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塵

試著告訴讀者,生活是多樣的。每一個活著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時空裏, 扮演著某種角色,向著不同的方向展現著自己的千姿百態,書寫著與眾不同的生 命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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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達克特護士

(2011-05-05 22:28:37) 下一個


蘇·安·達克特護士身材高挑,熟女,腰身筆直,溜圓上翹的臀部,小小的乳房,棱角分明,新英格蘭人的特征,巨可愛又巨平庸。她的皮膚白裏透紅,小小的眼睛,鼻子和下巴尖瘦。達克特護士能幹,敏捷,嚴格, 聰慧。她樂於承擔,遇事不慌,大事小事自己做主,從不需別人幫忙。尤塞瑞恩覺得她可伶,打算幫她一幫。



第二天一早,她站在尤塞瑞恩的床腳邊整理床單,尤塞瑞恩偷偷 地把他的手伸到她雙膝間的窄縫裏,隨即輕快地在她的裙子下麵盡力向上摸去。達克 特護士一聲尖叫,猛地跳了起來,可是跳得不夠高。她扭動著身體,弓著腰,以自己 那神聖的部位為支點,前旋後轉,左扭右擺了幾乎十五秒鍾,才終於掙脫。她驚惶失措,退到走道中間,麵如紙灰,雙頰抽搐。



她後退得太遠了。一直在走道另一側看熱鬧的鄧巴一聲不吭地從床上躍起直撲她的身後,伸出雙臂一下子攬住她的胸脯。



達克特護士又是一聲尖叫,扭身剛躲開鄧巴,不料尤塞瑞恩又趁機撲了上來,一把抓住了她。她再一次跳過走道,像隻長腳的乒乓球。



鄧巴正嚴陣以待,準備朝她撲過來,幸好她反應及時,閃到了一邊。鄧巴從她身邊竄過病床,撲了個空,一頭撞在了地上,撲通一聲,昏了過去。

他在地上醒來時,鼻子正在流血,這倒正和他一直假裝的(feigning)那種折磨人的頭部症狀一模一樣。病房裏又亂又吵。達克特護士在流淚,尤塞瑞恩挨著她坐在床邊,向她賠著不是。主管上校怒衝衝地朝著尤塞瑞恩喊叫 (wroth and shouting);他絕對不能允許病人肆意調戲 (take indecent liberties with) 他的護士們。

“你想讓他怎麽樣?”鄧巴躺在地上可伶巴巴 (plaintively) 地問。他剛一開口,兩顳便陣痛難忍,身體縮成一團 (wincing)。“他什麽也沒幹。”

“我在說你呢!”這位瘦瘦的, 頗有派頭的上校放開嗓門吼道,“你要為你的所作所為受到懲處。”
“你想讓他怎麽樣?”尤塞瑞恩叫喊起來。“他不就是頭朝下摔到地上了嘛。”

“我也在說你呢!”上校衝著尤塞瑞恩發起火來 (whirling to rage at)。“你抱了達克特護士的胸脯,等著吧,你會為此而後悔的 (to be good and sorry)。”

“我沒有抱達克特護士的胸脯,”尤塞瑞恩說。

“抱住達克特護士的胸脯的是我,”鄧巴說。

“你們兩個都瘋了嗎?”上校醫生麵色蒼白地尖叫著,慌慌張張地(in paling confusion) 向後退去。

“是的,醫生,他的確瘋了,”鄧巴肯定他說,“他每天夜裏都夢見自己手裏握著條活魚。”

正在後退的上校醫生停了下來,表情既驚奇又厭惡,又不失優雅,病房裏靜了下來

“他夢見了什麽?”醫生問道。

“他夢見自己手裏拿握著一條活魚。”

“什麽樣的魚?”醫生轉向尤塞瑞恩,厲聲問道。

“我不知道,”尤塞瑞恩答道,“我辨不出是哪種魚。”

“你哪隻手拿著魚?”

“不確定。”

“那是隨著魚而變化的,”鄧巴幫腔道。

上校轉過身,眯起眼睛懷疑地盯著鄧巴。“是嗎?你是怎麽知道這些?”

