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塵

試著告訴讀者,生活是多樣的。每一個活著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時空裏, 扮演著某種角色,向著不同的方向展現著自己的千姿百態,書寫著與眾不同的生 命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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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溫特格林

(2010-03-20 11:39:07) 下一個
  克萊文傑死了。那是他處世哲學裏的一個根本謬誤。一天下午,十八架飛機執行完每周一次的例行飛行任務,穿過厄爾巴島海岸上空的一片白雲,從帕爾馬返航著陸;其中的十七架從雲端鑽了出來,另外還有一架卻不見了蹤影,不在空中,也不在平靜的翡翠般的海麵。沒有殘骸。一架又一架的直升飛機在那片雲彩上盤旋,直到夕陽西下。那天夜裏,那片雲被風吹散了,早上,便沒有了克萊文傑。

克萊文傑和飛機的失蹤令人愕然,其程度絕不亞於洛厄裏基地的那次大陰謀─一座兵營的六十四個人在某個發餉日突然下落不明,從此再沒有一點消息。直到克萊文傑的存在被死神迅速奪走之前,尤塞瑞恩始終認為,那六十四個士兵不過是一致決定在同一天開小差而已。說實在的,那次看似集體擅離神聖職守的開小差,當初確實很讓尤塞瑞恩大受鼓舞,他竟興衝衝地跑出去把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告訴了前一等兵溫特格林。

“這有啥讓你如此興奮?”前一等兵溫特格林惹人厭惡地嗤笑道,一邊把一隻沾滿泥土的軍鞋踏在鐵鍬上,一邊無精打采地倚靠在其中的一個方型深坑的坑壁上。挖這樣的坑可是他的軍事特長。

前一等兵溫特格林是個卑鄙的小流氓,做事喜歡我行我素。他每回開小差被捉住,被判在規定的時間內挖填若幹長寬深均為六英尺的土坑。每次刑期剛滿,他便又會開小差。溫特格林以一個真正的愛國者堅定的獻身精神,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份挖填土坑的活兒。

“這活兒不錯,”他很看得開,“我想活兒總得有人去做。”

他夠聰明,深知戰爭期間在科羅拉多州挖土坑,算不上是一件壞差事。由於土坑的需求量不大,因此,他可以不慌不忙地挖,然後再不慌不忙地填埋,這樣,也就很少過度勞累。另一方麵,他每受一次軍法審判,便被降為列兵。這樣丟失軍階,讓他備感難過。

“做個一等兵也不賴,”他戀舊地回憶道,“過去我有地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經常出入於最好的社交圈。”他的臉陰沉了下來,顯得無可奈何。“不過,這對我來說都成了過去,”他很肯定他說,“下次我再開小差,就隻是個列兵了,我很清楚,到時候情況跟現在可是大不一樣。”挖土坑毫無前途可言。“這工作甚至還不是固定的。每次我服完刑,就沒法再幹這活。要是我還想回來挖土坑,那就得再開小差。可我又不能老這麽做。有一個圈套,那就是第二十二條軍規。假如我下次再開小差,就該去坐班房了。我不清楚等著我的會是什麽樣的下場。要是我一不留神,我最後甚至可能去海外服役。”他不希望一輩子挖土坑,不過,隻要戰爭還在進行,挖土坑就是戰爭期間的一部分工作,他也就不會反對挖土坑。“這可是責任問題,”他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應盡的職責。我的職責就是不停地挖那些坑,而且我做得相當出色,剛剛獲得最佳行動獎的提名。你的職責就是在航空軍校鬼混,希望戰爭結束之後再畢業。戰場上的人們的職責是打贏這場戰爭,我隻希望他們跟我一樣盡到自己的職責。要是我不得不去海外幹他們工作,那不就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一天,前一等兵溫特格林在挖一個土坑時,搗破了一根水管,險些被淹死。待讓人從坑裏撈上來時,他已差不多失去知覺。事後,謠傳水管流出的是石油,結果,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被逐出了基地。不多久,每個隻要是能弄來鐵鍬的人,都出來發了瘋似地采掘石油。到處塵土飛揚。那場麵跟七個月後的一天早晨皮亞諾薩島上的情形差不多:頭天晚上,米洛動用自己的M&M辛迪加聯合體收集到的每一架飛機,轟炸了中隊營地、機場、炸彈臨時堆集處和修理機庫。死裏逃生的官兵聚在外麵,在硬地上挖了一個個又大又深的掩體,然後在掩體頂部搭上從機場修理機庫竊取的裝甲板和從別人帳篷側簾偷來的一塊塊千瘡百孔的防水帆布。有關石油的謠傳剛起,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便被調離科羅拉多州,最後來到皮亞諾薩島落腳,接替庫姆斯少尉。那天,庫姆斯少尉以貴賓的身份隨機外出飛行,察看戰況,不料,在弗拉拉上空竟跟克拉夫特一同遇難。每每憶起克拉夫特,尤塞瑞恩很內疚,因為克拉夫特是在他作第二輪轟炸時犧牲的。他們海外的第一段行程從波多黎各開始,十天後在皮亞諾薩島告終。克拉夫特在那次“輝煌的阿的平反叛”中無辜受了牽連。當時,阿普爾比一到島上,便出自責任心,大步跨進中隊辦公室,報告了尤塞瑞恩拒不服用阿的平藥片。中隊辦公室的那個軍士趕忙請他先坐下。

