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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理發館

(2021-07-18 19:39:54) 下一個

回首多年來經曆的往事梳理內心珍藏的記憶,我發現很多童年的故事都和童年的一位剃頭師傅有所關聯。那時的故事都發生在我記事和長大的那個大院子裏。大院坐落在塞外一個山城的市區,是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家屬大院。記憶中那個我童年時候的市鎮山清水秀大街上跑著膠輪大馬車。東山下七裏山清泉噴湧形成一條小河,小河每天唱著歌沿著上東營長青路一路流經我們的大院門口。孩童時期的我清楚記得醫院大門口那些排排停泊的人力洋車三輪車還有賣糖葫蘆和爛糊大豆的小攤販們。也記得那些擔著剃頭挑子的剃頭師傅們在路邊為在剃頭桃子落座的顧客剃頭刮臉的畫麵。那些走街串巷的剃頭師傅大都操著相同的關南普通話口音。後來才從大人們的談話中得知中國北方那時走街串巷的剃頭匠們大都來自河北寶坻縣。就像河北吳橋出雜耍藝人,自大清以來河北寶坻出了很多很多理發師傅。他們挑著剃頭擔子從小縣城走入天津紅橋北京胡同,他們走街串巷成為那時北方街頭巷尾的一景。

醫學院附屬醫院原為察哈爾省立醫院,是一所頗具規模擁有專業醫療科室和數百名醫務人員的綜合醫院。我的發小們的父母親大都是醫院裏的醫師,主任,科長或院長書記等。我們居住的大院落和醫院建築群是連通的。那個時候沒有計劃生育政策,大院裏的每一家每一戶大都有三到五個孩子。也有不少七個孩子的大戶。每天傍晚數十號年齡各異的男女孩童們在落日餘暉大院中玩耍撒歡。在我的記憶中這裏就是一個孩子們的快樂王國。 無憂無慮童年的我們為我們居住的大院所擁有的醫院樓房感到驕傲,也為醫院樓前停泊的接送蘇聯專家的漂亮轎車感到自豪。

記得那天媽媽帶我去醫院的理發室剃頭。理發室位於平房職工宿舍第八排的一個裏外間 單元。推開理發室的門隻見外屋房間裏搭著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色毛巾。毛巾上印著祝君早安的大字。一張整潔幹淨的單人床上隨意擺放著供客人們閱讀的《北京晚報》。床邊地板上是兩把提熱水的大銅壺。理發室裏有自來水但沒有熱水管道供水。還沒有走到裏間屋的門口,就聽到裏屋傳出熱烈的談話和哄笑聲。 一個關南口音的男腔打趣地喊道:”肯尼迪他弟弟當然就是蘿卜頭兒肯尼迪囉。“。 媽媽推開裏屋的門,一股歡快熱烈的談話夾雜著洗頭刮臉的熱蒸汽撲麵而來。兩台位置高度可以調節的理發大椅子在房間中央一字排開。房間的一個角落是洗頭水池。房間內明亮的窗戶下幾位客人坐在等候理發的座椅上正與站在屋子中央手持吹風機的中年漢子聊天。年幼的我站在他的後邊從理發椅子前麵的大鏡子裏第一次見到了來自寶坻的理發師老李。

這是一位待人親切和藹熱情厚道的中年漢子。中等略高壯實飽滿的身材,白皙透紅的圓麵龐和兩隻神韻飛舞的大眼睛。 不知為什麽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的風采所打動。 他站在屋子中央為一位理發的客人刮臉吹風,可在我幼年的記憶中他分明是站在屋子中央的的一個大舞台上。他手中的剃刀剪子飛舞閃耀瞬間就梳理出紳士般的發型,他眼神活躍灑脫幹活同時與多位客人聊天對話,他不但通曉天文地理三教九流而且詞源廣博妙語連珠。他剛才一句”一橋飛架南北,天途變通塹。“ 惹來理發客人們的哄堂大笑。作為一個小孩子第一次去理發館就被這裏的氣氛所感染,我從內心喜歡老李和他的理發館。媽媽後來告訴我李師傅的理發館服務於全醫院數百位醫護人員和家屬們,當然也包括我們這些大院孩子們的剃頭理發。

從這所醫院大院出生,在這個長清路旁的大院裏長大,我和我的發小們的頭多年來都是由老李師傅剃度打理的。發小們都記得自幼被媽媽吆喝:"頭發都長成了長毛韃子了!快去找老李剃頭!”。 記得那時與院裏的發小們打鬧時常常被對方揚得滿頭沙土,灰頭土臉地來到理發館剃頭。看著我髒頭汙麵地坐在眼前的理發椅子上,老李師傅不免皺起眉頭一聲歎息:“真髒!”。 他抄起推子從脖子上部向頭頂推起,他不用剪子三下五除二很快就為我推去了長頭發。當洗頭的熱水從頭頂流淌到臉頰和脖頸時,我能感受到他那溫柔有力的手指勾撓過我的頭皮和撓癢癢的快感。給孩子們剃頭從來不用吹風。 當我的頭臉被老李梳理的幹淨整潔時,他麵露笑容看著鏡子裏的我拍著我的頭笑道:“剃頭打三梆,不長虱子不長瘡!”。老李為我們院子裏的男孩子們推小平頭。大院裏的男人們則喜歡李師傅梳理的背式偏分頭。