“因為我也在夢裏,”鄧巴一本正經地答道。

上校窘得麵紅耳赤。他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倆,一副決不手軟的樣子。“起來,回到你的床上去。”他咧開兩片薄嘴唇命令鄧巴。“我再也不想聽你倆講關於這個夢的任何東西了。我手下有人專門負責聽你們這類令人討厭的瘋話。

”你對費瑞傑上校討厭你的夢究竟怎麽看?”精神病專家桑德森少校小心翼翼地問道。上校把尤塞瑞恩打發給了這位長得很敦實,笑眯眯的,十分和藹的少校。

尤塞瑞恩恭敬地答道:“我假定這是由於這夢的某種特質,或是費瑞傑上校的某種特質的緣故。”

“講得好,”桑德森少校拍手稱讚道。他穿著一雙咯吱作響的步兵軍鞋,一頭炭黑般的頭發幾乎朝天直豎著。“由於某種原因,”他推心置腹地說,“費瑞傑上校總讓我想到海鷗。你知道,他不大相信精神病學。”

“你不大喜歡海鷗吧?”尤塞瑞恩問。

“是的,不怎麽喜歡,”桑德森少校承認道。他發出一種神經質的尖笑,愛撫地拉了拉那胖得垂掛下來的雙下巴,仿佛那是把長長的山羊胡子。 “我認為你的這個夢很迷人。我希望這個夢能經常出現,這樣,我們就可以不斷地討論它。抽支煙 嗎?”當尤塞瑞恩拒絕時,他笑了笑。“你究竟怎麽看你會如此反感,連我的一支煙都不肯接受?”他明知故問。

“我剛剛熄掉一支,它還在你的煙灰缸裏冒煙呢。”

桑德森少校抿嘴笑笑。“這個解釋很巧妙。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找出真正的原因。”他把鬆開的鞋帶係成一個鬆鬆垮垮的蝴蝶結,然後從桌上拿過一本黃色橫道拍紙放到膝上。“讓我們談談你夢到的那條魚吧。是同一條魚,是嗎?”

“我不知道,尤塞瑞恩回答道,“我不大會辨認魚。”

“這魚使你想到了什麽?”

“其它的魚。”

“其它的魚又使你想到了什麽?”

“其它的魚。”

桑德森少校失望地往後一靠。“你喜歡魚嗎?”

“不特別喜歡,”

“那麽你認為究竟是什麽使你對魚產生這樣一種病態的反感呢?”桑德森少校得意洋洋地問。

“它們太乏味了,”尤塞瑞恩回答說,“刺又太多。”

桑德森理解地點點頭,露出討人喜歡,虛假的微笑。“這個解釋很有意思。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找出真正的原因。你喜歡那條魚嗎?那條你拿在手裏的魚?”

“我對它沒有一點感情。”

“你不喜歡那條魚嗎?你對它懷有什麽故意的或者對抗的情緒嗎?”

“不,完全沒有。事實上,我還是喜歡那條魚的。”

“那麽,你確實喜歡那條魚咯?”

“哦,不,我對它沒有一點感情。”

“但你剛才還說你喜歡它呢。現在你又說你對它沒有一點感情。我抓住了你的自相矛盾之處,你明白嗎?”

“是的,長官,我想您是把我的自相矛盾之處抓住了。”

桑德森少校拿起他那枝粗粗的黑鉛筆,得意洋洋地在拍紙簿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相矛盾”幾個字。寫完之後,他抬起頭來繼續問道:“你這兩句話表達了你對那條魚的自相矛盾的情緒反應,究竟是什麽使你說出這兩句話來的呢?”

“我想我對它有種愛恨交加的態度。”

聽到“愛恨交加的態度”這幾個字,桑德森少校高興得跳了起來。“你的確理解了!”他喊道,欣喜若狂地把兩隻手放在一起擰來擰去。“唉,你想象不出我是多麽孤獨,天天跟那些毫無精神病常識的人談話,想方設法給那些對我或者我的工作絲毫不感興趣的人治病!這使我產生了一種無能為力的可怕感覺。”一絲焦慮的陰影在他的臉上掠過。“我似乎無法擺脫這種感覺。”

“真的嗎?”尤塞瑞恩問,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話好說。“你為什麽要為別人得無知而自責呢?”

