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父親節的早上我仍像往年那樣，清晨從夢中醒來就惦記著給逝去的父親發一份電子郵件。我和父親之間的這種天上人間陰陽兩地的交流是從他去世後的那年就開始了。父親去世前的數年遠走天涯的我就開始了我們父子間通過互聯網的交流。世界上最為艱難的事情大概就是在父親去世後過沒有父親的父親節。在美國的父親節的那天，餐館酒店都會客滿。常常羨慕地看著那一桌桌歡天喜地慶賀父親節的歡天喜地的人們。還有那些在商店裏精心挑選父親節禮品的男男女女們。可是失去父親的我卻常常在這個節日獨自沉浸在我和父親往事的回顧之中。我仍然渴望能像他在世時那樣能夠通過視頻越洋像他傳送父親節的祝福。
 

 

幾年前那個酷熱潮悶的早晨，昏迷中仍然和死神奮力抗爭了兩周 他終於帶著遺憾走了。 從大洋彼岸匆忙趕回來, 我在悶熱的病房廝守了已經陷入昏迷了的爸爸兩個星期。我每天緊緊盯著父親的麵部，把耳朵緊緊貼在父親的嘴唇邊，我幻想著父親能在某一時刻醒來把他內心的囑托告訴我。雖然真的有一天早晨，頭戴冰帽麵部略有腫脹的老父親好像聽到了我的呼喚激動地想告訴我什麽。他奮力地急促呼吸著，腫脹的手指也在微微地顫動，嘴唇一張一合發出聲響。雖然把耳朵緊貼在他的唇邊，我仍然聽不清楚他對我講些什麽。一個小時後病床上的老爸終於又恢複了平靜， 可是我分明看到了老爸眼角湧出來的淚水。

 

 在父親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最終未能聆聽到他對我最後的囑托，這毫無疑問成了我人生最大的遺憾。我猜想這一定也是爸爸的一大遺憾。在我們父子多年來被大洋分隔的那麽多的日日夜夜裏，我始終同他保持聯係從而能夠在困境和風風雨雨中感受到父親的慈愛和鼓勵. 可是在父親突然發病陷入昏迷後的關鍵時刻，從美國匆匆趕回來的我卻在父親的麵前卻不能和他進行交流語言和感情的交流。我每天坐在病房裏父親的麵前望著被病魔折磨的麵目有些改變的老父親。毫無疑問，他是我生命中最具影響的人。  在我的人生中父親不僅僅給了我生命並影響了我人生的道路，他還在我少年的一次病中多次把自己的鮮血輸送給我, 他曾在我發生過敏性休克的危難時刻親手救治把我從鬼門關口拉了回來。。

 

父親去世後我常常把自己關在懸掛著他的遺像的書房裏回想我和他之間的那些往事。我努力地回憶我兒時第一次意識到爸爸慈愛麵孔是在我幾歲的時候。我也當然回憶起他第一次被我激怒揍我時候媽媽呼喚著鼓勵我逃跑的情景。還有我小時候見到他挨整被強迫勞動身背大門板時的情景。。我回想起他在我患病臥床的時候，伺候我在床上使用大便盆。他把他自己的手臂墊在我瘦弱的身體和冰冷堅硬的便盆間，然後欣然然上一支香煙來驅除氣味。為了病後的我恢複行走功能，他對我進行強迫式的康複訓練。在我哭喊和叫罵聲的一次次的訓練後,爸爸終於讓我恢複了健康和正常的行走運動功能。從那時起我不但走出了病房，還在爸爸的鼓勵讚許的目光中走進大學，走入社會，後來又走出了國門。可是沒有想到這一走父子竟相距萬裏在大洋兩岸多年. 最終未能在父親離世之前親自聽到他的囑托。

 

雖然我闖蕩人生在異國他鄉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風雨雨，可是父子間的永久分別還是讓我品嚐了失去父愛來自內心深處的刻骨的痛苦。痛苦之餘又常常想到多年來能夠在異國他鄉闖過那麽多的人生挑戰和苦難，就是因為在最困難的時刻有大洋彼岸我人生的支柱父親的存在. 所以無論在天涯海角萬裏之遙，隻要想到爸爸那堅定的鼓勵讚許的目光，我就有了戰勝困難和戰勝自己的勇氣和力量。 所以父親的去世讓我品嚐到了自己身後倚靠的大廈突然倒塌後的空虛，惆悵，痛苦和無力。那是一種世間獨特的父子之間的感情和依靠，一種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感情和物質的能量。父親走後麵對這個世界和人生百味的挑戰我是那麽渴望像從前那樣繼續從父親那裏汲取這種能量。

 

我終於從父親去世的打擊中漸漸恢複。我在他去世後的第一個父親節那天習慣地就像往年那樣給他依然存在的電郵發電子郵件，更希望能夠啟動父子間的視頻交流。記得當我開始打字的時候猛然意識到這個父親節我已經失去了親愛的爸爸，我的頭腦裏頓時一片蒼白，我的雙手在電腦鍵盤上開始顫抖。 我想了許久才能在電腦屏幕上打出“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淚水就奪眶而出。眼前的電腦屏幕頓時變得摸糊不堪，我的嘴角在顫抖著竟然說不出話來。原來心裏想到的是如同往年那樣先對他說聲父親節快樂，可我當時的意識中隻有單調色彩的藍色大海。平靜的海麵上漂浮著成千上萬艘帆船。每艘船的潔白的風帆上公正地書寫著對不起三個巨大的漢字。對我的恩重如山的父親我內心有著太多的自責和內疚。我甚至未能在他在世的那些年回國和他一起過個團圓年。內心深處對父親的愛也未能充分向他表達。。。

 

於是在我人生的第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那天，我沒有能夠如願像往年那樣和老爸視頻通話。可是我如願地向他的電郵送出我問候他的電郵Email.  從那天起每年的父親節那天我都會給他發出一封電郵eMAIL來度過我人生中沒有父親的父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