那時的醫院家屬大院被大院裏的孩子們劃分為兩個勢力範圍:南院和北院。孩子們各自根據自家的位置分屬於南院幫或北院幫。南院幫頭領是雁海大哥而北院幫是老七大哥的天下。大院裏的兩個孩子幫常常發生戰爭和打鬥。棍棒,石頭,彈弓和拳腳常常打得頭破血流。兩個孩子幫勢不兩立,常常在自己幫的地盤上抓到對方的人而施以拳腳。李師傅的理發館就落在了南院幫的領地上。去南院理發就成了北院孩子們最為鬧心的事了。記得那天年幼不知江湖深淺的我獨自一人來到理發館剃頭。剛剛理了一半就被窗外一個南院幫的小子發現了,於是一聲狂喊 “老七來了!” 。不到五分鍾時間理發館窗外門外就聚集了二十多個手持棍棒磚頭石塊的南院幫嘍囉。他們群情激憤摩拳擦掌怒目而視,要把屋子裏正在推頭的我揪出來痛打臭揍。見此狀況我被嚇得大驚失色心咚咚地狂跳不止。就在我一籌莫展山窮水盡的時刻,我的頭理好了。隻見李師傅抓起一根木棒一手緊緊摟住我衝外麵的孩子群大吼一聲。就在南院幫孩子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的片刻,他一手拉著我一手掄著木棒衝入人群。我清楚記得他左衝右突保護著我硬是在對方孩子們的棍棒中打出了一條血路,他一直把我護送到了北院孩子們的地界,用手撫摸著我推頭後仍然滴水的頭發與我揮別。毫無疑問李師傅的英雄豪傑般的義舉在我幼年的記憶中是高大無比以至於至今也難以忘懷。

李師傅的顧客們大多是醫院裏的醫師護士。醫療也是理發室裏人們常常談到的話題。給醫生們常年理發老李成了通曉醫術的半個郎中。記得那一天老李師傅急切地來到了我家同我爸爸談了是否使用雷米封來治療他太太的問題。我父親是內科副主任醫師而老李的太太患肺病在醫院治療。從他急切的神色和消瘦的麵頰還有談論的語速我能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果然幾個月後李師傅的太太就不幸去世了,丟下了他和五個孩子。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天就塌了一半。 大院裏的人們說老李師傅從此變得少言寡語脾氣焦躁了。一向充滿歡聲笑語的理發館開始變得沉寂寡歡了。後來聽說李師傅的大兒子去參軍了,二兒子在理發館幫工數月後也到本地的工廠做工了。老李每天領著老三老四和小女兒在大院裏的職工食堂入夥吃飯。老三早早就隨老李在理發館學理發給客人洗頭。老四與我在同一所小學上同一年級。小女兒也在我們學校低年級上學。老李師傅又當爸又當媽,理發室的外間屋成了他的家。看著每天這一家子往返於大院的職工食堂,人們常常為老李一家生活的動蕩艱辛感歎。

 

那個年月曾經是一個社會充滿變革的時代。三反五反,公私合營,反擊右派,大躍進,階級鬥爭,文革。在那些接連不斷社會上躁動的風暴中,醫院大院裏老李師傅的理發館像波濤洶湧大海中的一個安靜的避風港。終於有一天理發館出事了。原來社會上那些獨立經營的所謂手工業者被工業局收編了。在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大潮中,社會上個體經營的補鞋匠,磨刀匠,小爐匠和剃頭匠都被工商局查處了。一天老李師傅急切匆匆來到一位發小的家,向發小的父親也是醫院的院長緊急求救。我親眼目睹了老李師傅欲哭無淚地告訴院長理發館被查處罰巨款的事情。我望著這位胡子拉碴臉色憔悴的寶坻漢子,這位這些年來接二連三遭受生活中不幸打擊的頑強的理發師內心充滿同情。這間伴隨我們成長的理發館是大院裏人們的厚愛。老李師傅和他的一家是我們大院的自家人。理發館遭遇危機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大院。在孩子們的內心裏最擔心的就是理發館和老李一家的命運。可是在政策的鐵律麵前,在各方麵的協商努力下理發館雖然終於被保住了可老李師傅也被罰款了,而且老李師傅對理發館的個體所有就再也沒有了。理發館從此變成了服務公司理發合作社,老李師傅從此成了掙工資的雇員。再後來老李師傅被服務公司調到了市裏明德街的一家市屬理發館。服務公司又為大大院裏的理發館調派來了一位女理發師楊師傅。楊師傅好生了得擅長為大院裏的人剪出漂亮時髦的青年無縫頭。聽說深得年輕人們的喜愛。大院理發館從此又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我和我的發小們長大後大都先後離開了這所醫院家屬大院,有的到北京上海深圳海南發展,也有像我們這樣到世界上漂泊的。多年來無論漂到哪裏隻要去理發店理發就一定會想到李師傅,想到我們成長的那個大院子。那麽多的故事,那麽多的人物,那麽多的事件,那麽多的悲歡離合均出自那所家屬大院,就像是一部腦海中永無結尾的傳奇電影故事。無論在紐約,在法蘭克福,在溫哥華,在上海,在那些風格各異格調千奇百怪的理發店裏,在那些操著不同的語言,國籍相貌文化背景多元的理發師麵前我內心總會想到老李師傅,想到童年時代我們的大院,也想到那時街道上胡同裏那些來自寶坻縣走街串巷的剃頭師傅們,還有那些磨刀磨剪子和聚盆聚碗聚大缸的漢子們。多年來每次回到家鄉我會想方設法去那個醫院大院外那條長青路上走走看看。夕陽下晨霧中到自幼在那裏長大的醫院大院裏走走,回顧那個年代我們的父母一輩和發小們的故事。雖然內心明白老李師傅早已不在那間理發館了,可還是一定要到大院裏的理發廳看看,回憶我們心中那間永遠的理發館。

