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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田夜泊

(2011-04-14 14:25:08) 下一個

每次往返於大洋兩岸的中國和美國之間,無論是商務公幹還是回家探望父母我大都喜歡乘坐美國西北航空的中美航線。美國西北航空的中美航線大都要到日本東京的誠田機場轉機停留。雖然在誠田機場轉飛機把全部旅程的時間延長了幾個小時。但我卻仍然對這條航線情有獨鍾。這是因為我能夠到那裏為我的爸爸購買日本最著名的文藝雜誌期刊《文春周刊> 這是父親生前最喜歡閱讀的外國文藝雜誌。我依稀記得每次父親從我的手中接過這本雜誌的時候,我所能夠從爸爸的臉上讀到他內心的喜悅和歡快。父親生前我每次回家見到他的時候,我總是驕傲地把這件禮物從身後捧出來然後獻給他,就像幼年時代在學期的期末向爸爸呈上優異的成績單那樣。。。

 

東京誠田機場由此成了我國國際旅行路線中的一個停留點。而我也習慣於在每次國際旅行的中途來到這個位於東京的現代化的國際機場停留。在候機期間我喜歡透過候機廳那巨大的落地窗觀看那一架架出港和進港的空中巨無霸。為人類航空史上的傑作而讚歎不已。我也喜歡漫步瀏覽誠田機場裏的一間間免稅商店,觀賞和端詳那一件件飽浸日本文化的商品,還有那些國際品牌的精美的電器。那些五花八門的女士化妝品令我眼花繚亂。那些清淡河口的日式糕點糖果常常勾起人們心中品嚐的欲望。候機期間我常常會在候機樓的日本餐館要上一碗日本的熱湯麵。喝一口濃厚的醬湯味道十足的麵湯遙望著遠處的若隱若現的富士山,在日本的民謠樂聲中感受到日本這個既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衣帶水的鄰邦的文化。我很想從自己的觀察和品位中去理解《文春周刊》的魅力所在和父親對這本雜誌的興趣。。。。

 

父親自幼曾在日本占領下的偽滿的學校裏讀書。在當時日本的奴化教育下的學校自然學習了日本的語言和文字,但也耳聞目睹親身感受日本軍隊和日本統治者的暴虐。父親青少年時代曾經參與學生中的抗日活動而遭到追捕和通緝。從此別離父母家鄉而亡命天涯,成為一名流浪關內的東北學生。 我想《鬆花江上》那首催人淚下的歌曲一定會在父親的心中激起驚濤駭浪。“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這樣一段充滿血淚的漂泊竟然將他和日本以及日本的文化連在了一起。父親在文革期間曾為這段在日據偽滿學校讀書的經曆而飽受折磨。幸運的是沒有為此而丟失性命。而在文革後又成為了中國和日本在醫學界交流的使者。《文春周刊》從此出現在父親的書房中。我雖精通英語但對日文卻一竅不通,不能直接從這本雜誌中領略日本文化的精髓和風采,也不能深刻理解父親為什麽對這本雜誌情有獨鍾。。。 但無論我是否喜歡和理解,誠田機場和《文春周刊》早已將我和父親以及日本的文化聯係起來了。結果就是我喜歡在誠田機場停留,更喜歡在誠田為自己的父親買上幾本《文春周刊》。


 幾年前的夏天,剛剛失去父親的我失魂落魄地從北京返回美國。那是我一生中最為艱難和悲慘的一次飛行。作為一個男人和父親的長子在葬禮期間我必須作出堅強的表率,在家人親朋麵前要表現的堅強。但強忍的悲傷在夜間常常引起劇烈的楚痛,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在內心累積而無從釋放。那時我是那麽渴望能夠像兒時那樣將頭顱紮在親人的懷中放聲痛哭一場。 懷這這樣的心情在北京機場嚐試著給親密的人們打電話來試圖聽到一句安慰的話語的努力也失敗了。於是當巨大的波音747-400剛剛在機場的跑道上滑行,我便立即昏昏入睡。當我被空乘人員輕輕從夢中喚醒的時候,飛機已經在誠田機場的跑道上滑行。

