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進藏路(5)人在西藏
甲城老武
我們到拉薩後由西藏教育廳安排都住在拉薩市第二招待所,在那裏等待教育廳的統一分配。這次主管分配的是一個82年大學畢業進藏的男同胞, 現在已記不清他的姓名了,這裏為了便於描述就暫且稱他“馮培”吧。 馮培的年齡和我們差不多,態度比較傲慢, 他把許多同學進藏前和西藏聯係的單位全部否定掉了。比如, 我跟他說“地礦部要我去西藏地礦局報到”, 他說“那不算數, 我要重新分配”,我當時是冷眼旁觀,心想“看你能把我分配到哪裏?”。 後來,他還是把我分配到了地礦局。不過, 好多同學可慘了,一些在內地讀師範院校的同學因為不想去中學教書,才和西藏一些單位聯係來到了西藏,這個馮培一句話就把原來的意向性協議給 作廢了,把他們分配到學校去教書, 有些人還被分配到外地。他除了傲慢外, 還比較專橫,一旦他分配人去那個單位和地方, 就沒有更改的餘地, 所以人人恨他。雖然他的所作所為不關我的事,但我屢屢見到進藏同學的不快, 也就很討厭他。馮培後來栽了,被逐出了教育廳, 下放到了外地去當中學教師了。 他栽的原因是因為以權謀私,將定向班的一個女生發展成女朋友, 留在了拉薩,被和我們同期進藏的一個同學張斌抓到了小辮子,寫信給有關部門檢舉了。
大約9月中旬的一天,西藏自治區黨委和政府為我們進藏同學舉行了歡迎儀式。那天晚上, 我們所有的同學都被汽車接進了自治區政府大院裏的禮堂,自治區領導人在台上亮相, 黨委書記陰法堂講了一個多小時的話, 主要是歡迎的意思。陰法堂講完後, 自治區招待我們在禮堂裏看了電影, 那個電是個紀錄片, 叫《東方之星》, 是專們介紹東方歌舞團的,意思不大。
歡迎儀式後, 分配工作的帷幕就拉開了,接連幾天馮培公布了每個人去向的名單, 我還是被分配到地質局,地質局又將我分配到拉薩西郊15公裏外的區域地質調查大隊, 這是我預料之中。 我們同行的其他8個人的分配結果是,羅郝曉去山南地區中學,袁訓旺去自治區檔案館,杜曉東去西藏師範學院(後更名為西藏大學),郭永忠和徐玉去西藏日報社,張慧去拉薩中學,楊同學去位於陝西鹹陽的西藏民族學院,蔡海英去位於林芝的西藏農牧學院,吳大名去西藏科委太陽能研究所,老林去拉薩一中。結果公布後, 朋友們基本上反映平靜,羅郝曉原來就意向去山南地區,那裏有他的一個老鄉在當地文教局當局長,所以對分配結果比較滿意。老林同學是北京師大數學係畢業的,浙江舟山人,對哲學有精深的研究,連正規大學哲學專業畢業的徐玉對他深厚的哲學功底也由衷地佩服。 他不介意去西藏最艱苦的阿裏地區,所以當他聽到自己被分配到拉薩一中的時候,歎息了一句“那阿裏是去不成了”(圖)。蔡海英是學生物的, 她不願意去西藏農牧學院, 希望在科委的生物研究所工作,跟馮培說馮培不理。 後來, 她起草了一封給自治區書記陰法堂的信,由我潤色後再抄寫好, 我們同行的幾個人一起陪她去找陰法堂。 陰法堂的秘書接待了我們一行, 聽取了蔡海英的陳述, 收下了信件。 後來,那封信並沒有改變教育廳的分配方案,蔡海英最後還是去了西藏農牧學院。吳大名最初被分配去在西藏科委太陽能研究所,在那裏工作了大約一個月後,自己要求去了阿裏地區,在農機學校當教師, 我84年去羌塘無人區做地質調查的時候路過阿裏地區首府獅泉河的時候還見過了吳大名, 看來他對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在那裏工作的挺開心的。 記得9月13日是西藏的沐浴節, 藏族人都在拉薩河一帶洗澡, 我們那時還沒有散, 一塊兒去了拉薩河湊熱鬧。 我們下到水裏,河水冰冷刺骨, 大家在河裏亂撲通了一陣子就上岸了。大概到了9月20號, 所有分配在拉薩以外的人基本上都離開了拉薩, 我們在拉薩一帶工作的人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去外地的同學, 我們也陪同分配在拉薩的同學去他們的單位。 我由於單位上沒有安排好住處,所以一直住在第二招待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快到月底的時候才到了單位。
在拉薩一中前與老林合影, 坐起依次為郭永中,張慧,老林,杜曉東,老武,楊同學 剛到單位兩天,就是十月一日,我們單位派車拉人去拉薩最大的公園羅布林卡遊園。剛一進公園就遇見了原來在招待所認識的幾個朋友,他們說正在找我,要商討成立進藏青年協會籌委會。活動的發起人是張斌, 畢業於重慶一個農林學院,有朝氣,也很有組織能力。那個曾經主宰過所有進藏同學命運的馮培就是被他告了一狀才發配到外地的。 在拉薩時,他和別人談過這個想法, 把年輕的大學畢業生們組織起來, 為西藏的建設從不同的專業角度獻計獻策。 我們小圈子裏的人就大力地推薦了我,他和我說的時候, 我覺得主意不錯, 也就欣然答應了, 這事後來就沒有下文了。這次遊園碰見他們,他們又招呼我, 我就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後來, 聽他給別人介紹這個協會時,總是打著胡春華的招牌,說他是會長, 而胡春華當時根本就不在場。 我感覺到這些家夥是沽名釣譽,務虛不務實,跟他們在這裏耗下去無疑是浪費時間, 就離開他們,找同事和其他朋友玩去了。那年春節和朋友聚會的時候, 聽說那次活動公安局派出了便衣全程監視, 還錄了像,生怕是搞反動組織的。我聽後,覺得又氣又好笑, 看來西藏政府左得可愛。
