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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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化時代的大糞爭奪戰 (作者:畢星星)

(2013-10-23 15:12:34) 下一個

來自農村或農村的待過的朋友都知道,肥料對莊稼的功效,那片小小的自留地是一家人的菜蔬和經濟上不無小補的來源,如何假公濟私地給自留地上肥,是個很嚴肅的係統工程啊--轉載者

我回村裏發現了老檔案,很意外。一個躺櫃,塞了多少陳年古董。我伸手進去抓了一把,撈上來就有幾張糞票。

糞票是幹什麽的?幾十年的光陰過去,它可成了稀罕物件了。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大家都熟悉這個民諺。早年沒有化肥,上糞隻有牲口糞和人糞。想得牲口糞要到官路去撿,去拾。做農民地道不地道,拾糞是一個很要緊的標準。拾糞要起得早,天色黑蒙蒙的,背起糞筐就出了門。趕大車的要趕路,一般東方不亮就套車上路了。你起來晚,糞早就輪不上你拾了。白天土路上也有碰上馬糞驢糞的,不多。誰遇上了,用腳踢推成一堆,頂尖踩上兩腳,表示已經有人占定,後麵拾糞的就不能動了。拾糞也有行業道德的。

合作化了,土地歸了公,牲口歸了公,大圈裏的牲口糞當然是集體的。那麽牲口拉在土路上的糞呢?社員自己還有點自留地,也要施肥。路上的驢糞蛋還能不能撿拾?牲口是集體的,牲口拉下的是不是集體的?如果設壇辯論,我看也是個複雜的學術問題,難以辯清。當然也沒有辯論過,大家約定俗成,大圈裏的牲口糞是集體的,土路上零星拉下的就誰拾了歸誰。工作隊曾經表揚過一個老農,土路上拾了一堆糞,雙手一掬,揚到路邊大田裏了。他當然也可以踢踏成一堆,回去拿了糞筐來收了,下到自留地裏去。他沒有這樣,這是熱愛集體。大會表揚他愛社如家,把個人的土糞讓給了集體。不過既然這屬於大公無私,說明在大夥心裏,土路上的糞,還是誰拾了歸誰。

既然土路上拾糞歸自家,隊裏使喚牲口的把式,下地時就常帶著糞筐。牲口要拉糞了,停下來,使筐接了。出工時放在地頭,收工了提上,撒到自留地裏去。這樣一來,顯得和集體很生分,賬算得太精細了,一堆牲口糞都要爭個你的我的。可就是那樣。農民自家和生產隊,界限清著哩。

土路上拾糞歸自家,那麽,大田裏牲口拉糞能不能拾了歸自家?牲口糞能拾,馬尿驢尿能不能拾?要辯論清楚,這大概又是個十分複雜的學術問題。大田裏牲口撅起尾巴要排糞了,也確實有過駕犁駕耙的把式拿起糞筐接糞,攢了提回去。甚至也有提了小罐等著接牲口尿尿的。不過道理大不過人情,很快大家覺得,這個算賬算得太苛刻了,過了,也就不那樣了。

農民也和集體爭搶人糞,這就是糞票的來曆。

集體化了,人是社裏的人,人糞當然是社裏的糞。你吃集體的,拉下的不是集體的?這好像挺合乎邏輯推理。可是農家都有自留地,農民靠那一小塊地吃菜,還有點別的小自由出產,過日子離不了。這就是所謂“資本主義尾巴”。農民很鍾愛這個尾巴,有糞總要給它留著。“自留地裏拚命哩,集體地裏養病哩。”這是當年幹活的寫照。自留地肯定比集體大田莊稼好,傻瓜都知道。原因明擺著,農民有糞總要留給自留地。