 

我漫無邊際滿目蕭然地在我所熟悉的誠田機場候機大廳遊蕩,就像一個沒有了靈魂的走肉。我想當時我看起來一定狼狽不堪衣冠不整麵目呆滯。平日裏熟悉的花花綠綠的免稅商店裏的糖果和煙酒綠茶在也勾不起我任何觀賞的欲望了。在那所熟悉的書店前麵駐足,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本在萬紫千紅的書山中的《文春周刊》。那熟悉的文字和封麵造型的雜誌期刊正在向我招手。想到了父親和這本《文春周刊》的淵源,還有我們父子由這本期刊與誠田空港所產生的邂逅,還有父親生前手捧《文春周刊》閱讀的情景,我的淚水難以抑製奪眶而出。我知道爸爸即使在天也還是喜歡《文春周刊》的。 我紅著雙眼從一位售書小姐手中接過購買的雜誌。還記得那位日本書店的服務小姐詫異地望著我的表情。

 

我繼續木然地行走在誠田空港的大廳裏。。真地感到有點疲乏不堪了,便來到那家日本麵館。在一碗醬湯麵和一聽麒麟啤酒的陪伴下,我開始望著窗外蒙蒙細雨下的機場發呆。呆滯中的我木然地翻閱著那本《文春周刊》回想著過去三個星期所發生的事情。從北美的紐約十萬火急地飛到家,在那麽多盛夏酷暑的夜晚陪在突然陷入昏迷的父親的病床邊。每天我望穿雙眼在期盼著父親能像平日午睡之後那樣欣然醒來。我從父親眼角的淚水和微微上翹得嘴角萬分肯定昏睡中的父親知道我正在他的床邊。當我把《文春周刊》送到爸爸的手中並大聲告訴他時,父親的大手微微地動了幾動。我知道昏睡中的老爸想對我說些什麽。。。。 就在我陷入深深的回憶的時候,誠田空港的登機台開始廣播找人。我依稀聽出來是在提醒什麽人飛機就要起飛了,請這家夥盡塊登機。我根本無心細聽著一遍又一遍的廣播而專心沉浸在自己悲痛的回憶中。。。

 

兩個小時後我終於從痛苦的回憶中醒來,發現候機大廳熙熙攘攘的乘客們都不見了。我匆匆趕到我要乘坐的赴美航班的登機台。清秀禮貌的機場服務員告訴我說我那趟航班已經起飛一個多小時了。從一位地勤小姐處得知我的大名被城田機場廣播了多次來提醒我趕快登機。從機場人員的麵部表情我能理解一定是因為我影響了飛機起飛。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麽這位英文流利的男士竟然聽不懂機場的廣播。於是我又被安排登上了一趟從東京飛往美國西雅圖的飛機。當我氣喘籲籲的跑進客艙坐下擦擦額頭的汗水,旁邊鄰座的乘客告訴我這架飛機已經在跑道上等了兩個小時來收容我們這些落機的乘客。

 

《文春周刊》從此也被帶到美國我家中的辦公室裏擺在父親照片的下邊。每天當我來到辦公室裏看到父親生前的英姿和那些獻給他的《文春周刊》,內心裏感到欣慰和溫暖。每次路過東京誠田機場我會依舊買上幾本《文春周刊》並帶回家放在他的照片前麵。每次公務或探親到中國時,我會將買來的那些《文春周刊》帶到父親的墓地。那謝擺放在父親豐碑前的《文春周刊》陪我在他的墓前長跪或默默自語。當那些被焚燒後的《文春周刊》的灰燼隨風直飄向九霄的時候,我有時會聽到爸爸說話的聲音。他提到了我夜泊誠田的故事,也欣賞我繼續為他送來的《文春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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