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最吸引人的地方,似乎是給人以很深的真實、自然、寫實的感覺。
但是其中陷阱不少。如果想要反映人物真實麵目的肖像,怎麽拍?
如果想要反映人們眼中風物景觀的真實麵貌,又怎麽拍?
如果俺胸有成竹、主意無窮,對反映真實不敢興趣,喜歡導演、擺拍,那又該怎麽拍?
這些問題給了我無窮的困擾。
又比如說,電影明星光環璀璨,拍他們的生活照、花絮照,一定是既具挑戰性,
又有成就感。這些專業演員,都天資聰明、絕頂到頭。如果駕馭得好,一定會非常合作。
要想拍出精彩效果,就看影師的了。
不過,如果想要了解巨星們卸妝後的真人相,那就可能難上加難。這些專業演員老奸巨猾,很會看人。
要是在那兒跟著演戲,俺可能是被騙了也沒覺著。
要真實,不容易。
可也有人似乎琢磨出了一套招數。他們專拍一種中性表情、類似護照相片的頭像。
用這標準像的拍法,連拍很多人,然後整理成組。人物冷冷的,照片有些像謎一樣的讓人猜不透:
border="0" alt="Click a" title="Tomas Ruff"> | border="0" alt="Click a" title="Tomas Ruff"> |
. | . |
Thomas Ruff | . |
Thomas Ruff在80年代拍了很多這種大/中畫幅相片。Ruff特意讓被攝者穿平常衣服,
持中性表情。強光,無陰影、無層次。也無動作、無事件。目的是力求客觀化,拍的也都是些平常人。
拍法是構圖盡量簡化,杜絕歌頌。拍時不與被攝者認同,也不作導演,並和參與感劃清界線。
通過給被攝者充分時間反思,讓其自行決定如何上鏡,來達到展示被攝者個性的目的。
雖然拍時避免融洽溝通,其結果是觀者往往有直覺感受,感到在和被攝者進行私密談話。
Ruff成長於日光燈下的70年代德國。不露城府,抓不到把柄,
是當時對付冷戰時神經過敏、追捕鬧事學生的西德警察所必須的態度。
如果抓住很多人拍肖相,積少成多,不就給整個時代、社會作了一次比較文學,
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畫了嗎?
這裏彩色、大/中畫幅是關鍵。當放大掛在牆上後,這種照片在細節信息量上與山川、海洋、
風暴等風光大片有異曲同工之妙。總而言之,讓社會麵目不清的普通人,通過海量的數據,
無限的細節,瞬間讓觀者不知所措,從而輕而易舉地使其就範。
又比如Dawoud Bey拍的中學生畢業照係列:
border="0" title="Dawoud Bey"> | border="0" title="Dawoud Bey"> |
border="0" title="Dawoud Bey"> | border="0" title="Dawoud Bey"> |
和美女英雄照相反,這裏拍的不是明星的獨特魅力。
相反,源自種種刻板模式的尋常人物,是一個個普通的社會人,
是拍照時流行文化和時尚打扮的各式各樣的受害人。
但這種巨大清晰、鮮活彩色的大幅照片,反映的又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個人。
別小看這種放大版的護照相片。仔細想想,不光被攝者,觀者也是參與者。
不僅被攝者被審視,觀者也受考驗:我們各自不同的社會經曆、環境習俗,對異性、
同性、不同年齡斷的觀點、想法、吸引、好奇程度、
成見、預期也不盡相同。每個人,可能都有自己不同的解讀。一切似乎都那麽模棱兩可。
從根本上講,這和個人自我的身份、認同有關,
也和被攝者與觀者拉開的距離有關。認同與距離,拉拉扯扯,無限有趣。
再看幾張遊莉拍的東北風情照
border="0" alt="" title="遊莉"> | border="0" alt="" title="遊莉"> | border="0" alt="" title="遊莉"> |
Alec Soth的幾張變奏:
還有幾張占領華爾街的:
可以拍躺著的:
Hellen van Meene拍的。 |
border="0" alt="" title="Li Gui Jun"> |
油畫出身的李貴君拍的。 |
同Alec Soth一樣是出身明尼蘇達的沈瑋甚至喜歡剝掉衣服的偽裝:
回到拍演員。有位Martin Schoeller,早先給Annie Leibovitz幫忙,現在紐約拍雜誌。
他對巨星名人、販夫走卒,一視同仁。想法很禪:給每人隻剩下赤臉相見的狹小空間。
完全沒有服裝、道具、環境、職業背景、社會地位的幹擾。很民主地用同樣的技法為不同的人拍肖像。
他專門糾纏住一個根本問題不放:
個人與個人之間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是什麽東西反映其內在?