“我知道這很愚蠢,”桑德森少校心神不安地回答道,臉上帶著不很雅觀,無意識的笑容。“可我一向十分看重別人的好主意。你瞧,比起我的同齡人來,我的青春期來得晚一些,這就給我帶來某種-嗯,各種問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和你討論我的這些問題將會給我帶來樂趣,我真希望馬上開始這種討論,所以我不大願意現在就把話題扯到你的問題上去。可我恐怕必須得這樣做。要是費瑞傑上校知道我們把全部時間都花在我的問題上,他一準會發火。我現在想讓你看一些墨跡,看看某些形狀和顏色會使你聯想起什麽來。”

“你就別操這份心了吧,醫生,不管什麽東西都會使我聯想起性。”

“是嗎?”桑德森少校高興得叫了起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現在我們的確有了進展!你做沒做過有關性生活的美夢呢?”

“我那條魚的夢就是性生活的夢。”

“不,我的意思是真正的性生活的夢-在這種夢裏,你摟住一個光屁股女人的脖子,擰她,使勁打她的臉,直打得她渾身是血,後來你就撲上去強奸她,再後來你突然哭了,因為你愛她愛得深,恨她也恨得深,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這就是我想跟你討論的性生活的夢,你沒有做過這類性生活的夢嗎?”

尤塞瑞恩擺出一副精明的神情,想了一想,下結論說:“這是魚的夢。”

桑德森少校往後縮了一下,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對,對,當然羅,”

他冷淡地隨聲應道,他的態度變得急躁起來,帶有一種自我防護性質的對立情緒。“但不管怎麽說,我希望你能做這類夢,也好讓我看看你的反應如何。今天就聊到這裏兒吧。還有,我問你的那些問題,希望你能夢見它們的答案。你知道,這些談話對我對你一樣不愉快。”

“我會把這個說給鄧巴聽的,”尤塞瑞恩說。

“鄧巴?”

“這一切都是他開的頭。是他做的夢。”

“噢,是鄧巴,”桑德森少校冷笑道。他的自信心又恢複了。“我敢肯定,鄧巴就是那個幹了那麽多下流事卻總是讓你替他受過的壞家夥,是不是?”

“他沒有那麽壞。”

“你到死也護著他,是不是?”

“倒是沒到那份兒上。”

桑德森少校嘲諷地笑著,把“鄧巴”兩字寫在他的拍紙簿上。

“你怎麽一瘸一拐的?”尤塞瑞恩朝門口走時,他厲聲問道,“你腿上究竟為什麽要纏著繃帶?你是瘋了還是怎麽的?” “我的腿受了傷,就是為了這個我才住院的。”

“噢,不,你沒受傷。”桑德森少校幸災樂禍地盯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惡意。“你是因為唾液腺結石才住院的。說到底,你還是不夠聰明,對吧?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住院的。”

“我是因為腿傷才住院的,”尤塞瑞恩堅持道。

桑德森少校發出一聲嘲笑,不再理會他的辯解。“好吧,請代我問候你的朋友鄧巴,並請告訴他為我做個那樣的夢,行嗎?”

但是,鄧巴由於經常性的頭痛而感到惡心和暈眩,無心跟桑德森少校合作。亨格瑞·久倒是常做噩夢,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六十次飛行任務,又在等著回家呢。可是,他在醫院裏,決不肯跟任何人談論他的夢。

“難道就沒有人為桑德森少校做過什麽夢嗎?”尤塞瑞恩問,“我真的不想讓他失望,他本來就已經感到被人拋棄了。”

“自從聽說你受傷後,我一直在做一個非常奇特的夢,”牧師坦白說,“我從前每天夜裏不是夢見我老婆要咽氣,或者被人害死,就是夢見我孩子被一小口營養食品給噎死了。最近我夢見我在沒頂的深水裏遊泳,一條鯊魚咬我的腿,咬的部位和你纏繃帶的地方正相同。”

“這是個美妙的夢,”鄧巴大聲宣布,“我敢打賭,桑德森少校肯定會愛上這個夢的。”

“這是個可怕的夢!”桑德森少校叫道,“裏麵全是些痛苦、傷殘和死亡。我敢肯定,你做這個夢就是為了惹我生氣。你竟然做出這種可惡的夢來,我真的說不準你該不該留在美國軍隊裏。”

尤塞瑞恩認為自己看到了一線希望。“也許你是對的,長官,”他狡猾地暗示道,“也許我應該停飛,回到美國去。”

“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你不加選擇地亂追女人,不過是為了緩解你下意識裏對性無能的恐懼嗎?”

