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的厚古薄今
流水前溪去不留，餘香駘蕩碧池頭。燕銜魚唼能相厚，泥汙苔遮各有由。委蛻大難求淨土，傷心最是近高樓。庇根枝葉從來重，長夏陰成且少休。
2006年8月19日，當年明月的名字和“明月事件”終於赫然出現在了新浪博客的首頁。
先簡單敘述一下事件的始末。
2006年3月10日，當年明月（初為“就是這樣嗎”）開始在天涯論壇煮酒論史發貼，題為《明朝那些事兒－曆史可以寫的好看》，欲以通俗好看的筆法，曆史心理分析角度，和劄記的形式寫明朝近三百年曆史。每天發兩三貼，兩三千字，絕少間斷。
天涯煮酒我大約有一年多不上了，偶然間看到這個帖子，多少有點兒激動，跟若幹人推薦過。每天也會點擊若幹次看看有沒有新的一章貼上去。
我大約是屬於比較遲鈍的人，天天看著這個首頁帖子的點擊，從幾萬到幾十萬直奔百萬而去，但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心想看的人真不少。
但是有人不這麽想。
5月19日點擊突破百萬的時候，歌痕與赫連勃勃大王二人先後發貼，置疑明月貼的點擊率造假，是點擊器作弊的結果。二人看明月的貼：文筆一般，結構鬆散，史實有誤硬傷無數，有異常點擊（深夜淩晨點擊），點擊上百萬和帖子的質量不符，且煮酒是小板塊兒，曆史最高點擊也不過數萬。帖子的題目，一為《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一為《百萬點擊，裏程碑還是恥辱柱？》，是為打假。
煮酒的歌痕和赫連勃勃大王，說起來都是大腕兒，尤其赫連，更是煮酒的第一寫手，作協會員，出過無數本書，其發在煮酒的《帝國的正午》（寫唐），《華麗血時代》（寫魏晉），《刀鋒上的文明》（寫宋），都已出書。並替不少煮酒的寫手聯係過出版。這兩個帖子發出，仿佛九天十地菩薩搖頭怕怕霹靂金光雷電掌，方圓百裏之內，不論人畜蝦蟹跳蚤，都變成了飛灰。
留下的，隻有粉絲。明月的粉絲。
而後，爭論，曠日持久的爭論。
明月帖子裏的口水大戰演化為“青梅”係列馬甲和“魔”係列馬甲的刷屏，文字刷屏，金箍棒刷屏，最後在六一升級為血肉橫飛的屍體圖片刷屏。無數支持明月的ID被封，一時間煮酒屍橫遍地血雨腥風。期間有斑竹的不作為，拉偏架，縱容刷屏，斥網民為“白丁鼠輩”“綿羊走狗”。明月的支持者們，冷靜分析據理力爭者有之，破口大罵出言無狀者有之，化身為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者亦有之。
簡言之，六一刷屍屏後至七月中，明月離開煮酒轉到新浪博客，赫連歌痕隱退，三位斑竹下台，暫告一段落。過程不再多說，細節可以參考兩個人的全程回放：
觀海盧雲遠：http://blog.sina.com.cn/u/4991e77f0100052e
Terron：http://blog.sina.com.cn/u/1243540772
回到新浪，當年明月在出走天涯煮酒兩個多月之後，他在新浪的連載，在沒有任何（新浪方麵的）宣傳的情況下，點擊再次達到100萬，同時，天涯煮酒的帖子仍在首頁，有網友轉發繼續，點擊已超過300萬。
新浪博客的焦點關注用的是“草根改變曆史”，明月稱這是托“全民讀史”熱潮的福。同時，有不屑者稱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點擊率造假一目了然。
現在說說我的想法。
之所以寫這一篇，是因為煮酒的明月事件讓我心理頗不爽，本來好好看貼，總是被不相關的東西打斷還無端被惡心了一道，不唧唧外外一番不行；另一方麵，這件事所涉及到的問題相當有趣，是當代中國社會心理的一個範例，很有分析的必要。雖然覺得分析地吃力，也要簡單說兩句，那怕隻是做一個記錄，也算是風雨的見證。