他拍時不顧他人,尤其是被攝人的想法,拍攝時隻求忠實自己的這一理念。目的是要作比較文學。
用的是4x5大畫幅或6x6中畫幅, 中長焦。薄薄的景深,幾分鍾的時間。
想要抓住狡黠專業演員的真人相,十分不易。
Angelina Jolie | Cindy Sherman |
這種拍法和廣告、時裝、婚紗雖然技法上有相同,但目的截然相反,不是美化、
夢想、慶祝,沒有高深的燈具、後期,不用誇張的廣角, 而是直直接接,求人以真實麵目。
但是這種拍法隻是一種手段,有很多危險的陷阱。
比如, 會有讓攝影師據高齡下,把對象加以物化的危險。
還可能會自覺不自覺地反映被攝對象受製於攝影師的尷尬局麵。
這種攝影也可能蛻變成為分類、監視、控製的工具。
以前殖民者以人類學的名義把落後人種一排排拉過來,拍標準照、量頭骨尺寸。這種獵奇拍法,
除了在一些隨意的旅遊照、少數民族風情照中還能看到一些蹤跡,早已被大多數人唾棄了。
(我能找到的最藝術性的這種“東方主義”的反麵教材,是Bertolucci九十年代拍的美國人在摩洛哥的電影
sheltering sky。充滿了對他者的想象,對他人的製造。如果以柏柏爾人眼光來看,就會覺得無比憤怒。)
下麵這幾張很沉重:
這是一個很極端的例子。是幾年前看到有關柬埔寨攝影師尼恩(Nhem Ein)毛骨悚然的故事。
尼恩9歲加入柬共部隊文工團,在還是16歲半大孩子的時候,受派遣來華培訓7個月,專學攝影。
回國後,擔任柬共掃除金邊城市資產階級運動的攝影師。
他的任務,是單獨作業,給即將被處決的“壞分子”用光考究地拍大畫幅的標準照。
每當取下遮眼布後,犯人們問他何罪之有,他總是避而不答地告訴他們,“頭擺正,嚴肅筆直地往鏡頭看”。這種拍法,形式上和Thomas Ruff80年代有很多相似之處。拍完這些照片後不久,不知情的被攝者就被槍決了。
怎樣才能避免這些陷阱? 一個關鍵,是要讓被攝者與觀者感覺有很多相似之處,對之好奇,
有一定的共鳴、認同感,不讓人覺得他/她與我有異,是另類。換而言之,
是讓觀者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己的故事。在當今的全球化、移民、互聯網的世界,這點似乎不難。
一個更根本問題是,這種拍法,能夠達到真實嗎?
拍攝時雖然不過分指教、導演,但所必須的對象取舍,主題選擇,不可避免地反映了攝影者的圖謀。
由於被攝者都那麽相似,攝影師和觀者的主觀感覺、理解、主張被誇大,躍然紙上。
而且,人類生來就有孤僻的一麵,
不可能那麽容易就被另一個人隨時隨地徹底理解,常說的soul mate也不是那麽好找的吧。
隻通過對人臉、身體在某一時間的細節描述,就能反映出一個人的真實靈魂嗎? 這種拍法,
真能脫離製造假象嗎? 這和時尚攝影所追求的捏造本質上有多大的不同?不添油加醋就不錯了吧!