“是的,長官,想到過。”

“那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呢?”

“為了緩解我對性無能的恐懼。”

“你為什麽不能給自己另找一項有益的業餘愛好呢?”桑德森少校友好而關切地問道,“比方說,釣魚。你真的覺得達克特護士有那麽大的吸引力?我倒認為她太瘦了,相當乏味,相當瘦,你明白嗎?像條魚。”

“我幾乎不了解達克特護士。”

“那你為什麽抱住她的胸脯呢?僅僅因為她有個胸脯嗎?”

“那是鄧巴幹的。”

“喂,別又來這一套,”桑德森少校嘲弄地叫道,話音十分尖刻。

他厭惡地把筆猛地往下一摔。“你真的認為假裝成另一個人就能開脫掉自己的罪責嗎?我不喜歡你,福爾蒂奧裏。你知道這一點嗎?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尤塞瑞恩感到一陣恐慌,冰冷潮濕,風一般穿胸而過。 我不是福爾蒂奧裏,長官,”他戰戰兢兢地說,“我是尤塞瑞恩。”

“你是誰?”

“我的姓是尤塞瑞恩,長官,我是因為腿傷住院的。”

“你的姓是福爾蒂奧裏,”桑德森少校挑釁地反駁道,“你是因為唾液腺結石而住院的。”

“喂,得啦,少校!”尤塞瑞恩火了。“我應該知道我是誰。”

“我這兒有一份軍方的正式記錄可以證明這一點,”桑德森少校反唇相譏道,“你最好趁著還知道你自己是誰。你先是鄧巴, 現在你是尤塞瑞恩,下回你也許會聲稱你是華盛頓·歐文了。

你知道你得了什麽病嗎?你得的是精神分裂症,這就是你的病。”

“也許你是對的,長官,”尤塞瑞恩圓滑地讚同道。

“我知道我是對的。你有嚴重的迫害妄想,你以為大家都想害你。”

“大家是都想害我。”

“你瞧見了吧?你既不尊重極度的權威,又不尊重舊式的傳統。你是危險的,是墮落的,應當把你拉到外麵去槍斃!”

“你這話當真?”

“你是人民的敵人!”

“你是瘋子嗎?”尤塞瑞恩叫喊起來。

“不,我不是瘋子。”多布斯在病房裏怒吼著答話,他還以為自己不過是在偷偷摸摸地耳語呢。“我告訴你吧,亨格瑞·久看見他們了。他是昨天飛往那不勒斯去給卡思卡特上校的農場裝運黑市空調器的時候看見他們的。他們那兒有一個很大的人員補充中心,裏麵住滿了正預備回國的幾百個飛行員、轟炸手和機槍手。他們完成了四十五次飛行任務,隻有四十五次。有幾個戴紫心勳章的人完成的次數還要少。從國內來的補充機組人員一批接一批地到達,全都補充到別的轟炸機大隊去了。他們要求每個人至少在海外服役一次,行政人員也是這樣。你難道沒讀報紙嗎?我們應該馬上殺了他!”

“你隻要再飛兩次就完成任務了。”尤塞瑞恩低聲勸解他。“為什麽要冒這個險呢?”

