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塵

試著告訴讀者,生活是多樣的。每一個活著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時空裏, 扮演著某種角色,向著不同的方向展現著自己的千姿百態,書寫著與眾不同的生 命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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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再見了,麗雲

(2010-03-06 19:11:31) 下一個
那年秋天,豫西伏牛山區的一座煤礦招工,我結束了插隊生活,當了礦工。那年,我剛滿十八歲。我在那裏生活和工作了八百多個日日夜夜,那裏有我生命的記憶。

礦山的夜景是美麗的。隻有當你離開她的時候才能感到她的淒美。我留戀那高大的井架,電絞車飛轉的天輪, 留戀登上井架為天輪注油時仰望星空的那一瞬。因為, 在那一時刻,我感到了人生的渺小。那滿天的星辰使我感到宇宙的無涯。我忘不了登上井架時回眸繁星點點,寶石般礦山之夜的燈火,機器的轟鳴聲和蒸汽的氣霧所構成的那幅美麗的交響畫卷。



如今,我就要離開她了。

礦區位於四麵環山的一片窪地裏,周圍有幾個小村落。機電隊的宿舍坐落在礦區窪地的西北角。礦區的西麵毗鄰一座海拔3000多米的山脈,叫雲山。山頂終年積雪不化。眺望遠山, 象一頭俯臥的黃牛, 那牛的後麵黑悠悠的景色中透出一抹金黃色的光芒,這金黃色賦予遠山一種神秘,輝煌的色彩。

機電隊的宿舍緊靠礦區的西門,出西門, 有條小道直通後山。山道兩側長滿了雜亂的灌木從和酸棗樹。樹上一串串的小酸棗引得人直流口水。沿小道走上大約一裏多地, 山上的樹木便逐漸多了起來。高大的合歡樹,樹葉紅得象火燒雲,漫山遍野的核桃樹和柿樹在夕陽的照耀下,葉子呈現出斑駁陸離的色彩。木槿和紫色的牽牛花靜靜地的在樹下蔓延,仿佛在編織著自己的夢。草叢裏的荊棘們高昂著頭,向路人顯示著它們桀傲不馴的性格。

我喜歡在夕陽西下的時刻到這片山林中遊蕩。在叢林裏,在綠葉中,尋找菲紅,圓潤,鮮豔而又豐滿的酸棗兒。那酸棗兒紅得可愛,象麗珠。

穿過山林,有條小溪。那溪水是從北山坡上的山泉中流下來。 那溪水很清澈,溪旁長著許多水草,最多見的一種草叫雪草,或者叫冬淩草。用手輕輕把拔起時,它的莖幹能從主幹上脫落下來,同時發出一種樂音,象是“滋兒”。外公在世的時候曾經教過我一個字,來描述這種音似 “滋兒” 的琴瑟之音,這個字的寫法是左右結構:左邊一個提手旁;右邊是上中下結構, 由一個草字頭 (上),水(中),和土 (下) 組成。據說這個字在<<康熙字典>>能查得到。外公還告訴我,這種雪草,也常長在河邊。它長在水下的土裏,即使在寒冬,隻要河水不結冰,這草便是活的。它是一種草藥,可治毒瘡。采此草時,要向上拽,它便發出一種“滋兒” 的琴瑟之音。後來, 我還聽說中國的一位藥理學家從雪草中提取出了一種抗癌藥物,叫冬淩草甲素,用於食管癌的治療。

沿著這條山溪,來到一個石橋下,那裏是個垂釣的好去處。每逢休息日,工友們便乘著薄暮中來這裏夜釣。 石橋下有個潭,那裏有很多種的魚可釣,有草白條,鯽魚,和貓魚。黑夜裏, 夜釣的人們抽煙時發出鬼火般的煙火。不時傳來相互的詢問: “手氣咋樣? 咬不咬鉤?有蚊子嗎?”

每次來這裏釣魚,我總會想到一位姑娘, 她叫麗雲。麗雲姑娘的墳就在離石橋不遠的山腳下。麗雲是曲書記的四女兒。 我第一次見到麗雲時,她剛滿十六歲,在礦山職工子弟高中念書。她長得象她的母親,模樣秀麗嬌美,身材苗條,有著清純少女那種特有的氣質。她問我為什麽要到這山裏來?她告訴我她畢業後一定要從這山裏飛出去。認識她不久後的一天,突然聽到她的死訊。不知為何,她與母親發生爭執,一時想不開,喝下了一種液體滅蚊劑。一個活潑,美麗的花季少女就這樣匆匆地離開了人世,像一朵還未來得及綻開花兒就這樣凋謝了。曲書記對麗雲的死很難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我記得他說過,在他所有的兒女裏,麗雲最象他。四姑娘就這樣走了,告別了她短暫的一生。

麗雲的墳在離石橋不遠的山腳下。每逢清明時節, 我便踏著溪旁的小路,來到四姑娘的墓前,憑吊她的亡魂。在我考進省立醫學院,即將離開礦山的時候, 我曾來到了她的墳前與她告別。我告訴她我要離開這裏了, 到省城去了, 以後再也回不來了,告訴她多保重,山裏涼,晚上出來要多穿些衣服。凡事想開一點。我憂傷,像是與朋友告別時的離傷。記得那天下著小雨,山上一片白霧彌漫,像是活著的人們所具有的那種白色的憂傷。雨水在一棵棵酸棗樹上流淌,像思念的淚水。山溪的水聲像挽歌,沿著溪流向遠方流去,好像在訴說著一個少女內心深處的哀怨。淒美的亡魂縈繞在石橋邊,溪水傾訴著少女再也不能實現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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