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怎麽熱衷於曆史的我,卻對“紅色高棉”這段柬埔寨
曆史有所了解,這主要是緣於一個柬埔寨修車人和我的 一 偶然邂逅。 幾年前的夏天,我先生找到了工作,全家便興奮地計劃 開 車到美東長途旅行。為了保險起見,在朋友的介紹下, 我結識了一位會講漢語的 柬埔寨人,西姆,準備請他給 我的車子做全麵檢修。 我依照地址找到了西姆的車行,推門進入,才察覺這是個 不大的修理間:一套長沙發簡單地把辦公區與修理區隔開, 兩部在檢修的車子正懸掛屋梁上。一位中年亞裔男子熱情 地招呼著我,他中等的身材,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與他那 飽經滄桑的麵孔不大相稱。這就是西姆。 西姆講的中文雖不很標準,但很容易聽懂。後來因為那部
車子的Engine出了些問題,我又幾次光顧他的車行,再加 上沒有語言的障礙,很快就彼 此熟悉起來了。 用中文和他多聊一會,我便發現西姆真是一位神人。他會 講中文,這 不算什麽新鮮事。更讓我不可思議的是,他居 然會背誦毛主席語錄。對於 其中的《為人民服務》一篇, 他竟能整段整段地背誦。看著我驚訝的神態, 他解釋到,他
背誦毛主席語錄的動力來自源於對饑餓的恐懼。 西姆出生在柬埔寨首都金邊的一個富裕商人家庭。他是家中 的長子,下麵還有四個兄妹。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波 爾布特領導的“紅色高棉”政府推翻了受美扶持的朗諾政府 不久,就以備戰為名,強迫金邊的所有居民撤離城市,到鄉 下改造。已是青年人的西姆,與他的家人一起被趕到了城外 的農村生活。政府實行合作社製度,按需分配和全民供給製。 據西姆回憶:當時大家都吃食堂,政府對居民實行公社化管 理,人們的著裝也統一化了。 西姆還講,那時政府曾組織大家學習《毛澤東選集》,並且 把背誦毛主席語錄的多少與食物配給聯係在一起:背誦語錄 多和好的人可以更早地 吃飯,也可以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食 物。正在成長的西姆為了能有更多的食 物吃,曾經努力學習 《毛選》,他也是當時背誦毛主席語錄的高手。 在他的記憶中,大家那時都集體勞動,集體就餐。柬埔寨原 本是個魚米之鄉,可那幾年的糧食產量卻逐年下降,配給的 糧食越來越少。人們開始 四處尋找能吃的東西。西姆說,他 曾吃過野菜、樹葉、小動物,到後來甚至 連老鼠都吃過。由 於饑餓、營養不良而死亡的人數日益增加,不久,他的父 親 也餓死了。“我曾經親手掩埋過被餓死的人們。到處都是, 那真是太多了。 直到今天,我還會在夜裏夢見那些死人的模 樣”,說這話時,他的臉上流露 出痛苦和淒涼。 隨著情況越來越糟,西姆清楚地意識到,如果不迅速離開這 裏,他們全家很快就會一個個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唯有冒險逃離柬埔寨,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在他的率領下, 一家人用偷偷藏匿的全部家財,十六根金條,買通了各路 關卡,幾經周折,來到了柬埔寨邊境。在邊境上,他們用剩 下的最後幾根金條,買了一條舊的漁船,全家人一起駕船, 逃離了柬埔寨那個人間地獄。在茫茫的大海上,他們很快就 迷失了航向。不知在海上漂泊了多少天,他們誤入公海,最 後被國際救援組織營救,並送往泰國的難民營。西姆一家人 在難民營中等待了數月,被一個美國救援組織所接納,終於 踏上了美國的土地。而難民營中的其他難民則被送往歐洲。 遇到西姆之前,我隻在文學作品中看到過難民的故事,覺得 那是別人的故事,離我很遠很遠。但當我聽到身邊的人講述 親身經曆時,便感到那段曆史離我很近,近得都可用手指去 觸摸它。翻一翻那幾頁人們不忍去看,卻又難以跨越的曆史, 你會發現:在“紅色高棉”政府執政的三年零八個月裏, 共有170萬人死於饑荒、勞役、疾病或迫害等各種原因,占 當時柬埔寨總人口的五分之一。這是二十世紀中最血腥暴力 的人為災難之一,目前在柬埔寨發現的埋人坑超過20000個。 我的那部舊車早已退休了。不知西姆現在是否還在那座大學 城裏修車。真希望時間能幫他抹去那段黑色的記憶,但願他 在睡夢中不再重溫舊日的噩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