“隻飛兩次也有可能被打死,”多布斯擺出一副尋釁鬧事的架勢回答道。他的嗓音嘶啞顫抖,顯得很緊張。“明天早上我們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趁他從農場開車回來時殺掉他。我這兒有枝手槍。”

尤塞瑞恩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多布斯從衣袋裏抽出手槍來,高高地舉在空中搖晃著。“你瘋了嗎?”尤塞瑞恩驚惶失措地低聲製止他。“快收起來,把你那白癡嗓門放低點。”

“你擔什麽心?”多布斯傻乎乎地問,他有點不高興了。“沒有人會聽見我們。”

“喂,你們那邊說話小點聲。”一個聲音遠遠地從病房那一頭傳過來。“你們難道沒看見我們正想睡午覺嗎?”

“你他媽算什麽人,你這個自高自大的家夥!”多布斯高聲回敬道。他猛地轉過身去,握緊拳頭,擺出一副打架的姿勢。接著他又扭轉身對著尤塞瑞恩,還沒來得及說話,就一連打了六個響雷般的噴嚏。每打完一個噴嚏,他都要左右晃動著他那橡膠般柔韌的雙腿,徒勞地抬起胳膊肘想把下一個噴嚏擋回去。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瞼又紅又腫。“他以為他是誰,”他質問道。他一邊抽抽搭搭地用鼻子吸氣,一邊用粗壯的手腕背揩著鼻子。

“他是警察還是什麽人?”

“他是刑事調查部的人,”尤塞瑞恩平靜地告訴他,“我們這兒眼下有三個這樣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正要來呢。嗨,別給嚇住了。他們是來找一個名叫華盛頓·歐文的偽造犯的。他們對謀殺犯不感興趣。”

“謀殺犯?”多布斯覺得受到了侮辱。“你為什麽把我們叫做謀殺犯?就是因為我們打算殺掉卡思卡特上校嗎?”

“閉嘴,你這該死的!”尤塞瑞恩喝道,“你就不能小點聲說話嗎?”

“我是在小聲說話呢。我──”

“你仍然在大聲嚷嚷呢。”

“不,我沒有。我──”

“嗨,閉上你的嘴,行不行?”病房裏所有的病人都朝著多布斯叫喊起來。

“我跟你們這幫家夥拚了!”多布斯衝著他們尖叫道。他站到一把搖搖晃晃的木椅子上,瘋狂地揮舞著他的手槍。尤塞瑞恩抓住他的胳膊,使勁把他揪下來。多布斯又開始打噴嚏。“我有過敏症,”打完噴嚏後他抱歉地說。他的鼻涕直流,淚 水盈眶。

“這太糟了,要是沒有這毛病,你滿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領袖人物。”

“卡思卡特上校才是謀殺犯呢。”多布斯嗓音嘶啞地發著牢騷,把一條又髒又皺的土黃色手帕塞到口袋裏。“就是他想要害死我們大家,我們必須想辦法製止他。”

“也許他不會再增加飛行任務的次數了,也許他最多就增加到六十次。”

“他一直在增加飛行任務的次數,這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多布斯咽了口唾沫,俯下身去,幾乎把臉貼到了尤塞瑞恩的臉上。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石頭塊般的古銅色腮幫子上鼓起一個個微微顫抖的肉疙瘩。“你隻要說聲行,明天早上我就把 這件事全辦好了。我跟你說的話你明白嗎?我現在可是在小聲說話,對不對?”

多布斯緊盯著尤塞瑞恩,目光中飽含著熱切的懇求。尤塞瑞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移開。“你幹嗎不出去幹了這件事?” 他頂撞道,“你為什麽非得對我說不行,你自己一個人幹不就得了?”

“我一個人不敢幹。不論什麽事,我都不敢一個人幹。”

“那麽,別把我扯進去。我現在要是攙和到這種事情當中去,那可是傻透了。我腿上的這個傷口值一百萬美元呢。他們就要把我送回國去了。”

“你瘋了嗎?”多布斯不相信地叫起來。“你那腿上不過擦破點皮。你隻要一出院,他馬上就會安排你參加戰鬥飛行,哪怕你得了紫心勳章什麽的也得參加。”

“到那時候我會真的殺了他的,”尤塞瑞恩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去找你一塊幹的。”

“趁著現在有個機會咱們明天就幹了吧,”多布斯懇求道,“牧師說卡思卡特上校又去主動請戰了,要求派咱們轟炸大隊去轟擊阿維尼翁。也許你還沒出院我就被打死了。瞧瞧,我這雙手直打顫,我不能開飛機了,我不行了。”

尤塞瑞恩不敢答應他。“我想再等一等,先看看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的毛病就是你什麽都不願意幹。”多布斯給惹火了,粗聲粗氣地發作起來。

“我正在盡我的最大努力呢,”多布斯離開後,牧師向尤塞瑞恩解釋道,“我甚至到醫務室找丹尼卡醫生談過,叫他想法幫幫你。”

“是的,我明白。”尤塞瑞恩強忍住笑。“結果怎麽樣?”