“謝謝你,軍士,我想我會坐的,”阿普爾比說,“我大概得等多長時間?今天我還有不少事情要做,這樣,到明天一大早我就可以做好充分準備,一旦他們需要,我就能立即投入戰鬥。”

“長官?”

“你說啥,軍士?”

“你剛才問什麽?”

“我大概得等多長時間才能進去見少校?”

“要等他出去吃午飯的時候,”陶塞軍士回答說,“到時你可以馬上進去。”

“可到時他就不在裏邊了。是不是?”

“是的,長官。巨牛少校吃完午飯才回辦公室。”

“我知道了。” “那麽我想我還是午飯後再來一趟吧。”

阿普爾比嘴上作了決定,可心裏沒底。 阿普爾比轉身離開中隊辦公室,內心卻很困惑。他剛走到外麵,便覺得自己看見一個長得頗有些像亨利·方達的高個子黑皮膚軍官從中隊辦公室的窗戶裏跳了出來,接著拐過彎,飛奔而去,便不見了蹤影。阿普爾比收住腳步,緊閉了雙眼。令人焦急不安的疑惑襲上他的心頭。他懷疑自己是否得了瘧疾,或許更糟糕,服阿的平過量。當初,他服用的阿的平藥片,超出了規定劑量的三倍,因為他想做一名出色的飛行員,強過其他任何人三倍。他依舊緊閉著雙眼,這當兒,陶塞軍士突然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跟他說,巨牛少校才出去,要是他願意,現在就可以進去。阿普爾比這才又恢複了信心。

“謝謝你,軍士。他會很快回來嗎?”

“他一吃完午飯就回來。等他回來,你就得馬上出去,在前麵等他,直到他離開辦公室去吃晚飯。巨牛少校在辦公室的時候,是向來不在辦公室見任何人的。

“軍士,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我是說,巨牛少校在辦公室的時候,是向來不在辦公室見任何人的。”

阿普爾比目不轉睛地直盯著陶塞軍士,試著用堅定的語調,說:“軍士,是不是就因為我剛來中隊,而你在海外混了很長時間,就想法子作弄我?”

“哦,不,長官,”軍士很恭敬地答道,“我隻是奉命行事而已。等你見了巨牛少校,可以當麵問他。”

“我正想問他呢,軍士。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你永遠見不到他。”

阿普爾比因受了羞辱而滿臉通紅。軍士給他遞過一個便箋本,他便在上麵寫下了自己的報告,匯報尤塞瑞恩和阿的平藥片一事,隨後就趕緊離去,同時又納悶了起來:或許尤塞瑞恩還不是唯一的一個有幸穿上軍官製服的瘋子。

到了卡思卡特上校把飛行次數增加到五十五次的時候,陶塞軍士開始懷疑或許每一個穿製服的軍人都瘋了。陶塞軍士身材瘦,有棱角。一頭漂亮的金發淡得差不多沒了顏色,雙頰凹陷,一副牙齒酷似又白又大的棉花糖。他雖負責中隊的事務但不喜歡處理中隊的事務。象亨格瑞·久那樣的人始終用苛責仇恨的目光怒視他。阿普爾比,那位如今已是熱門灸手的飛行員和打球從來不失分的乒乓球選手,更是對他無禮,一心一意地想要整他。陶塞軍士負責中隊的事務,是因為中隊裏沒人願幹。無論是對戰爭,還是對升官發財,陶塞軍士全無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是是陶瓷碎片和赫波懷特式家具。

