐蝕,政治經濟的災難猶如瘟疫彌漫在藝術家和普通民眾中,由此而生的焦慮不言而喻。最好的例證或許是一些大家畫作的走型,拉斐爾就是代表,早期作品中人形的人性的聖母在《西斯廷聖母中》蕩然無存,那聖母腳下的動感雲彩給人如此強烈的宗教震懾力,人們需要神意來重新穩定佛羅倫薩的政治秩序,實際上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因為普通民眾終究還是認為,那些世俗形象的聖母不能拯救他們。
凡是看過Tintoretto的名作《最後的晚餐》,都會被場景的黯淡和混亂所營造出的世俗與天堂的分離所吸引。神經的頓然緊繃,仿佛又重溫了那個狹小空間內的躁動不安。
風格主義和古典主義之間的矛盾,背後其實是這樣的:藝術家們無法真正拒斥前代的藝術遺產,又意識到了子集合文藝複興的無關,於是他們講剛剛才依照古典圭臬建立起來的形式淘空,而被他們肢解的古典主義的碎片,又被神聖羅馬帝國洗劫羅馬的陣痛的浪峰擊散到四麵八方。風格主義消融古典是不動聲色的,他們認為古典沒是空洞而沒有靈魂的,因此要用自己的精神反其道而行之。為了避免空洞,他們使用幻想,他們帶著他們的人物進入了非理性的空間,營造者屬於自己的夢幻意境。這就是surreal,不知道為什麽,在這裏我竟然回想起Nottinghill裏麵Anna吻過William之後他情不自禁講出來的那句話:surreal but nice°
超現實主義的風格主義就恰恰如此,他們對教條主義的殫精竭慮計算出來的人體比例提出了批判,偏愛流動的能量,人形經常被塑造成一個大大的S,帶著妖嬈和不安的一位。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看丟勒的《Melencilia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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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勒 憂鬱(1514 Florence) |
計算和測量變得並不絕對,而單純成了一種工具,如果藝術家再要再現空間,他們可以完全把比例擱在一邊,風格主義所標榜和傳達的都是:
美,是多元化的,不能以反複的測量、秩序、比例這些為標準,它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模糊的概念,主體概念,“邊緣藝術家”Alcimboldo,這個在哈布斯堡家族統治時期紅極一時的宮廷畫師,就創作出了非常多妙趣橫生的人像,他認為美沒有客觀的比例規則,而是欣賞者的一種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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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少女肖像缺乏整體的麵部表情 隻是極盡細節刻畫 布隆其諾 |
比例或者是沒有比例,又有什麽重要呢?形式或者沒有形式,又能怎麽樣呢?這種跨越了比例形式的創作分明是模糊呈現了超越美和醜、真和偽的對立,他們把美複雜化了。風格主義就這樣把自己架在了中間,他們反感文藝複興的嚴格規則,同時拒斥不受任何約束的巴洛克。他們小心的經營者一種膚淺,加深和古典的關係從而超越了文藝複興時期的趨同,他們跨越了文藝複興並深化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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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吉亞尼諾,凹麵鏡上的自畫像 (1522,Wien) |
風格主義所傳達的美欲蓋彌彰,是靈魂深處的憂傷,有著伸手可及的質感和遠在天邊的誘惑,這種美雅致而又是大同主義的,在相當一段時期內,他們被認為是文藝複興和巴洛克之間的微不足道的插曲,至於今天的文藝學者沒有真正給他足夠的關注,而這股焦慮躁動和對新奇的追求,如此強烈的顯示著人們的“自戀創傷”,和諧世界的烏托邦不再有了,人類所麵令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機。我們不能造物,更不是造物主。
知識的危機總是讓人清醒,憂鬱的美麗仿佛一種漩渦,而文藝複興時期的典型不安靈魂,不就預示著巴洛克時代的到來嗎?從風格主義到巴洛克,不單單是畫作的變化,更是生命戲劇化的表現,是用一種新的方式再現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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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脖子的聖母瑪麗亞 帕米賈尼諾 1534-1540 人物的狹長 有點讓人驚悚不安 |
對比卡斯提裏歐尼的《臣廷書》中對於“淡漠”的描述,我們可以這樣解讀文藝複興的優雅:有人認為優雅是天生稟賦,但我多次納悶優雅來自何處之後,我發現一條普遍規則,這條規則比其他任何道理都更適用於人的言行,這個規則就是,要盡量避免做作,同時使用一些淡漠,淡漠可以掩飾人工.....
而風格主義的美麗就如菲倫左拉在《論女人之美》中寫著,我每每看到一些麵孔,雖然很多地方並不符合一般意義上美的尺度卻處處散發著優美的光輝,因此我覺得美是每個人內心的尺度,我們所接觸到的真正沒的光輝,就是我們無法想象和表達的,就是“我不知道是什麽(je ne sais quoi)”,我們可以說這是愛的光芒,這是其他的本質的光芒,到那時我們的語言文字是達到不了的。這就是每個人的美麗。
風格主義所表現的恰恰就是這種模模糊糊的,讓人難以言喻的美感,用一種心靈的衝動和最本能的意識。
有點迷戀風格主義的,恰恰是被這種不安的本能所震撼,一種超越了比例和諧和精確的質感,一種靠著機鋒和尖銳才能讀懂的美麗。而風格主義的尷尬,向曆史貢獻了的他的一份獨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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