“他們往我的牙齦上塗了紫藥水。”牧師不好意思地說。

“他們還往他的腳趾頭上塗了紫藥水。”內特利憤憤地加上一句。“然後他們又給他開了緩瀉劑。”

“可我今天早上又去見了他一次。”

“他們又往他的牙齦上塗了紫藥水。”

“可我到底還是對他講了,”牧師用自我辯解的悲哀語調爭辯道,“丹尼卡醫生是個憂鬱的人,他懷疑有人正在策劃著把他調到太平洋戰區去。這些日子,他一直想來求我幫忙。當我告訴他,我需要他幫忙時,他感到很奇怪,怎麽就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去見見的牧師呢?”尤塞瑞恩和鄧巴放聲大笑,牧師則垂頭喪氣而又耐心地等著他們笑個夠。“我原來一直以為憂鬱是不道德的,”他繼續說下去,好像是一個人在獨自大聲哭泣似的。“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樣看待這個問題了。我想把不道德作為我這個禮拜天的布道主題。可是我拿不準我該不該帶著塗了一層紫藥水的牙齦去布道。科恩中校非常討厭塗著紫藥水的牙齦。”

“牧師,你為什麽不到醫院來跟我們一塊住上一陣散散心呢?”

尤塞瑞恩慫恿地說,“你在這兒會非常舒服的。”

有那麽一會兒,這個輕率的餿點子曾引起了牧師的興趣。“不,我想這不行。”他猶豫地作出了決定。“我打算到大陸去一趟,去找一個叫溫特格林的郵件收發兵。

丹尼卡醫生告訴我,他能幫忙。”

“溫特格林大概是整個戰區最有影響的人物了。他不僅僅是個郵件收發兵,他還有機會使用一台油印機。但是他不願意幫任何人的忙,這正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

“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跟他談談。總會有一個願意幫你忙的人。"

“找個人幫幫鄧巴吧,牧師,”尤塞瑞恩態度傲慢地糾正他說,“我腿上這個值百萬美元的傷口會幫我離開戰場的。再不然的話,還有位精神病專家認為我不適合留在軍隊裏呢。”

“我才是那個不適合留在軍隊裏的人呢,”鄧巴嫉妒地嘟囔著,“那是我的夢。”

“不是因為夢,鄧巴,”尤塞瑞恩解釋說,“他挺喜歡你的夢。是因為我的精神。他認為我的精神分裂了。”

“你的精神正好從中間一分兩半,”桑德森少校說。為了這次談話,他把他那雙笨重的步兵軍鞋的鞋帶係得整整齊齊,又用粘糊糊的芳香發油把他那炭黑的頭發抹得光溜溜的。他假惺惺地笑著,裝出一副通情達理有教養的樣子。“我這麽說並不是為了折磨你,侮辱你,”他帶著折磨人、侮辱人的得意神情繼續說,“我這麽說也不是因為我恨你,想報複你,我這麽說更不是因為你拒絕了我的建議,深深地傷害了我的感情。不,我是個醫務工作者,我是冷靜客觀的。我有一個非常壞的消息要告訴你。你有足夠的勇氣聽我說嗎?”

