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與我都是那種瘋狂地奔走於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旅遊者。隻要一撿到機會,兩雙管不住的腳就會不停地行動。而我又總喜歡把那些不為我所知的地域視為一部有生命的書籍,意念裏總有要去閱讀那些在特定的文化氛圍下活動的人群的好奇心。
飛機在快到新奧爾良時象似穿越了一個海峽,我甚至看不見兩邊的陸地,但卻看到中間有條路象拉鏈一樣把兩頭連接著,後來才知道那是個大湖泊,而那條拉鏈是世界上最長的橋。新奧爾良原來是法國殖民地,現保留有一個法國街區坐落在市中心是這個城市一塊特殊的色彩並搖手微笑向每一個外鄉人。
這次出門,丈夫是來開會的,順便把家裏的兩個主要物件兒子和我一同攜來,到了旅館後自然把這兩件行李一放,他去開會了。
二月的南方已是晴空萬裏,暖暖的氣流溫柔地彈掉我冬日裏特有的憂鬱。我們住在法國街區的法式旅館,長長的窗與門為一體,輕輕推開便是臨街的陽台。整個是建築是以白色的基調點綴著綠色的門窗,象似法國人那種多情如夢神秘而潮濕的眼睛。我斜靠在陽台欄杆沐浴著透過樹林的斑斑點點的太陽,品味著小點心,看兒子戲耍,以為似乎找到了一份法國式閑靜的意境。
牽著兒子的手漫悠悠地踱步街頭。
白天裏的法國街區像是個昏昏欲睡的病人,舉目望進店裏有一、兩個人在清潔酒店門麵並朝我似笑非笑,我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的行走在法國街區最著名的街道上居然不清楚他們賣的什麽藥,一些男人怪怪地用日語跟我來兩句,好在我牽著兒子象是一個標簽擋住了男人的幻想,但隱約感受到法國街區的一些色情的拚塊在折疊著一種誘惑一旦夜色的大幕布降臨便相映成輝。
隔著幾條街是藝術家的畫廊而組成的展覽會的圖畫。每一個畫廊都有著自己的特色,其中的一個畫家一輩子以他的狗為模特兒甚至隻以一個角度不同的形式來塑造,卻非常成功而著名,每一張畫都有相當高的標價並且銷售很好。比起相鄰的現代繪畫與古典繪畫,此畫廊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作者善於以最受人類寵愛的狗為主角兼以現代形式感的表現是雅俗都容易貼近的心靈裝飾與空間裝飾。藝術這碗飯在美國不象科學飯碗那麽好揣,在國內學藝術的我當時好象很神氣一旦踏入美國就如從天上摔到地下,摔糊塗後清醒過來開始拿起筆到時代廣場去討飯,二十五美元一張肖像畫是一種風吹雨淋以藝術式的伸手向白人黑人各種人要錢的生存。在新奧爾良的廣場周圍也活動著一組這樣的流浪畫家及音樂家。從前一直生活在理想夢幻中的我隻有到了美國才開始把第三隻現實的眼睛打開,很悲涼地發現學錯了專業。
不知不覺地移步看別人也看自己,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發現一條河流不由分說地擺在了我的麵前。
密西西比河--這條著名的河似乎是與黑奴的名字連為一體。河水經曆千裏萬裏的路程將從這裏走入大海,這個轉折點象是一種曆史的陳年酒釀的瓶口,那遠遠的黑人奴隸憤怒的情緒踏著音樂堅定有力的呐喊一陣陣地隨著水浪拍打著我的耳膜及心髒,我的體內心潮膨湃與河水一般混濁而拒絕平靜。昔日黑奴們稱密西西比河岸為老人河,有一首歌詞:“老人河,啊,老人河!你知道一切,但總是沉默,你滾滾奔流,你總是不停地流過。”
太陽把臉兒稍稍一轉便帶著赤熱的紅色漸漸西沉。遊人順著河岸邊的款款散步,黃昏是多情而柔和的情人伴隨著我與兒子走了很久,我們都累了,便坐在岸邊的木台階上聽河水的拍擊河岸後的歎息。
隔著不遠錯錯落落地坐著一群頭上剪成雞冠狀的男女青年,神情頹廢衣狀怪異,還把頭發染成各種色彩,一看就知他們是無業的社會青年,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傷害我們,但因喜歡上了這木樁子木台階組合成的小港口的情調,便不想再換位置。我與兒子吃著一些水果餅幹。兒子忙亂之中把才買的玩具讓風吹落到岸邊。他們那夥其中一位很善良男孩跳了下去幫我檢了起來,就自然地坐到我身邊我聊家常,他養的一條非常好玩的狗隻是看上去髒稀稀的與他本人一樣。良久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個硬幣,問我能不能給他一點錢,他說他的錢不夠買東西,他已很餓早餐中餐都沒吃,我看著他眼睛裏麵顯露的真誠,想給他一點錢,但一想當掏錢時他把我的錢包搶走了怎辦?隻好也學著他很可憐的神態告訴他我沒錢,但我可以把吃剩餘的食物給他,可我先前因擔心拎東西拚命地吃而現在隻剩下一個香蕉了。他謝了我後回到了他們那群人中間,我看他也並沒有立刻吃而是把香蕉給了一個把頭靠在另外一個男孩身上的女孩,似乎還有比他更饑腸轆轆的人。真不知他們這些人是怎麽活的?
