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瀟瀟 (一)
(2010-02-26 15: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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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瀟瀟(一)
清水江,北岸碼頭。碼頭是青石板修葺而成,經年累月人來人往,上下石梯被千萬雙腳磨得光溜溜的。石梯下連接著日夜奔流的江水,上麵起始處有棵歪脖子皂角樹,樹皮開裂,長滿青苔,樹齡百年以上。樹根抱塊巨石,石上刻有水文標記,據說是本城有文字記載曆史上清水江最大一次水患所到達的高度。
江北四中坐落在碼頭旁邊不遠,前身是解放前一個英國傳教士開的洋學堂。可能因為洋人從海路過來喜歡水?老校門麵向清水江,距離之近,甚至不需要任何水利工程的知識便能看出來,如果水漲到歪脖子皂角樹前麵那個水文標記處,全校師生都要變成魚!
這個洋學堂解放後擴建成高完中,學生增加到好幾百人,有住校的,也有走讀的。學生多了老師管不過來,夏天酷熱時總有耐不住熱的學生偷偷下河洗澡,年年被衝走一個兩個,屍首都找不回來。前年學校終於把麵對江水那道古色古香典雅堂皇的老校門拿煤渣磚堵了,新校門開在臨街一麵斜坡上,兩道磚柱一排木柵欄,雇了個責任心很強的瘸腿老頭兒看大門。盛夏時老頭兒搬一張藤椅把關,盯緊從大門走過的每個人。這招很管用,整整一個夏天沒在上課時間淹死過學生!這是解放十幾年來第一次,老頭兒因此戴上紅花得了獎狀。
藍萱家住在四中校園,她媽是高中教師,爸是退伍軍人,在附近工廠上班。她模樣長得乖巧,白皮膚,瘦高個兒,眉清目秀。但是因為是教師子女,她媽又是全校出名“管學生很嚴”的班主任,所以她在學校裏不太能和同學們玩到一起。
藍萱常常穿她媽年青時候的舊衣服,或是她爸在部隊當兵時存下來的褲腿極肥的綠軍褲,在校園裏顯得有點孤單和不合群。她那身裝扮看起來有點象是文革時期的紅衛兵再現江湖,除了惹跟她媽“有仇”的男同學起哄外,還對某些曾被紅衛兵狠狠批鬥過的特級教師造成無形的精神折磨。
今天藍萱走路比平常慢,故意躲躲閃閃靠著牆。她腿上有一道長長的用扇把子抽出來的青紫色傷痕,是昨天中午她爸打的。當時她站在客廳和臥室之間的書桌邊疊舊報紙,她爸從旁經過時不知道為啥有點生氣:“你它媽的站哪兒不好要站在這兒擋道?!” 剛好手上又拿著把老蒲扇,就順手用扇把子在藍萱腿上抽了一記。腿上這道腫漲發紫的傷讓她沮喪,似乎每個從身邊經過的人都會看見它。事實上幾乎沒人注意到,但她卻猜測別人會因為那道傷痕醜陋而嘲笑帶有傷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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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太陽已不那麽霸道,懶烘烘的熱風中玫瑰和丁香盛開的味道濃鬱而熱烈。她有了年輕女孩兒心驚肉跳的第一次身體變化,對著鏡子裏日漸豐滿光潤的自己,滿腦子都是自憐以及與之攪拌著的潛滋暗長的騷動。
數學課如窗外蟬鳴般綿長,老師也困乏了,不太在意教室裏這群七歪八倒的聽眾。藍萱坐在座位上發呆,心情和臉上表情一樣茫然。
她喜歡同校高二的男生蕭天天,每天走出家門最大的動力就是因為想見他。教學樓是新修的六層建築,藍萱的教室在第三層,每天上樓下樓時磨磨蹭蹭,無非是希望與天天在樓道上相遇,那些相遇是她生活的亮點。這會兒恍惚中腦袋裏有個細細的聲音在對她說:“今天課間操的時候還不敢開口和他說話你就去死吧!”
藍萱的父母正在鬧離婚,那些打打鬧鬧是這個不大不小住了十來家人的校園裏茶餘飯後的談資。她覺著自己活得挺艱難的,整個人象是貼著褪色標簽的滯銷商品,擺在任何貨架上都不受歡迎。蕭天天是藍萱灰暗世界裏新開的一扇窗,有空氣和陽光從那小小的窗戶中透進來。可她總是找不到機會去接近他,甚至連擦身而過時開口同他打個招呼的勇氣也沒有,便對自己失望透了!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