先說一句，我並不認為點擊率有什麽問題。其實算算隻要有兩千人看，每人每天象我這樣一頁頁地點過去，還跟若幹人推薦，一天上萬的點擊並不離譜。我自己的博客掛在文學城，誰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誰，就那麽三兩個月，也有四五萬的點擊。明月的帖子天天在一個論壇的首頁放著，每天更新兩三次，還有口碑相傳，比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博客多上個一百倍，我也不會太奇怪。再說，懷疑有假，也該懷疑幾千萬的啊，拿百萬的小財主說事兒，不太厚道。最讓人鬱悶的是，我們這些在海外的中國人，沒事兒上上網看看自己同胞的文章，還被扣個“異常點擊”的帽子，我招誰惹誰了我？
點擊率，或真或假，可以爭論，但不是我最關注的問題。我的問題，如下：
一，明月與超女是同一性質嗎？
是，也不是。
我最初極度不喜歡“明粉”和“明礬”這樣的稱謂，我看個貼，還是個自以為比較有文化的貼，就被人比作超女的粉絲，鬱悶之極。而置疑明月的人無疑比我更不喜歡超女，他們使用“明粉”和“明礬”這兩個詞的時候是把它們當作罵人話說的。當然，他們心裏罵人的時候沒有想到，把明月和超女相比，無意中把整個“煮酒論史”變成了類“超級女生”的作秀，而所有的寫手，毫不知情下成為熱情的競爭者。
但是，我因此反省我自己對於超女的態度時發現，超女與網絡寫手其實確是有著某種同構關係――電視與網絡（煮酒論壇）同為平民提供了爭奪話語權的媒體，在明月事件裏，寫手之間或粉絲之間的PK比超女有過之而無不及，赫連與明月，在某種程度上，都是“超女”，他們所寫的曆史，都是通俗化了的曆史，或說，不同程度地通俗化了的曆史。
但是另一方麵，赫連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與主流緊密相連。赫連之成名，並不依賴於網絡。事實上，赫連在成為煮酒寫手之前，已經是主流作家。這正是關鍵所在，赫連之與明月的PK，不僅僅是前輩超女與新星超女的PK，同時更是非超女型主流媒體明星對超女型草根明星的看不順眼。明月對於煮酒的“沙龍”秩序所造成的衝擊，可比超女對正規聲樂傳統和傳統歌星的衝擊，也正因此，明月在煮酒的經曆：狂捧，爭論，置疑，被封殺的可能，才與超女這檔節目的經曆驚人的相似。
由此來看，明月事件中真正的對立，不在於真與假，道德與不道德，良幣與劣幣，而是“高雅”與“通俗”，“貴族”與“草根”，“沙龍”與“茶館”的對立，其核心是權利關係中價值標準的確立。這種虛擬社會中的權利關係及其所確立的價值標準看上去與我們的實際生活毫不相幹，很多人也以此為自己的行為撇清，但是它卻是我們實際生活中的權利關係和意識形態的最真實的折射，好比夢中的痛苦，並不會因為它的虛幻而讓人可以在夢中泰然自若。所以才會有雙方如此的投入和執著，才會看到，置疑明月的人，或“煮酒老客寫手”，或斑竹群體，或書香門第，無不以有“身份”的人自居，而另一方，則是粉絲，白丁，和聲稱捍衛自己權利的無“名”之輩。
但是，我還是不甘心就此加入“類超女”型粉絲的行列。所以必須強調一下明月與超女的區別：明月是生產者，而超女，本身就是消費品，所以超女所提供的獲得話語權的機會，隻能是一個偽機會。這個差異，對於我們評價明月事件，至關重要。
二，明月真的是炒做嗎？
《明朝那些事兒》要出書，據書商沈浩波在明月帖子裏的留言，已經簽約；還有說法是9月份要出版。若果真如此，炒做勢不可免。
那麽，炒做，和點擊率造假，是什麽關係？按照置疑者的說法，炒做者必然涉嫌造假，而那些為明月捧場的鐵杆粉絲，都是受雇於書商和明月的馬甲而已。書商和明月的簽約，是5月18日，不知道這個消息對於赫連等5月19日，即明月與書商簽約第二天公開置疑明月貼的點擊率是否有某種聯係。可以肯定的是，對於書商介入點擊率造假的斷言，更象是一個倒推回去的猜測。這種說法，沒辦法反駁，就好比如果網上有人說我是書商雇來捧明月的，我說不是，可是我拿不出證據來證明我不是，結果隻能是口水戰，無止境的自說自話地重複，直到一方精神崩潰離去。
有一件事，不喜歡明朝那些事兒的人可能很難覺察：其實對明月的“炒做”發展到目前的規模，多少有一些偶然，而且是始於置疑者的。沒有從頭到尾一直跟讀，不會感受到明月的帖子裏麵的人氣，和這種人氣所對應的點擊率。先看點擊後看帖子，才會有置疑的可能，因為一切都已經先入為主。置疑者肯定沒有想到，他們一廂情願挽救煮酒的行為，其實造成了煮酒從一個帖子內部的混亂到整個論壇的混亂。他們所極力貶低的炒做行為，正是始於他們的貶低。或許有二三人把明月與赫連比較，或許有人發貼慶祝百萬點擊，倘若明月的帖子，無論幾百萬點擊，都隻不過是煮酒無數帖子裏麵的一個，和數十煮酒首頁帖子中的一個而已，我想，新浪無論想怎麽炒做，恐怕都拿不出“天涯明月出走新浪”這樣的噱頭來。