晚上的新奧爾良隨著此起彼浮的嚼士樂把法國街區象一個大舞台托舉在五彩十色的靈光中,照亮了男人和女人的雙眸。城裏的遊客都聚集在酒精的狂歡與美女的佐餐之中。丈夫與我穿行於其間看熱鬧,人流如潮正巧遇到當地的狂歡節,在各種酒巴店的陽台上都有許多男人在扔一種珠子項鏈,但想要珠子的女人要暫時掀起衣衫顯露一下關鍵部位,這樣男人女人起哄戲笑爭搶著珠子項鏈。酒店的門口一般都有性感女人在招攬生意,有些幹脆敞著大門裏麵幽暗的暖色燈光下活動著一絲不掛的女人。色情在這個區域似乎是合法並以此吸引遊客而繁榮城市,也象是人類性亢奮有時需要以狂歡節形式進行特殊的釋放。
法國街區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穿過幾條街便可以去PRESERVATION HALL,在那裏可感受嚼士音樂的原始氣氛。嚼士樂在十九世界末產生於新奧爾良,它的靈感來自於黑人音樂。這個大約一百來平方米的很破舊的房子裏,擠滿了或席地而坐或站立在後邊的人群,因沒有太多的照明更顯出牆壁上斑駁而無修飾的曆史。前台幾個黑人演奏家以一種新的語言吐露著他們的感情,我如癡如醉地將生命交給了薩克斯管那遠遠近近的呼吸,這是一種即抽象又自由的和聲,尤其是即興演奏的時候他們毫無拘束地表達新嚼士樂的無規律無調性甚至無節拍的創作,一種純粹為了夢的藝術。
丈夫的會議結束之後,我們便到我的一個小學中學大學的都是同校的同學H家去住了一晚。她與我是同一個院子裏長大的,一見麵就會敘舊。從前我們都生長在與新奧爾良氣候極相似的南方,一到夏季我們所住的學院裏的果樹園就象上帝造的伊甸園那樣用各種水果樹把我們這些紅小兵的思想完整地腐蝕。有一年暑假她到我家做功課,沒一會我們就到去爬牆上樹摘蘋果了,正巧我那很革命的媽媽臨時回家隻見作業本不見人,便直奔果園把我們抓了回來,因為那是公家的果園會被叫做偷公家的東西,帽子戴的不小。所以這次她見我還談起說我媽把她嚇壞了,我說你比我好走人就了事,我媽後來還逼著我寫檢查改邪歸正呢。說實在的那都要怪上帝造那麽多的蘋果樹而誘發出這些事情來。H請我們吃各種新奧爾良出產的水果以補少年時的缺憾。H的丈夫是在大學裏當教授,她本人拿了個藝術碩士,家裏的大廳裏掛滿了她的作品,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一對很美好的兒女。
據說新奧爾良的飲食在全美排第三位,在國際上排第十三位。在新奧爾良到處都能聞到海鮮的氣息,而我是一個看到螃蟹就眼睛發直腳不肯挪步的人。我與丈夫驅車前往湖邊的一個餐館,一打螃蟹定購好了之後,才慢慢把眼睛轉向左右,這個餐館是一種很年青的打扮,自行車高爾夫球棒都被掛在天花板上當裝潢,正好吸引我兒子的注意力,使我能夠聚精會神一口氣吃掉八個螃蟹,這是我生平吃到過的最好吃的一次。他們的吃法不象我們是清蒸之後再蘸調料而是把咖喱粉作料與螃蟹一起蒸,那種味道把我的食欲調理得恰到好處,使得我第二天說服丈夫從老遠特意又去了一次,可當我們把位置坐穩,圍兜係好,我一副癡呆狀正咽口水的時候,很不幸,侍者過來告訴我們今天的螃蟹已售完,問我們要點別的什麽。我什麽也不想要了,很傷心地離開了那個餐館。
新奧爾良CARDEN DISTRICT的宅邸象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建築花園,每一棟房子的建築風格都不相同,鮮花與綠樹很有層次地擁抱著大地,林蔭大道象一把傘檔住了陽光,卻深情地注視著生活在屋子內外的人群,我抬頭看著其中一棟哥特式的教堂的塔尖,感受到一種依依不舍又無可奈何的情絲在拉扯我的感情,我想我是愛上了新奧爾良,我喜歡這種讓人的生活感覺是地上人間雖說吃喝玩樂接近市俗但豐滿的真實,而不是象很多美國其他地方那樣感覺生活在天上人間的純淨聖潔卻彼此不相往來的枯悶寂寞。
我畢竟又要回到天上了。 再見,新奧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