不管怎樣,從古到今的攝影師堅持不懈,還是想找到人、時代的真實麵目,包括自己的真實麵目。
這種人像拍法,據考據,是從一對德國夫婦那兒開始的。 Bernd Becher 和 Hilla
Becher夫婦從50年代起,很嚴謹、刻板地專門選無陰影的陰天,臨床式地用
8x10的大畫幅給消失中的德國工業景觀拍照,拍了一大串類似科學記錄片的相片。
水塔、倉庫、熔爐、油罐等眾多工業建築,成為無名雕像,被留下了記錄。
德國人自古拘謹,還真不假:
Becher | Becher |
他們的學生,創造性地把這想法用在拍人上。
這其實是一個循環。Becher夫婦拍廠房是效法August Sander。
Sander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國一位很火的影樓影師,估計跟現在的頂級婚紗影師差不多。
他拍完商業照後,有組織、有計劃地拍了一大堆的人像照。他追求真實,不喜歡騷首弄姿、
道具、假背景。受當時解剖學的影響,他想科學性地為二十世紀的德國整個社會、
各行各業的人們留下真實記錄。比如這兩張:
不過另一種考據,則認為這位才是此類肖像的祖師爺:
加拿大多倫多的Edward Burtynsky揉入NG的風格,繼續拍工業建築。比如這幾張浙江船廠 -
國有資源又被外國人先瓜分了。
Edward Burtynsky 浙江船廠 |
還有:
和
這下麵幾張法國人Alain Delorme拍的上海。這幾張不用擔心外國人搶奪資源。
人力車上如山的工業製品、構圖元素都是他老第是用photoshop工業化批量製造出來的:
alt="" title=""> | ||
Alain Delorme, Manufacture Totems. |
還有原來學建築的梁思成,是這麽冷冷地拍都市的:
La Paz, Bolivia | 深圳 蛇口 |
香港 九龍 | Nairobi, Kenya |
拍人也可以像拍城市一樣大場麵地拍。和Thomas Ruff同是Becher夫婦學生的這位Andreas Gursky有很神的空間、色彩感,比如這張巨幅的:
咱們國人也已覺醒。那位無忌網上誨人不倦的老魔,正開車很有路數地在全國搜拍有紅五星的革命建築。看他的
紅星係列。
剛想到應該有人拍拍中國的天主基督堂 - 不可讓外國人占先 - 才發現老魔那個也拍。那好,
俺覺得中國的道觀、清真寺應該也有人拍才對。
什麽主席雕像、防空洞、兒童樂園、人行天橋,依我看,都值得拍。
俺這下好像真有門了。不用逃離塵世,
不用爬珠峰、下死海,跳降落傘去南極北極尋找那仙境。
這個現世豐富多彩,待俺將來進了大、中畫幅,就地取材,猛拍腦門,沒準也能拍大片。
Becher當年是對工業廢墟有感,他的徒弟們是對當今全球化的種種現象有觸。
為了感染力,他們不當激進分子、不做投入的憤青,
而是含蓄地、拉開距離地,為當今曆史拍下一張張的見證。
這種人像、景觀的拍法,可以說是很取巧。拍的好,可以不留痕跡地讓豐富多彩的真實世界來做自己的演員。
有一種說法,認為想象力和童年時代辦家家的經曆有關。
如果俺想象特別豐富,那就要找上模特,布上燈陣,華麗的服裝、道具,
無窮地演義童年的夢想、青春的夢幻、武俠的情懷、煙酒茶後的哲思。再不濟,
俺可以重溫舊夢,把畢業照、結婚照,再演繹一遍。不過不能再等了,
再等幾年就會有點不倫不類了。
如果有這無盡的想象力和技能,喜歡閃光、後期和設計,那俺還可以在商業、廣告、
婚紗領域裏大顯身手。像西班牙的Xanti Rodriguez:
和這位25歲馬來西亞/英國的婚紗大師Keda Z. Feng:
把那美麗的世界,專業性的加上無限想象,編織夢幻無窮次方,隻要最後有人買單。
假象就假象吧。要不幹脆將計就計,製造假象。
除了技術上的問題,這難的還是如何選材,要說明什麽主題。無論如何要深思而後行 -
影師的思想、理念,甚至觀點、主張,高下立馬可見。
千萬別像我,土土的隻想到李逵、林衝、韋小寶,最多是Kerouac也沒畢業,
也不要像俺家LD,憨憨的隻想重拍一次婚紗或畢業典禮,
或再過一把上海30年代的癮。
如果俺特有表演天才,就應該再琢磨一下上麵站Jolie邊上的變色龍演員Cindy Sherman拍的照片。
不列鬆不是要決定性瞬間嗎?Sherman就用擺拍製造出像電影裏抽出來的瞬間劇照。
她完全擺脫約定俗成,
化妝成電影明星、曆史人物,想當誰就當誰,把人與社會、表演與現實、前台與後台、
道具與服裝、觀眾與演員,當紅的背時的、社會上的種種時尚流行、陳規陋習,
統統歌頌/模仿/嘲諷一番。簡簡單單租來的服裝,
姿勢擺一擺,燈光照一照。相機打開,延時自拍,不用模特,自我表演。據說連助手都不用,特省費用。
關鍵是有點子!
不過俺不能依葫蘆畫瓢,得服點奇藥或猛藥,想想怎麽把她打敗 -
至少她現在青春不在,隻能演義老太太 - 應該是把所有當時年青時沒想到的角色拱手讓出了吧。
還有,有關中國的事,冰山還沒露出一角呢。琢磨琢磨看,一定題材不少。
怎麽,拒絕誘惑? 拒絕文化販賣? 她老人家拍的照片最近可是賣了$3百20萬的,
隻比Gursky的少點。
來自漢城的Nikki Seung-hee Lee李承姫在紐約早先是學時裝的。
她可能以前辦家家時就是高手,成長後還是有無盡的想象力,
為自己發明了種種奇怪的身份。
她對什麽是自我、個人身份的多樣化感興趣。她後來用導演、虛構、捏造的方式,
講述了一個個故事。 她的照片,來源於不同的社會族群、各種式樣的刻板模式。
她猛下苦工,和被演繹的對象打成一片,不知不覺地水乳交融(隻有一次是專業化妝成退休老太 -
年齡差別太大)。
她精心謀劃,小心翼翼地安排畫麵、相機,拍之前就已胸有成竹。
然後實地演出,請人用袖珍機用掃街方式抓拍。她在所有相片中作主角,達到演誰是誰的境地。
退休大媽 | 白領 | |
西裔青年 | Hip hop | |
Hip hop, 2. | 中西部大媽 | |
朋克青年 | 滑板少年 | 闊太太 |
西裔青年 |
維加斯舞娘 |
李承姫關心的問題是,“我到底是誰?自我是什麽東西?”。這似乎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談到的所有這些,都是前人已經走過的路,已快到頭了。潮水在退,
如果不想走老路,唱卡拉OK,還得有新思維。
很羨慕那些有天賦、心中有激情的高人。對他們而言,一切可以不理不睬。胸有好照片,擋都擋不住。
像這位2011萊卡新秀黃京,用一個破舊的、十萬發以上、不帶測光表的M4-P拍的:
科學進步,早已遠離解剖學,現在連人、鼠之間的差別都能夠量化。Sander、Becher、還有他們的徒弟,已將攝影中的解剖學用到了極致。那攝影中的雙螺旋DNA,由誰來發現、創造? 我不知所措, but may be you will have a shot?
謝謝點看!
暮砧催,銀屏剪尺。
舊幕暗塵羅額。
西園有分,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