遺憾的是，赫連等正是先看點擊數後看文章的。我以小人之心猜測，一個把煮酒當作自己的地盤的人，恐怕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一個百萬點擊的帖子天天在煮酒首頁飄紅，尤其是當他堅定地相信，這個一般般的帖子的百萬點擊隻不過是為賣書而做的炒做而已。
三，草根真的改變了曆史嗎？
經過一番仍未散去的硝煙，看看到目前為止，得失幾何。
當年明月：失去了煮酒可能有的高手對話的寫作環境和邊寫邊聊的獨特氛圍，寫作質量一度明顯下降。本可以完全正麵炒做的一本書，不可避免地要褒貶兼至。但是出走新浪之後重新獲得了安靜，最近狀態開始回升。
赫連勃勃大王：暫時離開了煮酒，也許永遠離開了網絡。果真如此，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通俗的必然是大眾的，也必然引來更多的點擊/眼球，論壇是寫手的，也是讀者的，這一點，赫連們沒有準備，也未能容忍；與其說赫連們對明月不公，不如說是對自己的定位有誤。對赫連，失去的，是網絡上的信義擁戴和“虛名”，得到的，是遠離網絡的健康生活。
煮酒論史：三位斑竹下台，若幹寫手離去，再看看新出現的占據首頁的明月，杭州病人/曹三，短信長史，好熊，不由得讓人陡生改朝換代的感覺。從不滿意煮酒的寫手默默離開到掌握煮酒話語權者的忿忿離開，這一次，無疑是一場平民革命。順便說一句，我倒不覺得煮酒好寫手都走了，不過是某一些走了。所謂鐵打的論壇，流水的寫手，寫手來了走了，自古如此，煮酒曾經走過更好的，未見有人如此心痛。
天涯：最大的輸家，管理不善，是非不分，行動遲緩，輸新浪太多。
新浪：成功地利用明月事件為自己聚集大量人氣；明月的新浪博客使得新浪在名人博客的浪潮之後又創造了草根博客的浪潮。
但是，曆史真的改變了嗎？草根真的勝利了嗎？
必須看到，明朝那些事兒，完全是正史的結構和內容，明月初到新浪所寫的鄭和那一段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是對中央政府和大漢族文化的一次全麵地讚頌。這樣的曆史觀，借用“年近半花”的話，是一個潮流的產物，有著曆史和社會大背景，屬於“漢民族覺醒的自我呼喚”。說得具體些，就是大中華的漢民族主義作為主流意識形態在商業社會背景下通過重述曆史而獲得的鞏固和加強，支持它的人們固然沒有意識到這種意識形態的自相矛盾，置疑者更是在缺乏對民族主義和商業社會的清醒認識而陷入雙重的矛盾。“全民讀史”無疑是一個幻覺，但是這個幻覺是有著它的實實在在的心理和社會基礎的，讀史，隻是這種社會基礎的表現形式之一。
網絡，或許賦予了我們獲得話語權的可能，但是就明月而言，他所獲得的話語權，並沒有產生真正的，有異於我們讀過的正史，有異於主流意識形態，甚至有異於置疑他的赫連們的話語。明月沒有改變曆史，甚至也沒有改變曆史的寫法；草根們沒有改變曆史，他們接納了曆史，明月寫的，好看的曆史。獲得了話語權但是沒有產生新的話語，這個勝利，看似熱鬧，其實暗底波瀾不興。
唯一的贏家，是按市場規律出牌的新浪，平靜地接收，低調地容納，適時地炒做，公允的外表，使得新浪在名人和草根兩個方麵獲得成功，要說點擊，新浪才是真正的點擊率之網。草根們發起的網絡話語權革命和重寫曆史的衝動，被他們置身其中的網絡慢慢地吸收了。
最後，明月事件在新浪博客首頁的焦點關注停留了一天後悄然消失，並且不象其它焦點一樣可以搜索的回來，是徹底消失了。同時，天涯再次掀起波瀾，點擊率事件被重提，但話多是重複，再下去，恐怕就是煮酒和天涯的管理問題，或者，象每一個論壇的每一個矛盾一樣結尾，累了，就歇了。
P.S.現在煮酒最值的關注的，是杭州病人/曹三公子寫李斯的《流血的仕途－古時做官何其難》和好熊熊逸的《周易江湖》加《孟子他說：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緊張》。我以為，這二人代表了真正的網絡上的平民革命，以更通俗代替通俗，以個人感悟代替曆史翻譯，以借古諷今代替主流意識的傳承。上網的目的，應當是尋找這樣的文章。