我們單位好象很冷血,沒有人情味。以前陪同朋友到他們單位的時候,總有人出麵熱情招待,問寒問暖。 但我們單位卻顯得格外地冷淡, 我們那年有四個人分配到了區調隊,隊裏從來沒人來拉薩看我們。 有次我們自己坐公交車加上步行辛辛苦苦地去了隊部,還是其中同學的校友私人出麵接待, 主管行政的人員隻是和我們打了個照麵。隊上說還沒有安排好住處, 我們隻好留在拉薩, 賴在招待所, 在九月底才到達隊上。 到了隊上, 行政部門連桌子和凳子也沒有給我們, 我們問, 他們就推拖。後來, 有一次隊上開職工大會, 每人自己帶凳子去禮堂, 有人出主意到時侯站著, 說沒有凳子, 我們都讚成。到開會的時候,隻有我們三個人如期地空手而去, 站在禮堂邊上,那個姓譚的同學臨陣當了叛徒, 這位同學後來在野外被意外的槍支走火險些喪命(見我的故事
《西藏野外往事(3) -開槍為他送行》)。領導見我們站著, 就問我們為什麽, 我們回答說“沒有凳子”; 領導讓別人找來凳子先讓我們坐下, 我們有人說“現在坐下, 回去後還是沒有凳子”。 後來領導發火了, 說我們搞什麽“東方紅”,要挾領導, 領導們見多識廣不拍這一套; 批評完以後又把搞後勤的人給訓斥了一頓。其實,管後勤的那個藏族人不知為什麽一直在刁難我們,領導發火後, 我們很快就領到了桌子和椅子, 從此以後就不用臥在床上看書了。
去西藏前,覺得那裏的機會多,個人的才能有機會施展。 到西藏後才發現完全是錯覺,漢族人在那裏的機會其實比內地還少。 首先,那裏的政府比內地還左,比如說把中央給進藏大學生工資浮動兩級的待遇取消了,政府部門的一把手必須是藏族人,在那年的“嚴打”中因為要按比例,槍斃了好幾個漢族人。 無論是我們單位還是整個西藏都 不住重人才,也根本沒把你當根蔥,大家都不務正業,業務上不行的人反道很吃香, 我看不到一點搞學術的氣氛。漢族人在那裏比較受壓迫, 好多機會都是優先給藏族人的。那裏的社會關係也比較複雜, 稍不注意不是惹了藏族人, 就是得罪了同事。好象那些藏族幹部對我們新來的大學生很有偏見, 動不動就說 “你們大學生有什麽了不起”。 西藏過左的路線和政策, 單位的麻木不仁和敏感的人際關係, 使我當初的熱情降到了低穀, 我打算離開此地。正好在 84年底,研究生的報名要開始了, 我就向人事部門打探報考研究生的事,管人事的領導要我幹兩年再說, 我也沒有再堅持什麽。 一天傍晚, 隊裏放電影, 我在去禮堂的路上遇見了隊上的行政主管王翔(當時沒有隊長, 由副隊長主管),隨口向他提了考研究生的事, 沒想到他一口答應, 說非常支持。有了他的表態,我就名正言順地到人事處開了介紹信, 去拉薩招生辦報了名。當時是冬季, 大多數職工都回內地探親去了, 我們因為剛來, 不夠探親的資格, 就留在隊裏過年。 我也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複習,臨陣磨刀正好管用, 後來考得不錯,中國地質科學院研究生部提前錄取了我, 也免了我千裏麵試之苦。
1988年,我已碩士畢業後留在地質科學院從事地質構造研究, 我因為參加一個青藏高原項目回到了闊別四年的西藏。我一到拉薩就在街道上碰到了袁訓旺夫婦,他已經離開了檔案館進入了自治區政府部門從事政策研究工作。他結婚後, 妻子也從四川來到了西藏在一個學校裏教書。他們夫妻和睦, 待我也很周到。在報社見過徐玉一麵,他也成了家,我在他家吃了一頓飯; 沒有見到郭永忠,但聽說他的妻子和袁訓旺的妻子是同事。在拉薩中學見張勇的時候發現他很頹廢, 坐在床上,抱著一隻小貓撫摸著。 聽說蔡海英到林芝後和一個藏族青年一見鍾情,就和他結婚了, 兩口子過得挺幸福的。又聽說, 那老林因研究哲學而“成仙”了,吃飯的碗能剝下來一層,手指甲長得很長。但他又沒有完全到達神仙的境界,還想著凡人的事,想討個媳婦過日子,但沒有女的願意嫁給他, 當時還是光杆司令。那個楊同學當年離開拉薩去鹹陽的時候, 我借給他了60塊錢, 他走後既沒有跟我聯係,也沒有給我還錢,後來我們同行的人也不喜歡他, 就再也沒人跟他聯係過,別人的情況不大清楚。在拉薩期間,我回到了原單位, 那裏院子依舊,隻是多了一分荒涼,比我在的時候破落,給人一種叫花子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的感覺。當年的總工程師徐國璋跟我說,“幸虧你考走了, 不然在這裏混不出頭”。 是呀, 越是窮鄉僻壤, 越是所謂需要人才的地方, 越不注重人才, 這是現實!
原文曾以老武之名於 2009-11-15 在文學城博客裏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