“上帝啊,千萬別說!”尤塞瑞恩叫道,“我馬上就會崩潰的。”

桑德森少校頓時大怒。“你就不能認認真真地做一件事嗎?”他懇求道。他氣得漲紅了臉,兩隻拳頭一起朝桌麵捶去。“你的毛病在於你自以為了不起,什麽社會習俗都不遵守。你大概也瞧不起我吧,我不就是青春期來得遲一點嘛。好吧,你知道你是什麽東西嗎。你是個屢遭挫折、倒黴透頂、灰心喪氣、目無法紀、適應不良的毛孩子!”桑德森少校放連珠炮似他說出這一長串貶意詞之後,火氣似乎逐漸平息下來了。

“是的,長官,”尤塞瑞恩小心翼翼地附和道,“我想您是對的。”

“我當然是對的。你還不成熟,還不能適應戰爭的觀念。”

“是的,長官。”

“你對死有一種病態的反感,對打仗隨時可能掉腦袋的現實,你大概也心懷怨恨吧。”

“豈止是怨恨,長官,我滿腔怒火。”

“你的生存欲望根深蒂固。你不喜歡固執已見的人,也不喜歡惡棍、勢利小人和偽君子。你下意識地恨許多人。”

“是有意識地,長官,”尤塞瑞恩幫著糾正道,“我是有意識地恨他們的。”

“一想到被剝奪、被剝削、被貶低、受侮辱和受欺騙這種種現象,你就憤憤不平。痛苦使你感到壓抑,無知使你感到壓抑,迫害使你感到壓抑,罪惡使你感到壓抑,腐化使你感到壓抑。你知道嗎,你要不是個抑鬱症患者,那我才會感到吃驚呢!”

“是的,長官,也許我是的。”

“你別想抵賴。”

“我沒抵賴,長官,”尤塞瑞恩說。他很高興,他們倆之間終於達到了這種奇跡般的和睦關係。“我同意你所說的一切。”

“那麽,你承認你瘋了,是嗎?”

“我瘋了?”尤塞瑞恩大為震驚。“你在說什麽呀?我為什麽要瘋呢,你才瘋了呢?”

桑德森少校又一次氣得漲紅了臉,兩隻拳頭一起朝大腿上捶去。“你竟敢罵我瘋了,”他氣急敗壞地大聲嚷道,“你這是典型的施虐狂、報複狂、偏執狂的反應!你真的瘋了!”

“那你為什麽不把我打發回國去呢?”

“我是要打發你回國去的!”

“他們要打發我回國去啦!”尤塞瑞恩一瘸一拐地走回病房,興高采烈地宣布了這個消息。

“我也要回國了!”安·福爾蒂奧裏高興地說,“他們剛才到病房裏來告訴我的。”

“那我怎麽辦?”鄧巴氣憤地質問醫生們。

“你嗎?”他們粗暴地回答道,“你和尤塞瑞恩一塊走,馬上回到戰鬥崗位上去!”

於是,他們倆都回到戰鬥崗位上去了。一輛救護車把尤塞瑞恩送回到中隊。他怒氣衝衝,一瘸一拐地去找丹尼卡醫生評理。丹尼卡一臉愁容,痛苦而輕蔑地盯著他。

“你!”丹尼卡醫生悲哀地大聲訓斥他。他一臉厭惡的表情,連兩隻眼睛下麵的蛋形眼袋都顯得嚴厲而苛刻。“你隻想著你自己。

你要是想知道自從你住院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就到那條轟炸線那兒去看看吧。”

尤塞瑞恩吃驚地問:“我們輸了嗎?"

“輸了?”丹尼卡醫生叫道,“自從我們攻占巴黎以後,整個軍事形勢變得糟糕透頂。”他停頓了一會,一腔怒火漸漸變成了憂愁煩惱。他煩躁地皺起眉頭,好像這一切全是尤塞瑞恩的錯誤。“美國軍隊正在德國人的土地上向前推進,俄國人已經奪回了整個羅馬尼亞。就在昨天,第八軍團的希□部隊攻占了裏米尼。德國人正在四麵挨打!”丹尼卡醫生又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憋足勁,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德國空軍完蛋了!”他嗚咽道,淚水似乎馬上就要奪眶而出。

“哥特人的整條戰線一觸即潰!”

“怎麽啦?”尤塞瑞恩問,“這有什麽不好嗎?”

“這有什麽不好嗎?”丹尼卡醫生叫了起來。“如果不會很快出現什麽新情況的話,德國人就可能投降。我們這些人全都會被派到太平洋去!”

