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年,回來繼續添坑(可真沒少給自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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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法拉盛的唐人街上走著走著,就會忽然間有種回到國內的感覺。尤其是耳邊猛地響起小販的聲音,“色戒未刪節版,5塊錢一張”,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在美國,而是在中關村的過街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閃爍的盜版光盤販子,心裏惦記著的不遠處的一家餐館,一時間有些恍惚起來。
色戒已經演過很久了,連關於這個電影的討論,都已經過去很久了。對於李安的電影,自從臥虎藏龍之後,我就很少有興趣去看,斷背山至今都沒有看過,如果不是在唐人街那一瞬間的恍惚,恐怕色戒也將被很快地忘掉,一如任何一部大片,或藝術片。
在我看來,李安,和受了李安刺激的立誌要靠大片進軍好萊塢的張陳馮諸導演,自臥虎藏龍起,走的都是同一條路,來自於同一種認識,即美國才是世界最大的市場,而且,美國這個市場,終於成為可能。
不同的是,李安成功了,從《喜宴》《飲食男女》到《理智與情感》和《臥虎藏龍》,李安明白了美國這個市場的運作規律。
成功了的有了資本的李安,想重新講述自己的故事,可惜,江湖上的事,是沒有回頭路的,所謂“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並州是故鄉”,一旦離開,永遠漂泊。如果可以從最廣義的角度理解翻譯這個概念,李安的努力,可以說是“lost in translation”。
閑話少說。
在三十六計裏麵,美人計被列為敗戰計的一種,是萬不得已無能為力的時候敗中取勝之一計。在我看來,美人計之存在,正是男權社會將對女性的壓迫製度化的表達,而這種表達,常常通過大眾文化的方式被浪漫化並由此被合理化,在西子捧心和呂布戲貂禪一類的經典中被反複揣摩讚歎。而這些經典背後的性驅動,在電影這種以滿足窺視願望而產生的媒介中,必須被以一種確定不移的方式呈現出來。
張愛玲在色戒裏麵對於色情是隱諱的,秘而不宣的。李安將這些張認為心照不宣的最好不說的部分說了出來,用李安自己的話講,他原本就是要拍一個“不幹淨版”的色戒,他要探索底線之所在。李安的問題在於,當所有的色情場麵構成了王佳芝和易先生內心變化的轉折點,它們同時也使得這些轉折不那麽明顯,因為這些部分,做為三級片,拍得太吸引人了(先別扔磚,見仁見智啊,嗬嗬,見仁見智),色情本身變成了主幹,故事成了鋪墊。敘事的秘密在於延宕,在李安的電影裏,故事本身變成了延宕,色情便成了終點。
而觀眾們在窺視欲望終於得到滿足之後,分裂成為兩派,一派攻擊李安以情欲解構民族大義,另一派讚揚李安以電影凸顯人性的悲劇並指責前者內心齷齪隻看到色情。在我看來,兩者都象是被自己所窺視到的禁忌壓抑著,隻好顧左右而言它。
我對於色戒這個電影本身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要說,但是我對於關於色戒的討論及其觀眾有所要說。
色戒的觀眾所引發的問題是:什麽樣的意識形態使得在關於色戒的討論中民族大義和具體而微的人性成為對立?為何這個對立甚至會被引申,把對是非的判斷也置入和人性情感對立的範疇?
換言之,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的或是政治的需求使得民族大義與個人情感相互抹煞?使得人性必須是瑣碎的物(情)欲的不問是非有情無義,而民族大義必須是空洞的無情無義?
另外,反抗或者以某種方式消解集權話語或民族大義國家政治,是否一定意味著占有了道德製高點沐浴了人性的光輝?
進而,什麽是人性?忠於個人的情感就算是人性了嗎?我們憑借什麽來確定個人情感和人性的關係?這已經接近一個哲學問題了:具體的個人和人性中那個抽象的人的概念是同一回事嗎?
不顧世俗傳統的批判就是找到了真我嗎?不為國家民族之類的宏大敘事獻身就算是擺脫了枷鎖?
這是中國電影或者和中國有關的電影的非常有趣的一麵,他們所引發的討論,常常是社會學的,而不是藝術的。
我覺得,即使沒有張愛玲和李安的刻畫,美人計這一敗戰計中所包含的對女性的壓迫,也是無法容忍的。如果國家和民族真的值得犧牲生命的話,其實根本等不到一個女人去為她犧牲肉體和情感。
但是,需要警醒的是,批評民族派太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當後現代理論和商業文化在不同的層麵消解了關於民族和國家的宏大敘事後,是否也同樣否定了是非判斷的可能性?
李安的電影當然有它的政治觀點,所謂人性和政治的對立隻不過是思維混論的結果,因為人性之所以被提出,從古到今,無一例外地是為了對抗某一種集權的壓迫的政治結構或政治觀點,如果對抗集權和壓迫不算政治的話,我不知道還有什麽算。問題是,當我們從人性的角度來批評那些所謂的“政治”觀點,我們是否意識到了人性這個概念內在的政治意圖?
張愛玲及其粉絲的問題,在於當他們試圖以女性話語消解男權中心的宏大敘事的同時,退避到了一個男權所創造並控製的物化世界,咖啡,西餐,絲襪,旗袍,好萊塢電影,鑽戒,特別是鑽戒,成為情感寄托和人性的表達。遺憾的是,人們以近乎自虐的方式說服自己相信的愛與人性,竟然隻是一個誤解。
當王佳芝麵對六克拉的鑽戒柔腸百轉情難自已之時,她放棄了刺殺易先生的任務,對抗了被擺布的命運,她真的自由了嗎?或者說,她就算是忠於了自己的選擇了嗎?這個選擇,與其說是大局勢下王佳芝的無奈,到不如說是張愛玲和李安的無奈。
張愛玲在小說的結尾借易先生的話道出了現實的殘酷,女人最終的歸屬,仍然在於男人,生,或者死。但我總覺得張愛玲的洞察與看透透著那麽一絲做作,和色戒相關的真正的悲劇不在於人性被扼殺,而是在擺脫了一個枷鎖後死在了另一個枷鎖之下,並深深地沉醉於這新的枷鎖下的受虐快感,張愛玲也罷,李安也罷,紛紛發言的觀眾也罷,莫不如是。
什麽是人性?大仙覺著,人的所有缺陷加起來然後一分為二就是人性。
剛剛兒的,湯唯被封殺了,估計是頭頭兒第一次看的是刪節版,第二次看的是全本。
意識形態這東西,不可說,一說準出事兒,這是這東西最TMD討厭的地方。
超脫談不上,我隻是想探討一下各種枷鎖的微妙組合,江湖風波惡,人間行路難,海闊天空也隻是故事之一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