大馬房的牲口糞既然不屬於自己,農民隻能在自家的茅糞動腦子。

生產隊控製茅糞的辦法,一開始隻是按人頭,一家幾個人,年終記幾份大糞工。

很快有人提意見,人口有大口小口,食量不同,排糞量當然不同。怎麽能大口小口混算?應該按出糞量,一擔茅糞記一個工。到誰家挑一擔茅糞,發一張糞票。這就是糞票的來曆。在一個票證製度係統嚴密的時代,動輒要發票證,收票證,人們的票證意識空前強烈。和大糞聯係,糞票的地位比較卑下。可它也抵工分的,不能小視。糞票兌換工分,屬於在一個小範圍內流通的有價證券。糞票是哪個年代比較極端的票證。大糞發票,是集體化時代最丟人的景觀。

糞票流行過一陣之後,很快出現了弊端。論擔收糞,就有人不停地往糞缸裏灌水。生產隊大糞車上門,收下的盡是清水。你收趕不上他灌,糞缸老是滿的,招呼糞車來拉。拉的都是典型的水貨。

生產隊一看這樣不行,有人出了主意,每月放三天茅糞假,這三天,可以往自留地送茅糞,三天以後,茅糞歸集體。這三天不定期,你不知道那天放開,就不敢隨意灌水了。

一聲“放茅糞啦——”社員奔走相告,歡天喜地,家家出動給自留地送糞。三天過去了,知道一個月內不會再放茅糞了,他接著往糞缸裏灌水。

這樣不行。生產隊下了禁令,茅糞統歸集體,多會也不準往自留地送茅糞。

社員有的是辦法。他們給院子裏拉了一堆黃土,掏出茅糞,灌進土堆做成糞幹。抬筐,胳膊挽著,送到自留地裏去。我送髒土裏,你也不讓?生產隊拉去的,照樣是糞水。

生產隊嚴令宣布,禁止土糞出村。白天沒有動靜,一到晚上,小車推,人拉肩扛,糞幹總要送到自家地裏去。

我家住在巷口,晚上總有踢踢踏踏的人聲腳步聲。父母都能分辨出那一家在偷糞。腳步快了,母親說,這是你三嬸。支扭扭的聲音,母親說,這是犬娃的小推車。女人們攜帶得少,腳步輕。男人大筐,腳步騰騰的。施肥季節,一個晚上,偷糞的隊伍悄悄摸摸歡騰到黎明。日頭紅了,新的一天來了,打著哈欠,拖著疲憊的身子,到大田混工分去。

大隊看這個樣子還不行,派了民兵嚴加看管,白天黑夜把住巷口,不讓送糞的出村。

這下子就把社員製住啦?

秋天,我和五叔在一片大田鋤草。五叔突然把鋤把子一推,一陣風似的奔向另一塊田地。我不知為啥,身旁的都笑。有人說,哈,送糞去了。我才知道,自從生產隊限死了茅糞,好些人家從此不在家裏拉屎尿尿了,有糞便,他們幹脆到自留地去排泄。自留地裏挖一個坑,幾捆秫秸一斜靠,就是一個田間廁所。村裏為了方便,社員自留地都分在靠村的近地,送糞很方便的。在大田幹活,略為遠一些,像五叔這樣遠遠地趕過去,實在不容易。可像五叔這樣寧願跑路拉到自己地裏的,大有人在。

我家的鄰居紅眼子慶和,自從茅糞歸了公,他家立了規矩,誰也不準在家裏大小便,一律到自家自留地去解決。他家自留地挨著莊外,夏天一片玉米地,一家大小都在玉米地上糞,那一排一排幹糞橫豎成行,整齊排列,如棋盤落子。國民經濟要有計劃按比例發展,他們不懂。玉米地裏施肥,他家那可叫有計劃按比例有次序的樣板。一塊地,上工下工路過,鄉裏鄉親的經常打趣,他家也不在乎。那會兒誰家不是窮得顧不上顏麵,哪有閑心笑話別人。

“嚴重的問題在教育農民。”我看 60年曆史,嚴重的問題倒是農民教育了我們。什麽叫自私?農民關心個人權益,保護個人權益叫自私嗎?

違背農民意願的政策不是好政策。我敢說,集體化30年的大糞爭奪戰,生產隊沒有打贏過一個回合,社員們總有辦法把好肥使到自家的地裏。你的強製,你的教育,都不過枉費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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