尤塞瑞恩嚇了一跳。他怪模怪樣地傻盯著丹尼卡醫生問:“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嘿,你就可以放心大笑了,”丹尼卡醫生譏諷道。

“誰笑了?”

“至少你還有活的機會。你是在參加戰鬥,有可能被打死。可我怎麽辦?我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你這該死的家夥真的神經失常了!”尤塞瑞恩一把揪住他的襯衫領子,使勁衝他嚷道,“你知道什麽?現在,閉上你的笨嘴,聽我說。”

丹尼卡醫生猛地掙脫開來。“你怎麽敢這樣對我說話。我是個有開業執照的醫生。”

“那麽,閉上你這個有開業執照的醫生的笨嘴,聽聽他們在醫院裏對我說些什麽吧。我瘋了,你知道嗎?”

“那又怎麽樣?”

“我真的瘋了。”

“那又怎麽樣?”

“我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你懂不懂?我神經失常了。他們錯把另一個人當成我,把那個人打發回國了。他們醫院裏有一個有開業執照的精神病專家,他給我做了檢查,這就是他的診斷結果。我真的瘋了。”

“那又怎麽樣?”

“那又怎麽樣?”尤塞瑞恩不明白為什麽丹尼卡醫生理解不了這一點。“你難道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嗎?現在,你可以把我從戰鬥崗位上撤下來,打發我回國。他們不會派一個瘋子飛出去送死,對不對?”

“那麽還有誰願意飛出去呢?”



第二十七章 Chapter 27

CHAPTER 27: NURSE DUCKETT

Summary

Nurse Duckett is a tall, attractive woman who is "able, prompt, strict and intelligent." One morning while Duckett is smoothing the sheets at the foot of Yossarianós bed, Yossarian puts his hand under her dress, and Dunbar grabbed her bosom from behind. The commanding colonel scolds Yossarian for taking indecent liberties with his nurses. Dunbar claims responsibility for the attack on Duckett. The colonel thinks that Yossarian is crazy. He sends Major Sanderson, the psychiatrist, to see Yossarian.

Yossarian claims to have had a dream about a live fish. Major Sanderson tries Freudian analysis, and realizes that Yossarian contradicts himself. Yossarian claims that everything reminds him of sex. Major Sanderson tells him that his promiscuous pursuit of women is an attempt to assuage his "subconscious fears of sexual impotence." Because of the "pulling rank" game that Yossarian and Dunbar play earlier, Sanderson believes that Yossarian suffers from feelings of inadequacy and rejection. He believes that Yossarian has a split personality because he denies that he is Fortiori. He explains that Yossarian has deep-seated survival anxieties, has a morbid aversion to dying, and is a manic-depressive. He concludes that Yossarian is crazy. He decides to send him home. By mistake, Fortiori is sent home instead of Yossarian.

Yossarian returns to combat. He meets Daneeka who tells him that the Germans are retreating everywhere. The Allies have captured Paris and the German air force has been destroyed. Daneeka is afraid that the Germans will surrender and that the men at Pianosa will be sent to the Pacific. Yossarian tells Daneeka, that he has been diagnosed as insane, and therefore should be sent home. Daneeka retorts that only a crazy man would agree to fly another mission.

Notes

Yossarianós attack on Nurse Duckett is in response to the nurseós facade of sexual propriety. Though Yossarianós actions are improper, they are not unexpected. This episode is a prelude to the physical relationship Yossarian later enjoys with her. The psychiatristós analysis of Yossarianós "fish dream" is a witty parody of Freudian psychoanalysis. The exchange begins with Sanderson trying to discover Yossarianós insecurities and ends with the Major revealing his feelings of inadequacy. The roles of patient and doctor are reversed for a while. Sanderson is, himself, mentally unstable, and is unable to accept the reality of his condition. He labels Yossarian crazy, but is himself, going nuts.

The entire irrational exercise comes to its logical end when Fortiori is sent home instead of Yossarian. Daneekaós answer to Yossarianós pleas to be sent home is truly the only rational statement in this chapter. These events occur just before the end of the war in Euro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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