幾乎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對尤塞瑞恩帳篷裏的那個死人,陶塞軍士已經習慣性地接受了尤塞瑞恩本人的說法: 他象是尤塞瑞恩帳篷裏的一個死人。其實呢,壓根就不是那回事。那家夥隻是個替補飛行員,還沒正式編到,便在前線送了命。當初,他曾在行動帳篷停留過,詢問去有序室帳篷的路,結果,被立即派出執行任務,因為那時許多人都已完成了規定的三十五次飛行任務,而皮爾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又正為無法對機組成員明確編組而犯難。由於他從來沒有正式被列入中隊的編製,所以,也就永遠無法把他從中隊裏除名。陶塞軍士意識到,這個可伶家夥的各種公文越堆越多,會引起沒完沒了的衝擊波。

這家夥的名字叫馬德。對厭惡暴力和浪費的陶塞軍士來說,用飛機送馬德一路飄洋過海,在他到達中隊還不到兩小時,就讓他在奧爾維那托上空給炸了個粉碎,似乎是一種奢侈,令人痛心。沒人記得他是誰,也記不得他長啥樣,皮爾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就更不用提了。他倆隻記得有個新來的軍官出現在行動帳篷,恰好趕上時間送死。每逢有人提起尤塞瑞恩帳篷裏的那個死人的事,他倆總覺得尷尬,滿臉通紅。那些或許見過馬德的幾個人,是他同機的機組成員,也都跟他一起被炸飛了。

另一方麵,尤塞瑞恩確實知道馬德是誰。馬德是個無名小卒,從來不曾有過什麽機遇。對人們而言,所有無名小卒之所以默默無聞是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什麽機遇。他們非死不可。死掉的馬德,是個地地道道的無名小卒,盡管他的遺物依舊雜亂地堆放在尤塞瑞恩帳篷裏的那張帆布床上,差不多跟三個月前他從未到帳篷的那天留下那些東西時一模一樣──所有那些東西在他死後不到兩個時辰便沾染上了死氣,就跟博洛尼亞大圍攻發動後的第二個星期出現的情形完全一樣。當時,四處彌漫著帶有硫磺氣味的煙霧,潮濕的空氣中散發著黴臭的死亡氣味,所有執行轟炸飛行任務的官兵都沾上了那股死味。

駐紮在意大利大陸的重型轟炸機由於飛行高度過高,沒能炸毀博洛尼亞的彈藥庫。卡思卡特上校便主動要求讓自己的大隊去炸毀博洛尼亞的彈藥庫。卡思卡特上校請纓的任務沒有絲毫逃避的可能。每拖延一日,恐懼感和沮喪情緒便加劇一日。那種縈繞不散又難以抗拒的死亡意識,隨著持續不斷的雨,漸漸地擴散,就像是某種具有腐蝕作用的慢性病,侵蝕滲透了每個人痛苦的容顏。每個人都聞到一股甲醛味。無處求助,即便去醫務帳篷也無濟於事。科恩中校下令關閉了醫務帳篷,所以,再也沒有人能上那兒打看病報告了。科恩中校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好不容易碰上個晴天,中隊竟神秘地流行起了腹瀉,大夥全都跑到醫務帳篷就診,結果使轟炸任務再次拖延。暫停門診,又封了醫務帳篷的門,丹尼卡醫生每逢雨的間隙,便高坐在一隻高凳上,以悲淒的中立的態度,默默承受著陰森擴散的恐怖氣氛。他象隻悒悒不樂的紅頭美洲鷲,棲息在醫務帳篷的封了的門上的那塊不祥的手寫牌子的下端。這牌子是布萊克上尉當初開玩笑釘上去的,丹尼卡醫生始終沒把它取下來,因為對他而言,這不是什麽玩笑。牌子四邊用黑色炭筆畫了一圈,上麵寫道:“家有喪事,暫停診。何時開診另行通知。”

恐懼四處擴散,鑽進了鄧巴的中隊。某日黃昏,鄧巴很好奇地把頭探進自己中隊醫務帳篷的門,對著斯塔布斯醫生模糊的身影──他正坐在幽暗處,麵前擺了一瓶威士忌和一隻盛滿飲用水的鍾形玻璃瓶──說起了話來。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問道。

“糟糕透頂,”斯塔布斯醫生回答說。

“你在這裏幹嗎?”

“坐坐而已。”

“我還以為不再有請病假的了呢。”

“是沒有請病假的了。”

“那你幹嗎還坐在這裏?”