 

記得媽媽帶我去醫院的理發室剃頭。理發室位於平房職工宿舍第八排的一個裏外間 單元。推開理發室的門隻見外屋房間裏搭著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色毛巾。毛巾上印著祝君早安的大字。一張整潔幹淨的單人床上隨意擺放著供客人們閱讀的《北京晚報》。床邊地板上是兩把提熱水的大銅壺。理發室裏有自來水但沒有熱水管道。還沒有走到裏間屋的門口,就聽到裏屋傳出熱烈的談話和哄笑聲。 一個關南口音的男腔打趣地喊道:”肯尼迪他弟弟當然就是蘿卜頭兒肯尼迪囉。“。 媽媽推開裏屋的門,一股歡快熱烈的談話夾雜著洗頭刮臉的熱蒸汽撲麵而來。兩台位置高度可以調節的理發大椅子在房間中央一字排開。房間的一個角落是洗頭水池。房間內明亮的窗戶下幾位客人坐在等候理發的座椅上正與站在屋子中央手持吹風機的中年漢子聊天。年幼的我站在他的後邊從理發椅子前麵的大鏡子裏第一次見到了理發師老李。

這是一位待人親切和藹熱情的中年漢子。中等略高壯實飽滿的身材,白皙透紅的麵龐和兩隻神韻飛舞的大眼睛。 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的風采所打動。 他站在屋子中央為一位理發的客人刮臉吹風,可在我幼年的記憶中他分明是站在屋子中央的的一個大舞台上。他手中的剃刀剪子飛舞閃耀瞬間就梳理出紳士般的發型,他眼神活躍灑脫幹活同時與多位客人聊天對話時不但天文地理而且詞源廣博妙語連珠。他偶爾一句”一橋飛架南北,天途變通塹。“ 惹來理發客人們的哄堂大笑。作為一個小孩子第一次去理發館就被這裏的氣氛所感染,我從內心喜歡老李和他的理發館。媽媽後來告訴我李師傅的理發館服務於全醫院數百位醫護人員和家屬們,當然也包括我們這些大院孩子們的剃頭理發。

從這所醫院大院出生,在這個長清路旁的大院裏長大,我和我的發小們的頭多年來都是由老李師傅剃度打理的。發小們都記得自幼被媽媽們吆喝:"頭發都長成了長毛韃子了!快去找老李剃頭!”。 記得那時與院裏的發小們打鬧時常常被對方揚得滿頭沙土,灰頭土臉地來到理發館剃頭。看著我髒頭汙麵地坐在眼前的理發椅子上,老李師傅不免皺起眉頭一聲歎息:“真髒!”。 他抄起推子從脖子上部向頭頂推起,他不用剪子三下五除二很快就為我推去了長頭發。當洗頭的熱水從頭頂流淌到臉頰和脖頸時,我能感受到他那溫柔有力的手指勾撓過我的頭皮和撓癢癢的快感。給孩子們剃頭不用吹風。 當我的頭臉被老李梳理的幹淨整潔時,他麵露笑容看著鏡子裏的我拍著我的頭笑道:“剃頭打三梆,不長虱子不長瘡!”。

那時的醫院家屬大院被大院裏的孩子們劃分為兩個勢力範圍:南院和北院。孩子們各自根據自家的位置分屬於南院幫或北院幫。南院幫頭領是雁海大哥而北院幫時老七大哥的天下。大院裏的兩個孩子幫常常發生戰爭和打鬥。棍棒,石頭,彈弓和拳腳常常打得頭破血流。兩個孩子幫勢不兩立,常常在自己幫的地盤上抓到對方的人而施以拳腳。李師傅的理發館就落在了南苑幫的領地上。去南院理發就成了北院孩子們最為懼怕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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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花瓣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
fingerlakes 回複 悄悄話 本文結尾部分的4段是未能夠刪除掉的重複。謹此向讀者們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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