“我還能坐哪裏?去那該死的軍官俱樂部,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坐一塊兒?你知道我在這裏幹什麽?”

“坐唄。”

“我說的是在中隊裏,不是在帳篷裏。別再自作聰明了。 你可知道醫生在中隊裏的職責?”

“其他中隊的醫務帳篷都給封了,”鄧巴說。 “

不管誰病了,隻要走進我的門,我就會讓他禁飛,”斯塔布斯醫生鄭重他說,“我才不在乎他們說什麽呢。”

“你是不能禁止任何人飛行的,”鄧巴提醒道,“難道你不知道那命令?”

“我會給病人打上一針,讓他徹徹底躺倒在地。”

斯塔布斯醫生想到這情景,不由得帶著嘲諷的興味笑了起來。“他們以為隻要他們一下命令,就可以讓請病假的不存在。那些狗雜種。 哎喲!又下雨了。”雨又開始下了,先是落在樹林裏,再是落在泥坑裏,然後便是輕輕地落到了帳篷的頂上,仿佛一陣撫慰的柔聲細語。“所有一切都濕呼呼的,”斯塔布斯醫生極厭惡他說,“就連廁所和小便池都在泛濫,以示抗議。這討厭的世界整個就像是一處藏屍處,臭氣熏天。”

他停止了說話,四周靜得似乎沒了邊際。夜幕落下。一種廣袤的孤獨。

“把燈打開,”鄧巴建議道。

“沒電。我也懶得開我那台發電機。以前,我救別人的命,常常從中得到極大的快感。現在,我實在不知道治病救人究竟還有什麽意義,既然他們反正都得死。”

“哦,意義還是有的,”鄧巴肯定地對他說。

“是嗎?有什麽意義?”

“意義就在於,盡你的可能讓他們多活一段時間。”

“你說的不錯,但是,既然他們反正都得死,那又有什麽意義呢?”

“訣竅就是別考慮這個問題。”

“別談什麽訣竅了。治病救人究竟有什麽意義?”

鄧巴沉默了片刻。“誰知道呢?” 鄧巴不知道。轟炸博洛尼亞一事,本該讓鄧巴欣喜萬分,因為時間一分鍾一分鍾走得慢悠悠的,幾個小時拖得像幾個世紀那麽長。然而,他反倒感到痛苦,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送命。

“你真的還想要些可待因嗎?”斯塔布斯醫生問道。

“是替我朋友尤塞瑞恩要的。他確信自己馬上會送命的。”

“尤塞瑞恩?究竟誰是尤塞瑞恩?尤塞瑞恩,到底是什麽名字?前天晚上,在軍官俱樂部喝醉了酒跟科恩中校打架的那個家夥,是不是他?”

“沒錯,就是他。他是亞述人。”

“那個發了瘋的狗雜種。” “

他倒是沒那麽瘋,”鄧巴說,“他發誓不飛博洛尼亞。”

“我正是這個意思,”斯塔布斯醫生說道,“那發了瘋的狗雜種。或許隻有他才是清醒的。” 第十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WINTERGREEN

Summary

Clevingerós plane disappears in a bombing over Elba. He is assumed dead.

As a cadet, Wintergreen would go AWOL and as punishment would dig and then fill up holes. Thus he manages to remain in cadet school, hoping that the war will be over before he would be sent to the front.

Appleby reports Yossarian for refusing to take his malaria tablets. Towser tells Appleby that Major never sees anybody in his office. Appleby is furious and writes a report on Yossarianós behavior and leaves.

Mudd, whose belongings are in Yossarianós tent, was known to very few of his fellow soldiers. Towser thinks it was a colossal waste to bring Mudd all the way to Pianosa, only for the Germans to shoot him down two hours after his arrival.

An atmosphere of tension and impending doom prevails a week after Muddós death, as the men prepare for the Great Siege of Bologna. Dr. Stubbs describes Yossarian as the only sane man left, because he does not want to go to Bologna.

Notes

Wintergreen is trying to avoid fighting in the war. He spends the better part of the war digging holes at cadet school.

An atmosphere of decay and death pervades this chapter. The "sulphurous fog" makes the plot appear like a living hell. Stubbós statement that he does not care anymore whether he saves menós lives is a poignant reflection of the fact that the war has made menós lives cheap. In their situation, it is wiser to be like Yossarian. His pretended insanity is a mark behind which Stubbós finds the mind of a rational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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